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弓虽的配剑名为黑雪(1),据传此剑是众妙先师采天外陨铁炼制,锻打十载,淬火三朝,位列钧天十宝之一。因其剑心如墨,剑刃如霜,故此得名。
但此时此刻,黑雪剑不单只血槽黯如子夜,连剑刃也焦黑一片。姬樟在旁频频嗟叹,李弓虽却置若罔闻,只盯住剑身上穿扎着的两只羊羔后腿。羊羔腿皮色焦黄,羊油被高温融化,滴落在下面的炭火上,滋滋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羊奶的香气。
仅三日,李弓虽已经跟悬照镇众豪强沆瀣一气,称兄道弟起来。现在正躺在弓虽的右侧,把酒壶高高举起,往敞开的嘴里倒酒的黑毛大汉,诨名黑皮,听说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富户出身,家里也曾经出过达官贵人,只是传到他这一辈,早已破落,除了镇子东头的一处大宅,再无祖产。
黑皮父母早丧,幸得贷南城(2)的叔父收养,得以成年,并随时任贷州门下督贼曹的叔父学了一身外家的功夫。年满二十后,方才辞别叔父,回悬照镇收复祖业。
但祖宅年久失修,又无钱请杂役仆从整缮,早已四壁漏风,几近垮塌,成了悬照镇上众多叫街者的收容所,见黑皮回来安家,自然百般拦阻。但黑皮天生神力,又有武艺,众人打他不过,最后只能求他收留。
黑皮生性豁达豪爽,好交朋友,见他们服了软,也确实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便不再驱赶他们,留在家中编作一队,随自己日夜操练刀枪弓箭,靠打猎保镖挣吃食,竟也成了一方势力。
悬照镇脱离州治后,黑皮加入了义军,仗着一膀子力气,当上了守备班头,还兼了份为义军猎取肉食的工作。便带着自己这帮弟兄,日日傲啸山林,夜夜推杯换盏,过得也算逍遥自在。
黑皮喝光了壶中酒,翻身起来,右手接过弓虽递来的羊腿,左手一勾他的肩膀,与弓虽并肩而坐,“三弟,想不到你不但剑法了得,还烤得一手好肉”。
弓虽和姬樟这几日与黑皮等众豪强切磋过武艺,小露一手,就已经技惊四座。众豪强有一个算一个,连黑皮在内,没有能从他俩手里走过十招之人。黑皮便嚷着要跟他们结为兄弟,也不管弓虽二人答应与否,就按年纪以姬樟为二弟、弓虽为三弟相称,自己当了大哥。
正在众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当头,门外冲进来一个传令兵模样的小厮,“指挥使有令,各班人马速速前往朱雀门外听调,州师来犯,准备迎敌”。
众豪强听闻,急忙丢下手里的酒肉,各自收拾武器护甲,准备列队前往位于镇南的大营。
“黑皮哥,我俩能不能也跟着去见识一下”,看热闹不嫌事大,李弓虽怎愿错失这等良机。
“叫大哥”,黑皮双眉一皱,佯装生气的样子,接着说道:“打战可不是儿戏,二弟三弟年纪还小,身子又单薄,还是留在家中比较稳妥”。
李弓虽撇了撇嘴,暗暗说道:“你不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幸好姬樟通晓事理,上前拱手道:“大哥,我俩年纪虽小,却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生公子。况且大哥要上阵杀敌,做兄弟的怎么能偏安一隅,自然要在一旁助威叫好,顺便见识一下大哥的飒爽英姿”。
黑皮听闻,哈哈大笑,一拍姬樟的肩膀,“二弟说得是,那就随大哥入营,到时候,让你们见识一下大哥是如何杀得那帮朝廷鹰犬屁滚尿流的”。说罢,大手一挥,带着弓虽二人与众豪强奔赴大营而去。
朱雀门外,义军的主力早与来犯的州师结成圆阵,各自射住阵脚。前几日为弓虽解围的骁将晏辛也在其中,率领左军,阵兵于义军大营一侧。银盔银甲,英姿勃发,手中的烂银枪莹莹反光,胯下的白龙马也披挂整齐,踢踏着脚下的泥土,跃跃欲试。
黑皮骑上自己的黑毛老马,带着一帮兄弟加入左军,让弓虽二人随自己一并上前,走到晏辛的身边。
晏辛见黑皮靠近,对他微微颔首,而后转过头去,视弓虽二人于无物。
弓虽也不计较,饶有兴趣地四处张望,只见对面黄色旌旗招展,旗下兵戎齐整,如狼似虎,作势欲扑。又有数员健将,各自骑着马,夹着长兵,聚于阵前,似在商议着什么。
其中一骑,手持一杆大枪,越众而出,大声喝道:“本将乃渐州府门亭长,人称渐州第一枪朱梁,谁敢与我一战?”,说罢扬鞭拍马奔向阵中。
义军大营中也奔出一人,也手持一杆大枪,黄衣竹甲,背后插着白色护背旗,上书一个“林”字。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朱梁单手执枪,指点着迎来的义军骑士。
义军骑士勒马横枪,双手合握,拱手道:“本将是……”。
朱梁乘他拱手之际,忽然挺枪而进,寒光一闪,便将这个还没来得及通名的骑士挑飞落马,随后赶上前去,又朝他的咽喉补上一枪,结果了他的性命。哈哈大笑道:“无名小辈,不值一提”。
州师那面齐声叫好,义军这边骂声一片。弓虽也跟着恨恨不平,骂了两句新学的脏话。
朱梁托枪在手,又再叫阵。义军大营方向又奔出一员骑士,也是穿着黄衣竹甲,背插林字靠旗,边冲刺边呼喝道:“卑鄙狗贼,吃我林大爷一锤”。
朱梁不慌不忙,拍马迎了上去,手中的大枪如虎出林,直直地拍向义军骑士。
义军骑士手握一对铜锤,皆有拳头大小,此时双锤并举,横于头顶,想要接住劈面而来的大枪。谁知这大枪是用白蜡树做的枪杆,柔韧非常,被铜锤一格,枪身弯曲,枪头“啪”的一声,狠狠地拍在了他的后脑上,打得他翻落马下。
朱梁回枪便扎,又取一人性命,得意的哇哇大叫,在州师阵前策马奔驰,挥枪挑衅。
晏辛气愤不过,一提烂银枪,就要入阵,却被黑皮扯住缰绳,“把这狗贼让给老子”,说罢,黑皮双腿一夹马腹,惊得座下老马发足狂奔,扑向朱梁。
朱梁见到一个黑毛大汉,骑着一匹黑毛老马,像一团煤球般朝自己滚来。问道:“来将何人,本将军枪下没有无名之鬼”。
黑皮大喝一声:“爷爷我专杀无名之鬼”,一刻不停,手中宣花大斧横扫,砍向朱梁的马头。
朱梁久经沙场,骑术了得,一拉缰绳,座下花斑马人立而起,堪堪避过黑皮的斧头,而后故技重施,大枪直拍下来。
黑皮不敢招架,侧身拔马,想要避开,奈何老马迟钝,操持不及,大枪直接拍到了黑皮的肩膀上。
黑皮吃痛不起,料想自己不是对手,只好调转马头往本阵逃去。可是朱梁岂会轻易绕过他,挺枪便朝黑皮的背心刺去。
黑皮心生感应,寒毛倒竖,急忙躲向一旁,却还是慢了一步,锋利的枪头从他的左肩扎了进去。朱梁心狠手辣,见枪头入肉,立即转动枪身,韧性十足的白蜡杆产生巨大的扭力,带动前方的枪刃刮肉削骨,生生将黑皮的左臂齐肩绞断。
黑皮惨叫一声,卧伏马背,仅存的右手抛下兵器,死死地抱住马鞍,才没有掉落下来。朱梁仍不愿放过他,正要衔尾追杀,却见银光一闪,一杆烂银枪直刺脑门,原来是晏辛杀到。
朱梁只好舍弃黑皮,任他逃回了义军阵地。李弓虽和姬樟见黑皮伏鞍不起,只能携手将他从马上托举下来,手忙脚乱的抬往后营。
黑皮伤势严重,断臂处血流不止,伤药都涂抹不上去,众军医一筹莫展。李弓虽见状,赶忙从青囊中掏出丹药碎,撒在黑皮的创口处。钧天教的药粉自有神效,立刻封经锁脉止住了血,保住了他的性命。
但是黑皮终究失血过多,昏厥了过去,一张黑脸变得青晃晃的,像极了首穷山的丑鬼。李弓虽心中恼怒,下山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没几日就让人打成了残废,定要替他报仇。
李弓虽留姬樟在后营照顾黑皮,自己跑将出来,让军士牵来黑皮的坐骑,翻身上马,冲进围阵。不远处,晏辛还在和朱梁厮杀,斗了数十个回合未见胜负。
李弓虽不懂战场的规矩,兀自拍马上前,直取朱梁。见李弓虽出阵,似是要以二敌一,州师阵中也跃出一员彪骑,怪叫一声,右臂下夹着一把马槊,迎着李弓虽而来。
李弓虽拔黑雪剑出鞘,剑身未曾擦拭,依然焦黑一片。李弓虽随手挽了个剑花,自以为相当潇洒,却惹来州师阵中一片哄笑。马上对阵,皆是长兵相接,哪里见过有人舞剑的。
迎击的敌将满脸虬髯,一张蜡黄脸,两只丧门眼,闪烁着凶光。手中的马槊(3)将近两丈长,槊头下一圈狼牙棘刺污迹斑斑,想来饮过不少鲜血。全钢制的枪身只怕重逾百斤,没有一膀怪力,怕是难以把持得住。
甫一接战,敌将挺槊便刺,李弓虽侧身闪过,长剑格于狼牙棘刺之下,使了个四连拨千斤的巧劲。李弓虽借着敌将的怪力将马槊向自己的身后一扯,马槊“嗖”的一声,突然从敌将手中挣脱,远远地抛射了出去。两马相交,未待对手回过神来,李弓虽翻转手腕,黑雪剑横扫,划过敌将的胸前。善贷山的神兵锋利无比,岂是凡间的盔甲所能抵挡,力透甲胄直抵后背,将这个虬髯黄脸将连右臂带半边身子斩作了两段。
鲜血喷涌而出,劈头盖脸地浇灌在李弓虽的脸上,同时也浇灭了他满腔的怒火。他毕竟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虽然习武多年,却从未伤过人命。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轻易地死在了自己手里,惊得他怪叫一声,从马背上倒栽了下去。
(1)黑雪剑:曾是前钧天七子之首的与阿真人的配剑,现为李弓虽所持。
(2)贷南城:渐州治所。
(3)马槊:一种长矛和狼牙棒结合的马上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