柳国地处东南,西接虢楚,北交礼国,南会吴越,东临肃海绝地。按照古礼,下辖坎、师、讼、解、蒙、困、涣、未济等八州土地,与中土其余六国相当。
柳国最东面的坎州是一块凸出于大陆的半岛,深入肃海之中。因为地势狭长陡峭,两岸常年为肃海的苦水侵蚀,经年累月,水磨石穿,使得此州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地貌。苦水蚀穿大地,形成河谷,贯通南北,将半岛分割成六块区域。河谷深逾百丈,两岸之间只能用长桥相连。柳随候时,这六块区域被定名为六道,将国家的不同管理机构分设其中,而国都广陵城就建在最东端的天人道内。
每百年,这天人道都会被肃海之力扯向深海,将原来修筑的长桥拉断,所以历代柳王登基之后,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要招募民夫修建一条新的长桥,以保证广陵城与另外五道的运输保持畅通。
柳王宫建在广陵城正北面,背靠肃海,南望广陵城。高耸的城墙环抱住整个王宫,延绵至苦水之中。每到夏季,从肃海上飘来的乌云总是饱含着阴雨和雷暴,像极了柳王羲的脾气。
“呯”,夜光杯摔碎的声音清脆悦耳,杯中所盛的葡萄酒飞溅出来,将原本绿白花纹相叠的地毯染作一片斑驳。侍奉酒宴的宫娥都吓得跪伏在地,应邀赴宴的大臣也各个噤若寒蝉。
“李铁未奉孤王的诏令,私自调动州师,妄起战端,我倒要听听他有何理由,胆敢如此恣意妄为”,柳王端坐王台,怒目圆睁,将象征着柳国王权的洊水刀(1)拄在掌心,用力地顿向地面。
“回禀君上,军情紧急,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今楚雁联军伐虢,吞并丰州在即,如若我军再迟疑不决,楚贼一旦调动部队填补节州守备,我军将再难有所建树,只能眼睁睁地看那楚贼坐大。所以军师才先斩后奏,还请君上恕罪”,将军府的护军校尉张汀身着全甲,单膝跪倒在殿前,进言道。
“这便是他给孤王的理由?”,柳王并不接受张汀的说辞,再次将洊水刀用力地朝地面顿去,似乎余怒未歇。
张汀低下头,从衣袖中取出一卷油布包裹,摊展在面前,露出里面包藏在内裱订精美的画卷和一本颇厚的蓝封皮书册。张汀拿起画轴和书册,顶礼于额前,说道:“军师自知口说无凭,特命微臣携节州户籍以及山川社稷图一并奉与君上”。等柳王示意侍酒黄门上前,接过卷轴和书册,又接着说道:“军师殚精竭虑,一片赤诚,每次攻坚,总是不顾自己的安危,率先登城,这才能够势如破竹般,直取潭临城。如此忠勇,君上明察”。
柳王羲沉吟不语,接过侍酒黄门呈上的画卷,置于宝座面前的条案上,用洊水刀压住一端,慢慢地转开,仔细观瞧。
卷轴里画的是一片山川河流,其上用朱笔仔细标明了城邑卫所,大小村镇乃至官道小路,甚至连井水开凿的位置都一一勾注。柳国夺得了此图,便意味着节州一地的关隘守备再也没有隐密可言。
柳王羲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随即又从监臣手里抢过蓝皮书册,小心翻开,册子内工整地抄写着节州十四万又六千户的姓氏、居所和徭役赋税,并用彩砂作印,清楚标示了军农工盐和贱籍所属。
“想不到节州竟然如此富庶”,柳王羲自语道。“张汀,你先退下,李卿轻慢之罪,孤王自有定夺”,柳王羲先将户籍名录合紧,交到一直站在身边侍奉的黄门侍郎手中,又命人取来一盒用以存放珍贵书卷的红木活盖宝匣,将画轴小心卷好,纳入其中封存。
“众爱卿也都各自回府吧,孤王困倦了”,柳王羲虽然重新落座,却挥手逐客。座下的大臣尽皆离案施礼,各个心存侥幸,快步退出了常欢殿。
等到众大臣走了个干净,柳王也起身离座,对黄门侍郎说道:“乘夏宫”。
黄门侍郎听罢,立刻高声呼喝:“移驾乘夏宫”。
乘夏宫建在常欢殿东北面的悬崖上,是整个柳王宫里地势最高的地方。这里本是历代柳王自留的观景台,视野开阔,风姿独具,北面肃海上往来的船队,天空中成群迁涉的飞禽,远处星罗棋布的海岛以及岛屿上色泽各异的奇兽,都能尽收眼底,一览无余。如今此地却被柳王羲封赠予云妃居住,以示恩宠。
“瞧瞧你那亲大哥做的好事”,柳王羲还未踏上乘夏宫堆叠满地的羽绒,斥责之声便已夺门而入。
“跪迎君上”,听到柳王羲的声音传来,乘夏宫上至云妃,下到宫娥全都跪伏在地,齐声相迎。
“都起来吧”,柳王羲宽袍大袖,行走如风,径直冲了进来。“热杀孤王了”,柳王羲踢开脚下的羽绒,未待宫娥上前,就自己解开腰带,将披挂在身上的王袍扯了下来,随手扔向一旁,仅剩下内衬的绿色纱衣。他似乎还嫌不够,又用力地抻开纱衣的领口,将袖子挽到肩上,露出两只粗壮的胳膊。
值守宫娥立刻奉上已在冰水中浸凉的羊羔毛巾,被云妃夺在手中,亲自上前替柳王擦拭汗水。
通往露台的连户明障(2)都已经被悉数打开,可以从这里直接看到下方的柳津码头,专属于柳王的宝船“孚生”桅杆上高高挑起的夜明石灯正在昏黑的海面上绽放着光芒。
“不知我家哥哥又干了什么蠢事,让君上如此生气”,云妃一边为柳王羲拭去不断冒出的汗滴,一边柔声问道。
暴雨将至,乌云压顶,却没有一丝凉风吹进乘夏宫,柳王羲推开云妃,独自走上北面的露台,从左手握住的七宝鞘中拔出洊水刀,指向云间,喝道:“风来,雨来”。洊水刀色作银白,流动着水波般的光纹。
仿佛是受柳王羲王命所诏,一道闪电状如龙蛇,在乌云中游动,发出刺目的光芒,轰鸣声随之响彻了天际,狂风自海上携着巨浪席卷而来,将孚生号吹得左右摇摆。很快暴雨便降了下来,雨滴足有鸽子蛋一般大小,砸在海面上又反弹到空中,像是一群被暴雨惊醒的水精灵。
柳王羲放声大笑,早先的火气似乎也被这暴雨所浇灭。柳王羲还刀入鞘,走回宫内,倒卧在专为他所设的罗汉塌上,将洊水刀枕在脑后。
柳王羲拍了拍卧榻的床沿,示意云妃也坐上来。李素云自然不敢逆君上的意思,立刻手持孔雀羽扇,坐到床边,而后撒娇一般向后倚靠下去,斜压在柳王羲的肚子上。
“君上还未告诉臣妾,我家哥哥又犯了什么罪过,惹得君上如此恼怒”,云妃见柳王羲神态自若,气定神闲,赶紧借机问道。
“你那好哥哥这次不但没有犯错,还立了大功一件。如若此次真被他平定节州,那我柳国将率先统领九州之地,一跃成为七国霸主”,柳王羲伸出右手从前方环抱住云妃,将手搭在她的腰上。
“原来君上刚才是假装愠怒,逗臣妾玩耍”,云妃娇嗔的拧了拧柳王羲的胳膊,“那我得替哥哥多讨些封赏”。
“李卿这几年平步青云,权倾朝野,举国上下皆以军师将军相称,论其才识人望,只怕已在孤王之上。孤王如果还要赏赐予他,就只能把这王位拱手相送了”,柳王羲忽然收敛心神,面似坚钢,将云妃一把推下罗汉床。
云妃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摔坐在地的痛楚,立刻跪伏在地,乘夏宫内陪侍的众宫娥黄门也都跪倒在地,恐被柳王迁怒。
“君上明鉴,臣妾阖家世受王恩,忠心不二,臣妾的兄长也是希望为君上开疆辟土成就霸业,所以时刻用心,不敢有丝毫懈怠,从未有过不臣之心”,云妃声嘶力竭地辩解道。
“你爹不过是个贩马的贱户,你的那几个兄弟不过是屠狗的小厮,也胆敢自称世受王恩”,柳王羲的怒火如藏在乌云间的闪电一般,顷刻间喷发出来。“要不是你这妖女迷惑孤王,柳国哪里有尔等容身之所”。
“君上息怒,君上息怒”,云妃五体投地,将头抵在柳王羲的足背上,连声讨饶。乘夏宫的众宫娥不敢为主子出声求饶,只是随之磕头如捣蒜,生怕柳王一怒之下,将他们尽皆杀死。
云妃的哀求不但没有平息柳王的怒火,反而激发出他更残暴的一面。柳王羲抬起右脚,移到云妃的左肩之上,而后用力踩踏下去,巨大的力量将云妃的整付肩胛骨碾碎。
在哀嚎了数声之后,云妃终于被剧痛折磨得昏厥了过去。乘夏宫内一时静如死寂,众臣伏地战栗,各个惊惧,难以自持。
柳王羲站起身子,将洊水刀抓在手中,“来人啊,将这个贱婢押至柳津,锁在孚生号的甲板下面”。
柳王羲余怒未消,喝命奴仆将晕倒在地的云妃拖走。然后对为他重新披挂上王袍的黄门侍郎大声说道:“立刻传孤王诏命,卫将军李铁李黄云平定潭州有功,擢升廷尉,加封一等男爵,宣其即刻回国领受王恩,不得延误”。
柳王羲穿戴齐整,从乘夏宫走出,方至宫门外,又转脸看向跟在他身后的黄门侍郎,压低嗓音,悄声说道:“将乘夏宫今日值守人等,一个不留,全部除掉”。
(1)洊水刀:柳国王权的象征。瘦刃,传说是仙人用水银打造,色作银白,长逾四尺,刀鞘翠绿,饰以金玉,是柳国的重要宝物。
(2)明障:安装在外墙上的推拉式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