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素的总教廨舍里,赵卓拿着学子们的档案薄书,整个人沐浴在窗前映来的余晖中,眼睛匆匆从纸上扫过。赵允站在他的面前,背对着他,看着整整一面墙壁。那面墙壁平整而瑰丽,上面挂着一幅图,是南朝的“坤舆全图”,其中包含了南朝疆域,也包含了草原版图,另外还以重彩勾勒了西北十三关和西南九寨,蔚蓝色的海洋从南向北,将这片大陆团团包裹起来。
这幅图的作者依然不可考,听说是武帝时期的一位能人所赠,挂在这儿的,只是副本,原件在大内,一般人是看不到的。
廨舍内点的有静神香,味道很好闻,赵卓翻看薄书,半晌才向赵允问道:“听说此次天元海战的推演,秀海出手了?”
赵允淡淡道:“嗯。”
“地四班的那几个学生,很聪明。”赵卓淡淡笑了一句。
“是啊,虽然说本次推演,玄三班的那个推荐生战略大胆,敢于冒险,但若不是秀海站在那,恐怕他们想胜,还没那么容易。”赵允叹了口气,转过身倒了杯茶,轻声道:“地四班的那几个学生,是宁愿输了这场对抗赛,也不愿意得罪秀海啊......”
赵卓眉头微皱,沉默半晌才问道:“秀海为什么这么做?”
赵允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摇头道:“虽然秀海是我的学生,但我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六年的筑龙城猎狐手经历,已经让人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赵卓笑了笑,不再接话,而是转而问道:“崇文院今年保送的推荐生,倒是令人惊艳。我查了这个叫王自成的薄书,为什么他的猎狐手生涯没有被写进去?”
“因为他不是军人。”赵允饮了一口茶,发现有些凉,便将茶水倒了,将铜壶重新坐在火炉上,淡淡道:“他在来尚武堂之前,军籍被人注销了,往年这样的事也屡见不鲜,来尚武堂求学,都会注销军籍,当结业后重新建档,易于升迁。”
赵卓点了点头。
他的桌面上,摞着厚厚一堆的尚武堂学子薄书,看着好似高耸的亭阁,将他本人都快要埋了起来。赵卓轻轻伸了个懒腰,将筛选出来的几册学子档案向前一推,淡淡道:“今年首批的试炼生,我挑了几个,你看看如何。”
赵允走过来拿起,还没等翻看,便听到有人在敲门,于是便道:“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记惩教官轻轻躬身,道:“禀总教大人,刑理院派人来访,已至山门前。”
“刑理院?”赵允愣了一下,失笑道:“他们这些家伙来咱们尚武堂干嘛?”
“听说是有个案子,需要咱们尚武堂配合一下。”
赵允的脸色立马暗了下来,不轻不重问道:“是让咱们配合缉拿,还是配合调查?”
那记惩教官道:“恐怕是让咱们配合调查。”
“放屁,尚武堂戒律森严,调查个头。”赵允骂了一句,望着赵卓,道:“总教大人,我去看看。”
赵卓摆了摆手,似乎是同意,也似乎是在说,这点屁大的小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别了总教,赵允带着一帮子记惩教官,风风火火朝山门而去。
来到了山门前,隔着老远,赵允就看到乌压压围了一群人。一部分是守卫山门的记惩教官,一部分是学员,山门下的台阶上,站着两个穿着刑理院皂色官服的官员,面无表情,垂手而立。
赵允分开众人,走到前面,那刑理院的两名官员听到周围嘈杂声息,抬眼一看,便看到了穿着教官服饰的赵允。虽不认识,但好歹算是出来了个能说话的,于是一个面皮青白的官员便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刑理院安必晨,见过尚武堂教官先生。”
赵允站着不动,丝毫没有要还礼的意思,只是淡淡道:“免了这些俗礼吧,你刑理院来我尚武堂有何贵干,不妨直说。”
安必晨点了点头,道:“那好,实不相瞒,今日来尚武堂叨扰,实在是有件案子需要尚武堂配合一下。前日国公府世子突发急病,不过两日两夜,已是人形消瘦奄奄一息。国公爷遍请洛城医师也束手无策,经调查,发现国公世子曾与贵堂几名学员在千羽楼起过冲突,因兹事体大,所以想请贵堂的几名学员,到刑理院去一趟,查清此事的来龙去脉。”
赵允笑道:“奇了,国公世子有病不去看医生,反倒要来我尚武堂找人查案子,这是怎么个说法?”
安必晨皱了皱眉,道:“已延请杏林高手,甚至请了大内的太医院医师,但......全都无良方可医。此刻国公世子命在旦夕,还望尚武堂能给予配合,让贵堂学子同我们走一趟。”
赵允平静问道:“那你说说,都要带谁去。”
安必晨松了一口气,道:“有三人,贵堂楚生敦煌,贵堂......”
“好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赵允很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平静而认真道:“话你已经带到了,你可以下山了。”
安必晨有点发懵,半晌才道:“请先生将他们......”
“将他们干嘛?”赵允笑了,反问了一句,“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国朝抡才之所,甲子栉风沐雨的尚武堂!你以为这是随随便便的一座书院?任由你一个刑理院的末流小吏在这耀武扬威?我告诉你,莫说是你,就算是你们刑理院的老院长来了,也不可能迈进这座山门,带走我尚武堂任何一名学生!”
他的话音刚落,手拿熟铜棍的记惩教官已经围在了山门前,熟铜棍横在手上,只要赵允一声令下,便可乱棍打狗。
安必晨有些难以置信,刑理院办事,竟然还有人敢拦着?他愤怒的喘了一口粗气,从袖中拿出一张加盖了刑理院下属大理寺官印的公文,沉声道:“刑理院办案,洛城各衙门不得背忤,给我退下!”
这回不单是赵允,连围观的学子都哄堂大笑起来。
赵允笑眯眯的看着他,啧啧道:“你去洛城打听打听,国朝六院两府,大大小小数十个衙门口,有谁敢在尚武堂面前摆威风?刑理院办案......很了不起吗?”说完这话,赵允高声叫道:“尚武堂撵狗!”
话音未落,那些记惩教官已经掂起熟铜棍,没头没脸的朝两个刑理院的官员头上打去,棍子落在肉上的声音沉闷而钝响,打的两个家伙哭天抢地,没命了的往山下跑,连鞋子都给跑丢了。
赵允嘲讽的望着两个惶惶急急如同丧家之犬的刑理院官员,目光慢慢严肃下去。他看看了落尽了山中的残阳,扭头就走,留下了一句话:
“让玄三班的四个推荐生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