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争闹来的突兀,也匆匆收场,瘦子和胖子眼眸中全是激动之色,再看向楚敦煌的目光便充满了钦佩之情。这小子平日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临到头竟然藏着这么大一后手,不但跟千羽楼的韩衣姑娘说不清道不明,连堂堂的天潢贵胄皇亲郡主都是朋友......
楚敦煌望着眼前的南宫不语,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抱拳道:“多谢......那个......郡主了!”
南宫不语倒是好脾气,笑道:“没关系,我老早就看上官不顺眼了,正好借机会教训他一顿。倒是你,没想到竟然是尚武堂的学生!”
楚敦煌点了点头,道:“推荐生,上不得台面。”
“推荐生怎么了?”南宫不语拿着祺福糕,指了指身后的刘五,道:“他之前就是尚武堂的推荐生,虽然去不了边陲从军,但现在做铁寒郎君也做的风生水起啊!”
楚敦煌愣了一下,目光隔山探海的望了望在门口指挥着众兄弟将挑断了手筋脚筋的家伙送往刑理院的刘五,心想这家伙脖子上的刀疤还疼不疼?倒是胖子和瘦子,听了郡主的话后脸色稍许有些不自然。他们是正牌的崇文院,对这些举止阴私专事特务、刺杀等地下活动的铁寒郎好感不多,只是碍于郡主在场,脸上的神色倒还过得去。
胖子望了望千羽楼中影影绰绰好奇偷看的奴婢仆役,微微皱眉道:“郡主,方才韩姑娘所言极是,此地于您而言,并非久留之地。咱们先行出去如何?”
南宫不语这才反应过来,脸上稍稍一红。这千羽楼是什么地方她自然十分清楚,虽说平日里不抖露郡主身份的时候可以进来长长见识,可如今自己已经表露身份,此等地方,还是尽早离开为妙。否则父王岂不要禁自己的足!
想到这,南宫不语忙道:“对对对,咱们先走先走。”顿了一下,又叫道:“刘五,记得封口,我可从来没来过这。”
刘五有气无力的在门口应道:“知道了郡主!”
所谓封口,并不是干那些杀人灭口的勾当——虽然铁寒郎并不是干不出来。郡主所谓的封口,是指在她出了丑,犯了错之后,让铁寒郎塞给目击者银子并要求目击者按手印的一种做法。按了手印,就必须保证对所目见之事保持绝对的沉默,否则后果自负。当然也有管不住自己嘴的和投机取巧的,结果无一例外被铁寒郎踢进禁卫府地牢里,扣上一个月才释放。禁卫府地牢那种地方,进去一个月若不扒层皮,谁能出得来。
这事郡主常干,程序熟稔,熟极而流。
刘五解了个竹筒在手里,竹筒直径不过两寸,高半尺,底部有一条棉线。刘五猛的一拉棉线,一道夺目耀眼的彩光自竹筒喷薄而出,飞入天空之内,啪的炸散!
小雪佳节,本就有燃放烟花的人家,是以这道流光也不怎么显眼。但禁卫府洛城西城分部衙门的负责人却目光雪亮起来,目送着流光在夜空中散去,抬手拉了拉身旁的铜铃。
铜铃叮叮当当响起来,洛城西城分部中有一封火漆的急件在最短的时间内送达了禁卫府总部。由总部的铁寒郎君查阅备份后,一道道命令奔驰发往了全城分部。
整个城市里,禁卫府铁寒郎的情报系统缓缓运转起来,事实上它们本身就在不停的运转中。在漆黑的夜里,这个维持着帝国情报支撑的部门犹如一架庞大的,宏伟的,也秘密的大树。大树躯干内的脉络,汇总着天南地北的情报,然后分门别类,有条不紊的传输在帝都之中。这道出自于皇亲郡主的命令,不过是大树上一个小小的枝桠,可即便是小枝桠,也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最大限度的贯彻执行。于是铁寒郎君的密探们,目光炯炯,在洛城之中穿街过巷,对当夜进入千羽楼的所有客人进行了封口与监视!
这些骇人听闻的事情自然不会表现在明面上,事实上,楚敦煌他们一行人此时已经嬉笑着一路逛到了天元坊。这是洛城两条主干道的交汇点,因好似棋盘上的天元,故名天元坊。
天元坊最出名的是各种小吃,街摊叫卖的、临街开店的、担着挑子的林林总总让人眼花缭乱。楚敦煌一行五人年纪相仿,兴趣相投,几句话下来顿时聊在了一块。尤其是胖子和瘦子,本身便是崇文院考出来的读书人,不论是思维还是口才,都敏捷无比,将郡主逗的哈哈大笑。胖子和瘦子也惊喜这位天潢贵胄的随行与奔放,更乐得与郡主聊天,只是郡主有一点让他们两个无比郁闷。
每当这位郡主听到了什么好笑欢喜的事,总会哈哈大笑,然后扭头朝自己身旁的半狼族人说:“哎我跟你说,我刚刚听到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话,很好笑的,我讲给你听,哈哈哈哈......说从前哈哈哈哈......从前有个哈哈哈哈......”
而她身旁的半狼族人却一脸面瘫,最多也只是应付式的干笑两声,随即又转为冷漠。
胖子和瘦子同郡主聊的欢畅,楚敦煌便与敏达稍稍错开他们,低声私聊。这两兄弟自尚武堂首课一别之后,已经个把月不曾相见,此时见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楚敦煌轻声对敏达问道:“怎么碰上她的?”
“我带阿布溜风,在一个芦苇荡里碰见了她,她说她在旁边住。”敏达顿了一下,又道:“她和我讲了很多事情,我觉得她不算坏人。”
楚敦煌笑道:“不算坏人,所以就跟她成了朋友,还跑到洛城逛街来了?”
敏达愣了下,半晌才反应过来楚敦煌是揶揄他,便瞪了一眼。
“哎,说真的,你知道她是谁吗?”楚敦煌收起了笑容,颇为认真的问了一句。
“知道。”敏达点头:“她说她叫南宫不语。”
“什么啊!”楚敦煌挥了挥手,想了想,又问道:“你知道‘郡主’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楚敦煌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词穷。他尽力用最为清淡的语气解释这个并不清淡的称谓,半晌才缓缓道:“郡主就是比公主低一级的皇亲国戚。公主你总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敏达点了点头,道:“听去草原的商客们说过。”
“那就好理解了!”楚敦煌比划着,道:“公主是天子的女儿,那郡主呢,一般就是天子的侄女......这个这个,就是说,这个南宫不语,身份很不简单,背景高的吓人!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敏达皱起眉头,道:“明白什么?”
“明白她不是普通人啊!”楚敦煌叹了口气,拍了拍敏达的肩膀,道:“这个女孩儿,不是普通人,她至少也是亲王后裔。说白点,她可是典型的王侯之女。”
敏达望着楚敦煌,忽然问道:“那又怎么样,你到底想说什么?”
楚敦煌愣住了,张开口却欲言又止,心底悠悠的叹了口气。
是啊,自己想说什么呢?想说这姑娘是堂堂的天家中人,你一个......一个半狼族人,又怎能奢求“朋友”二字;还是说,这女的不是简单人物,你务必多留提防的心眼;或者说,不要痴心妄想了,在南朝这种地方,半狼族人和天家明珠,是真正的云泥之别。
无论说什么,楚敦煌都想抽自己一耳光。
他深吸一口气,盯着敏达,认真道:“没什么,要是真的是想说什么的话,我只想告诉你......”楚敦煌一字一顿道:“干的漂亮!”
敏达嘿然一笑,露出两只大门牙。
“你说你父亲最后是喝骆驼血走回沙漠的?”南宫不语忽然惊呼一声,兴奋的朝敏达叫道:“敏达敏达,原来他的父亲是做生意的,他父亲北上走商路,困在了沙漠了,一路喝骆驼血回到了南朝。好厉害啊!”说着,南宫不语指了指瘦子,一脸的向往之情。
瘦子打开折扇,颇有一副富贾之家的气派。
敏达冷漠道:“是父亲还是爷爷?南朝通往外邦的沙漠商路在三十年前就因左帐王庭的侵扰而封停了。”
瘦子一口气险些没呛住喉咙,整个人躬身咳嗽起来。他望着楚敦煌,低声埋怨道:“你这朋友什么来头?”
楚敦煌哈哈一笑,却并不搭话,只是颇有深意的望了一眼敏达。而敏达却一脸面瘫样,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扫了瘦子的面子,平静说道:“你如果想听故事,草原上有很多精彩的,我可以讲给你听。”
“好啊好啊!”南宫不语欢喜不已,上来拉住敏达的胳膊,超过众人当前走去。
瘦子把扇子叠起来,恨恨道:“要不是看在他是你朋友的面子上,我非削他不可!”
“他在巡检营当兵,你可以随时去削他。”楚敦煌似笑非笑的望了一眼瘦子,摊摊手道:“不用看我的面子。”
“嘶......”胖子和瘦子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半狼族人当兵?这小子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难道没被人打死吗?能活到现在,只有一个解释:巡检营没有能打得过他的。瘦子干巴巴笑了两声,嘿然道:“玩笑,玩笑,不算数不算数!”
几个人在天元坊逛了一圈,吃了些馄饨烧烤,一直聊到了约莫亥时中刻,跟在后面的刘五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低声道:“郡主,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南宫不语愣了下,有些不开心的道:“回哪去?”
还能回哪去?难不成这个时候还回余兰猎场?刘五哀叹一声,道:“方才王爷传过话来,让郡主回王府,您知道王爷的脾气,所以......”
南宫不语不满的叹了口气,但她深知自己那位父亲的性格。今日从余兰猎场不告而别已经是触犯家规大戒,若是再耽搁时间不回王府,恐怕她就真的要被禁足了!南宫不语望着敏达,道:“我......我要走了。”
敏达皱了皱眉,点头道:“嗯,再见。”
再见两个字被敏达说的干脆利落,好像一点依依不舍的情绪都没有。可偏偏南宫不语脸色一喜,重重点头,道:“对,会再见的,等我父亲不再生气了,我就再去余兰猎场找你,还有阿布。你给我讲的故事我还没听完呢,你要记得讲完。”
敏达“嗯”了一声。
南宫不语同楚敦煌还有胖子瘦子一一告别,便随着刘五等人出了天元坊。敏达站在街上,一直看到南宫不语消失在了人群里,才回过头来。只是当他一回头,就看到了楚敦煌的眼睛眯了起来,神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