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课业结束,楚敦煌四人走在山道上,胖子和瘦子汗出如浆,不停的拿手当做扇子。这两人被钟正浩的霸气震的至今还没回过神来,两眼目光呆滞,望着还残留着血丝的记惩石,脑海中像是蜜蜂采蜜,一片嗡嗡声。
那个得意而张扬的崔观澜已经被拖去了医馆,他的惨叫和面如白纸被教官们戏谑为“绵羊”,绵羊就这么被一群恶狼啃成了骨架,不躺在床上半个月是绝对站不直身子了。尚武堂首课以一个将门之后鲜血淋漓的屁股震慑住了洛城土著的骄傲,取而代之的是军派的睥睨和冷漠。胖子喃喃道:“斯文败坏,斯文败坏,斯文......那个败坏。”
王自成搭着胖子的肩膀,看着他的肥肉在走路的过程中颠来颠去,嘻嘻哈哈道:“没事,你肉多,打起来最多是疼,伤不到筋骨。”
瘦子闻言热泪盈眶,叹道:“来之前崇文院里曾在尚武堂进修过的师兄们可不是这样说的,说好的混日子呢?说好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呢?说好的只当做看不见呢?”顿了顿,他愁眉苦脸的朝楚敦煌道:“看见钟教官眼神没,那是把咱们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了,这画风与前几届严重不符啊!”
瘦子哪里知道,赵卓身为尚武堂总教,早就不止一遍的腔调过要对雕花文武敬痛加整顿。
楚敦煌也皱着眉头,半晌才缓缓道:“无可奈何。”
王自成嘿然道:“瘦子说的是这么回事。你们想想,钟教官若是直接对付咱们,恐怕丢不起那人。估计也是因为这样,他才把教鞭交给自己的学生,想假他人之手,除去咱们这几个混吃等死的家伙。”
王自成的分析过于一厢情愿,可正在这敏感的兴头上,瘦子和胖子立时觉得大有道理,于是脸色就更苦了。
“今天还只是牛刀小试,下午的选武课,恐怕会让人更加难堪。”瞄了一眼胖子和瘦子,王自成负手而立,望着远处的藏武阁,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选武课,顾名思义,就是让学子自行选择所要修习的武学功法。尚武堂开办六十载,无论是国朝典籍还是江湖秘本,自是搜罗了一大批武学,而学子们,则需要在这浩如烟海的典籍之中,找到自己想要学习的那种。这在一切都整齐划一统筹管理的尚武堂中,算是一个异数,听说是当年总裁决大人力排诸异,硬生生确定下来的规矩。
楚敦煌看着那远处扎堆在一起的各大派系,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尚武堂派系之争,远远超过他的想像。
钟浩正对崔观澜的惩罚,看似是教训不知好歹的二世祖,但实际上,却是军派对洛城土著派的一次试探性挑衅。钟浩正曾服役于北疆戍卫大营,是典型的北军派,这从他在课上对军派子弟的推崇中就能看出端倪。而崔观澜虽然蠢,但却是洛城土著派显贵人家的典型人物,撇去他那迷之骄傲不谈,他代表的,则是整个京都王侯子弟的利益。而钟浩正毫不客气二十军棍,不止打在了崔观澜身上,更是打在了整个洛城土著派的身上。
楚敦煌眯着眼,远处的派系分立鲜明,土著派和军派分执两大阵营,双方对视的目光,都充满了火药气味。这让楚敦煌一阵心悸,他第一次如此真实的接近了复杂多变的党争,尽管这所谓的党争尚处于雏形。
无论如何,他只希望在这场明争暗斗里,能够尽自己的可能明哲保身。楚敦煌看向远处山野间的秋景,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
王自成回过头,深深的看了楚敦煌一眼。
......
......
尚武堂的藏武阁依山而建,全木质结构,像个蜘蛛一样依附在大山之上。这等工程精妙巧致,足以体现南朝建筑的超凡工艺!
午休后的学子在悠扬的钟声里聚集在了藏武阁前,五百名少年列队而立,自右向左依次排列。最先位置的,是天字四个班,然后按天、地、玄、黄铺陈过去。楚敦煌他们的玄字三班排列稍稍靠后,在这个位置上看藏武阁,只能看到恢弘的木制阁楼隐在一片雾霭之中。
此次带队的共有九名教习,年龄都在不惑之岁,他们手持教鞭,在最前方一字排开面对学子,神色严肃。
为首的是天字一班的教习,这位教习的履历格外精彩,他并不属于任何派系,而是曾经的禁卫府教头。禁卫府辖铁寒郎和羽林卫两衙,掌管兵力总体与九门提督府持平,而且在质量上甚至超过了九门提督府的巡城兵马司。这位教头姓赵名允,之所以说他的履历精彩,关键在于他是毫无疑问的天子近臣。另外,他还曾以天子近臣的身份,远赴北方边陲历练,参与了很多次针对半狼族的军事活动;除此之外,他还曾三下江南,同南军一起剿灭弹压了数场山匪作乱。这就是他的履历精彩之处,此人用近二十年的时间,几乎混遍了整个南国的军队,典型的一踢两开的主。
因为没有派系,又得到了所有派系的尊敬,赵允在尚武堂的地位可想而知。
“未时钟鸣,一刻时间够不够诸君到此?”赵允有着高大的身材,六尺的身高让他自带睥睨气势。他的声音浑厚而响亮,望着众学子冷冷说道。
自然,没人敢搭话。
赵允左右横扫了一眼,开口继续道:“我与众教官在此等候,直至中刻,诸君方才列队完毕。而中刻过后,竟还有姗姗来迟者。”赵允背着手,站的笔挺,目光刀子一样剐过来,剐过去,半晌冷声道:“尚武堂何时成了诸君自家后院!”
自家后院四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在他声音还没落下时,便有记惩教习推搡着几个被五花大绑的学子过来。这几名学子步履稳健,身子挺拔,熟识他们的学子心中一咯噔,认出这些都是南军子弟。
“尚武堂令行禁止,赏罚分明。迟一刻,十五军棍,拉下去,行罚!”
记惩教习推搡着几人,从队伍正中穿过,让众学子挨个看了一遍,方才将这些迟来的学子推倒在远处的记惩石上,拔出背在身后的熟铜军棍。
赵允似有意或无意的瞥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钟正浩,钟正浩的脸微微一红,神色颇不自然。
这几名南军子弟迟到是真,但赵允罚他们,却不单单是因为迟到。上午崔观澜受罚二十军棍的事情早已传遍了尚武堂,各班各学子自然忍不住纷纷揣测,这中间包含着多少派系之争的涌动暗流。洛城土著派和军派之间,更是怒目相向,不得安生,赵允作为天字班教官,只能稍用手段,弹压一下这种派系之争的风头。
既然上午打了土著派,下午就打一打军派。
赵允不去管记惩石上的行刑情况,而是喝道:“进习技艺,方能尚武精忠。尚武堂招录诸君,自会竭力培养诸君,以期在座成我国朝栋梁,少年英侠。我尚武堂六十年栉风沐雨,所收藏武功典籍,刀谱、剑决、擒拿、枪经、拳路、掌法不计其数。今日便为诸君开启,诸君可遍览所藏,寻一功法而修之,但切不可贪多无厌。”
众学子齐齐答道:“遵教官令!”
赵允后退一步,钟浩正开口道:“诸生切记,以十人为一批,分批进入。停留阁中时间不得超过一支香,取得功法后立刻出阁,不得逗留。若所修功法选取相同,可向阁中守阁的教官申请备份!”顿了一下,钟浩正又道:“可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众无人异议。
“以天字班为首,入阁!”钟浩正大手一挥,高高的阁楼上应声落下铁索绳梯,高处的阁门也缓缓洞开。
排在最前的学子纷纷攀缘而上,速度奇快,不多时便进入阁楼。而一柱檀香,也随之点起。
时间过的很快,天字班没费多少功夫便纷纷取足了修习的功法。楚敦煌和王自成相视一笑,不得不承认天字班的优生着实最多。这些学子们入阁转眼便出,根本没有拖沓犹疑,相比之下,地字班的就略差一些。这说明天字班学员对自己要修习何种功法何种技艺,早就考虑的清清楚楚,所以才能够有的放矢,不去浪费时间。
地字班进行的也很快,只是当一名推荐生要入阁时,赵允皱着眉头将他拦了下来,继而向众人宣布道:“推荐生最后入阁。”
王自成险些一口老血喷出去,无奈的朝楚敦煌唇语道:“他娘的,没完没了啦!”
地字班结束,随之是玄字班。玄字班显然差劲不少,学子往往都是香快要燃尽时才拖拖拉拉出来,而且眼神尚有不舍,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最重要的是,尽管如此,还有一两个学员时间到了仍没选出功法,只好徒劳而返。
玄字班结束,黄字班紧随其上。黄字班的速度就更显可怜了,等到所有人都上了一遍阁楼,竟是有七八个没能选中修习典籍。黄字班的教官阴沉着脸,狠狠瞪了瞪自家学员。
所有应试生入阁完毕,楚敦煌和王自成自然的向吊索绳梯走去。
可此时赵允却突然道:“取消推荐生入阁资格,方才未能选取休习功法的学员,再上一遍。”
王自成楚敦煌他们一个激灵,愣在了当场。
而所有的应试生,四百多人,却神色不变,只是抬头望了望楚敦煌和王自成他们这些推荐生,继而低头翻看自己刚刚取好的功法。
取消推荐生资格,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王自成心直口快,脱口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