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江南道水师忠字营的管带,齐晨始终觉得自己的顶头上司是个铁面将军,不苟言笑,也从不徇私论交。但这次这位他心中万分敬仰的师将,却破天荒的让他在大雪天带着忠字营巡弋在梦化江水道上,去迎接几位北边来的客人。齐晨心中不由得万分诧异,心想师将难道改了脾性?可这位毕业于尚武堂的南军高级将领可是军中出了名的黑脸,改脾气恐怕是下辈子的事情了。直到他听闻那北边来的客人是尚武堂学员,才心中恍然。
原来是照顾小师弟啊!
齐晨眼睛瞄也不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船主,只是朗声道:“在下忠字营齐晨,欢迎尚武堂同仁。”
然后他就看见那货船的甲板上,走出来四个人,还有一只巨狼。
齐晨的眼睛眯了一下,眼睛扫过四人的脸,心中悠悠叹了一口气——都很年轻啊。但是,他绝对不会因为年轻就轻慢了这几位少年,原因很简单:当年的师将,也和他们一样年轻。
齐晨抱拳道:“四位兄弟,一路远来辛苦,在下奉师将令,在此恭候多时!”
王自成对楚敦煌笑道:“看来是家里的安排,听说这位江南水师的师将,是高咱们四届的师兄,说起来,倒算是一家人。”
楚敦煌点了点头,同样抱拳道:“不敢,有劳诸位大哥了。”
一句大哥喊的齐晨心胸舒畅,大笑道:“兄弟客气,请上战船!咱们船上备的有好酒好菜,也有火炉热水,我先替师将为诸位接风。等到了怜光城,师将还要为各位洗尘。”
王自成道了谢,又道:“齐大哥,先不忙。我们原不想麻烦兄弟们,思衬着自个儿过江去怜光府城便罢了,只是在这江面上遇到了些许麻烦,不得不劳烦齐大哥帮忙。”说着,他走到那船主面前,居高临下笑道:“这位船家今儿可发了财,乘船渡客,每人收了近四两银子不说,还差点把哥几个推进江里去......齐大哥晚来一步,我们可就要在水里做逐浪的鱼虾了。”
齐晨厌恶的望了一眼那船家,梦华江上的货船多有宰客之举,他作为管带亦常听说。只是此事合该当地市舶司衙门管辖,他不便出手,也懒得狗拿耗子。但今日这狗屁船主竟然大发横财,还差点让尚武堂学子蒙难,这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齐晨冷哼一声,道:“狗胆包天的东西。”说着,齐晨拱手道:“诸位兄弟先上船,且看我如何收拾他们。”
王自成点了点头,走前一步来到那账房先生面前,道:“交出来吧?”
账房先生倒是会来事,从怀中摸出一大包银子,递给了王自成。王自成看也不看,随手扔给了屋里的众人,道:“银子分一下。”说完这话,他又朝齐晨道:“这里的百姓,还望齐大哥搭把手。”
“这是自然,不劳兄弟费心。”齐晨笑了笑。
四人这才顺着铺过来的木板登船,重新同齐晨见礼。只是当阿布来到战船甲板之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很多水师官兵目瞪口呆的望着这头巨狼,神情微变。
南方少有狼类,因此这么大的狼对于南方人而言,不亚于奇迹了。
等到百姓们一个个迁入战船后,齐晨冷着脸挥了挥手中的旗子。
主舰和护卫舰缓缓后撤,两只巡船升起铁锤,铁链哗哗直响,逼住了货船。齐晨手握小旗向下斩去,两只巡船一左一右,猛然捶向货船。
“磕嚓!”“咚!”“砰!”“呼啦啦!”
本来就孱弱的货船顿时间四分五裂,甲板被砸出大洞,船身活活砸成了马蜂窝,江水倒灌而入,桅杆斜斜断掉,落入江中。
那船主登时间晕厥过去,水手大叫救命,纷纷跳江。
很快,货船便沉默下去,良久后传来一声闷响,整个江面重新平静下来。
楚敦煌听的真切,不由得问道:“那声响是什么?”
“龙骨断了。”齐晨淡淡道,继而挥动旗帜,两只巡船收回铁锤,缓缓并入队列,以品字形朝东方驶去。楚敦煌心有不忍,便问道:“这些水手不管了吗?”齐晨笑道:“没事的,周边货船渡船还有私船不会见死不救,顶多是让他们受个教训,这些货船上当苦力的,水性好的很呢。”
四人说着,朝船舱走去。
战船很大,但船舱并不大,齐晨的主舰留给私人的空间也不过方丈大小,但胜在干净整洁。船上点着火炉,烧着木炭,坐着铜壶,温暖如春。一张方桌,桌上摆了四个炒菜和一锅茭白鲤鱼汤,熬的正香,铜壶里温了一壶酒,齐晨试了试温度,觉得正好,便掂出来,笑道:“诸位是北方人,怕未曾喝过我南方的酒吧?尝尝这清米酒,虽显清淡,不过胜在滋味浓长,不易醉人。”
楚敦煌笑了笑,王自成便道:“这话对也不对,我们四个人里,有一个是南方人。”
“哦?”齐晨愣了一下,便问道:“敢问是哪位?”
“他。”王自成指了指楚敦煌,笑道:“江南胧月郡人。”
“阿兄酒木得气力啦,可喝得西风烈么?”楚敦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坛西风烈,朝齐晨笑了笑。他说的话是典型的胧月郡方言,水乡气味十足,这让齐晨一惊,喜道:“好的哇好的哇!”
“得得得,你们两个江南人说起话来我可搞不太懂。”王自成赶忙挥手,瞪了一眼楚敦煌,道:“有好酒不知道早早拿出来!”
楚敦煌笑了笑,朝齐晨问道:“齐大哥是哪里人?”
“说起来你我还算同乡。”齐晨道:“我是怜光城人氏,但出生在胧月郡,也算是其中的一份子吧。只是自出生后,就再没回去过了,一直定居在怜光城里。”说着,楚敦煌已经给拍开了西风烈泥封,酒香四溢,齐晨陶醉道:“早听说京都洛城醉霞楼的西风烈独树一帜,是天下酒水中的一绝,今番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楚敦煌一一为众人满上,齐晨便作恼道哪有客人劳作的道理,硬抢过来,充当了倒酒的角色。又挨个的请教了众人姓名,众人干了一杯。
席间齐晨发现带着巨狼的那个少年和配斩马刀的少年并不喜多言寒暄,便尽量不与他们交谈,只和楚敦煌还有王自成聊天。与楚敦煌聊些江南风物,与王自成谈北疆长烟,气氛也算其乐融融,不知觉间,已是大雪止住,天色放晴。
王自成看着战船破浪前行,微微皱了皱眉,问道:“老哥,咱们这不像是去怜光城吧?”
齐晨点头道:“咱们先去找师将,他还等着给诸位洗尘呢。”
楚敦煌问道:“师兄不在怜光城?”
“原本是在的,只是前段时间听闻宜城抓了几个邪教教徒,便赶去了宜城。”齐晨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最近一段时间,这邪教真是猖狂的不像话!”
徐秀海忽然插口道:“怎么个不像话?”
齐晨道:“闹的太欢。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教徒已发展至千人,在江南六省兴风作浪,不是聚众便是宣讲什么‘北冥神传世论’,兄弟们这些日子以来就没闲过。”
王自成点了点头,道:“我们在洛城也有耳闻,听说邪教内部组织严密,等级森严,非同小可。”
“差不多吧。”齐晨有点不好意思道:“他们行事多诡秘,说句惭愧的话,兄弟奉命巡查邪教,至今还没逮住几个活口。这不,听说宜城抓住了邪教教徒,连师将都坐不住了,真希望能早日剿灭邪教,也为国朝除一大害。”
王自成便道:“老哥辛苦。”
江水悠悠,经过了一日行程,水流已渐趋平稳不再湍急。江上的航船见到战船,也都纷纷避让航道莫敢争前,以是行程很快,到了傍晚时分,宜城已远远在望。这座城池营建在梦化江支流旁侧,城墙比之北方,略微低了一些,但仍然巍峨矗立,显示出江南的富庶。城头旌旗招展,远远的都能看见女儿墙上巡城的士兵!
四艘战船从梦华江转入支流,向前行驶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城下。城墙水门洞开,战船依次通过,进入宜城。城中水网密布,容得战舰的,却只有一处特意挖掘的深水港,战船在港口停泊,齐晨领着四人下船,朝城内而去。
江南风物迥异于北方,在建筑上尤为突出。北方建筑总体以厚重、对称和色彩浓艳为主。而江南却多是高大的马头墙和灰墙白瓦,且即便是小户人家,也留有天井,里面植栽水仙芙蓉,错落放置山石,看着精致而有趣。齐晨体谅众人,走的便慢了些,一路上少不得多加介绍,倒是让众人饱了眼福。唯有楚敦煌,只能装作司空见惯,偶尔在眸底滑落叹息。
这便是江南,便是烟雨水乡。
这便是母亲的故乡。
他有些出神,便沉默下来,一路上也不曾说话。齐晨只道诸人舟车劳顿,于是略微加快了速度,穿街过巷,走过流水小桥,不久便来到一处牌坊口。牌坊上书“念忠存义”四个字。牌坊下是略显威严的衙门口,大门朝南洞开,右侧一架登闻鼓,东西两旁两只石狮子,面目威严狰狞。
“这便是宜城县衙了。”齐晨笑道,朝着守卫县衙的两个皂衣衙役亮了亮水师腰牌,便带着四人一狼进入县衙内,朝着签押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