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遥远的天穹一片漆黑,一颗流行划过,显得格外孤零零。
屋里,少年苏寻把一包中药倒进水杯里,端起来用勺子搅拌,待到屋中弥漫起一股浓浓的药香,他才把杯子放下,坐在床边,静静望着躺在床榻上的美丽女子,一时间仿佛痴了。
那是一个昏迷中的女子,脸蛋白皙吹弹可破,红唇淡淡惹人动情,睫毛修长,双目紧闭,安详的神情就像是睡着了。
苏寻看了一会,低下头去轻轻抽泣起来,自言自语道:“若不是当日我的懦弱,你也不会这般永远昏迷。”
苏寻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坚强的人,低头哭了一会儿,泪眼朦胧的望着床上女子,她永远都是那么安静祥和,苏寻心中隐隐作痛。
“既是我犯下的过错,就该由我来弥补,千雪,等着我!”
苏寻仿佛下定了一个决心,怯懦无助的神情上浮现出一抹坚毅,用袖子把泪水擦干,提着背篓和镰刀往外走去。
临行前看了唐千雪最后一眼,心中想着一定要让千雪苏醒过来,但是他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一眼就是永别。
大概半个月前,苏寻和唐千雪在翻越苍凉山的时候遭遇了强盗,唐千雪为了救苏寻而自己受重伤,长眠不醒,苏寻带伤将唐千雪暂时安置在山脚小村中,一直找不到救醒她的解药。
几日前,一位路过的悬壶医者告诉苏寻,在东边山林十里处的悬崖边上,生长着一种叫做流苏的草药,熬制成药能够减轻唐千雪的伤势。
苏寻一开始以为是江湖骗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每天看着唐千雪安详的沉眠,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的时候,苏寻的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
终于在这个夜晚,他下定决心,按照悬壶医者所说的去做,就算不能把唐千雪从昏迷之中救醒过来,能够减轻她的伤势也是好的。
夜路湿滑,苏寻带上背篓和镰刀,提着一盏破油灯出门,途中摔了好几跤,他都一直在咬牙坚持。
“就算路再难,我也要走下去,真的是一刻都不能耽误了。”
黑暗仿佛浓重的雾气从四面八方围过来,苏寻手中那盏破油灯的光线似乎越来越暗,他在心里不断鼓励自己。
夜越来越凉,苏寻终于来到那片山崖边,借着朦朦胧胧的油灯光芒,可以看到悬崖上果然生长着一些散发淡绿色光芒的草药,形状就如同女子腰间垂下的流苏一般,故而名为流苏草。
这一刻,苏寻仿佛看到了希望,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惊喜的神情,连忙用镰刀将一株株的流苏草采摘下来,小心翼翼的放进背篓。
苏寻心中只有那一株株淡绿色的草药,对于他来说,治好唐千雪的伤势就是他现在的首要目标,可是,他却一时间忘了这些草药身后就是万丈悬崖。
当苏寻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掌握不了身体的重心,他只知道脚下一块石头滑落,伴随着他二十一岁的年轻生命一起掉下悬崖,耳边只剩下呼呼风声,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生死界线,生在人世,死在阴间。
……
苏寻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他觉得身体似乎已经不属于他了,唯有脑海中的精神在支撑着,他昏迷之前的几秒钟,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抱起了他。
梦中,苏寻一个人站在广阔的天地间,周围没有树木,没有山水,没有人群,没有声音,只有一片白茫茫的虚空。
过了一会儿,像黑白电视一样出现了一些人影,那些都是苏寻认识的人,有他的父亲,有他的母亲,有他的妹妹,还有在檀木堂上学时候的同窗,以及那个曾经魂牵梦绕的唐千雪纯白的身影,这些人影在苏寻面前晃来晃去,和他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渐渐的,这些人影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看起来就像是在渐渐远离苏寻,苏寻想伸手去抓,却怎么也够不着。
“我这是死了吗?”苏寻在心底自问。
忽然,周围刮起一阵暴风雪,所有一切景象都消失了,一道陌生姑娘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还好你命大,从悬崖上掉下来的时候,折断了很多松树,全身都骨头粉碎得差不多了,但也正是那些松树让你没有直接摔成肉酱。若是碰上别人,你还真没救了,谁让你碰见我呢,比你严重十倍的伤势我都救回来过。”
苏寻艰难的睁开了眼睛,神情有些茫然。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着青衣的女子,此女梳着一条乌黑柔顺的辫子,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眸不带任何杂质,修长的眼睫毛微微眨动,显得清丽可爱,此刻她正微笑着看向苏寻,吹弹可破的脸颊上有两个小酒窝。
苏寻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似乎遗忘了什么东西一样,睁开眼睛愣了好久,又转头看看屋内干净整齐的家具,茫然问道:“这位姑娘,你是?”
青衫少女笑吟吟的道:“我叫花灵溪,这里是位于悬崖底部的溪谷--百花谷,少侠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半夜从悬崖上掉下来?”
“我?我不知道。”苏寻抓了抓脑袋,却始终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只觉得脑海中隔了一道坎,思想翻不过去。
花灵溪神色一动,接着问道:“那你还记得掉下悬崖之前发生了什么吗?你为什么要去悬崖边?”
苏寻依旧是茫然的摇头。
花灵溪静静的看着他,道:“你知道么,你在我这里睡了近一个月,一个月前的那个夜晚,我把浑身是血的你背到家里,让我一个小姑娘背你一个大男人,真把我累坏了,不过在这期间,我一直相信你能够活过来。”
苏寻抱着脑袋想了很久,花灵溪也不打扰他。
过了半晌,苏寻抬眼看着花灵溪,认真的说:“我好像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东西,任凭我抓破脑袋也想不起来,我感觉我丢失了很多记忆。”
花灵溪秀眉微蹙,看了苏寻很久,沉吟道:“这样吧,你先在我这里把伤养好,然后再慢慢回忆之前的事情,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别说找路回家了,就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苏寻愣了一下,然后感激的冲着花灵溪点头,他忘记了很多以前的人和事,但是现在花灵溪对他的恩惠和照顾,他记得清楚明白。
有恩必报,这是苏寻小时候就烙印在心底的家训。
苏寻伤得很重,即便有医仙花灵溪的照顾,他的身体也只能慢慢恢复,醒来不过一刻钟,他又因为身体骨骼的疼痛而再次昏迷过去。
花灵溪望着昏迷过去的青年,轻叹了一口气,坐在床边轻轻扶起苏寻的身体,拿起勺子把药汤喂进他的嘴里,用干净的衣袖擦去他嘴边的药渍,做完这一切之后,才转身离开。
从一个月前开始,这样的喂药每天都要进行三次,而花灵溪一日也未曾停歇过。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当天深夜,经过花灵溪这一个月来的照料,苏寻的身体康复得很快,这次比起前几次醒来,他的神志清醒了很多。
但越清醒,他便越觉得脑海中空落落的,仿佛丢失了什么东西似的。
“我为什么会从悬崖上摔下来呢,我失去的那一部分记忆,又是什么呢?”
他强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目光环顾四周,只见花灵溪用双臂枕着脑袋,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旁边还有一碗凉了的汤药。
“花灵溪姑娘,我在这里躺了一个月,但是这里终究不是我的生活,我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人和事,我想去外面把这些记忆全部找回来,姑娘的救命之恩,我只有来日再报,告辞。”看着疲惫睡去的花灵溪,苏寻心中暗道。
苏寻身体虽然还未完全康复,但是用脚走路是不成问题的,一个月来他还未真正看过这百花溪谷,走出屋子,望着满天繁星,耳边传来的尽是悦耳的鸟叫虫鸣,隐隐间有流水声从远处传来,叮叮咚咚像极了一首曲子。
这样的美丽溪谷,世间怕是仅此一处,苏寻想。
原来花灵溪所住的房屋,背靠崖壁,左邻溪水,右邻花谷,仿佛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
苏寻凝视了一会,转身离去。
没走两步,忽然声后传来那道熟悉的女声:“喂,你要干嘛去?”
花灵溪正俏生生的站在那里,月光映照着她一身青衫,微风轻拂,青丝微微摇摆。
“喂,我说你这人,我日日夜夜不辞辛苦,照顾了你一个月,现在可好,说走就走啊?”花灵溪一副刁蛮的样子,质问道。
苏寻转过身来,抱拳道:“抱歉,我只是心中有不明之事,想快点找到失去的那段记忆罢了。”
花灵溪看着他道:“这百花谷地形错综复杂,而且距离外边的世界有好几天路程,以你现在的体质,还未走出百花谷,就得死在路上。”
花灵溪说的,苏寻又何尝不知道,只是他不愿意再给她添麻烦,再有就是他感觉到他失去的记忆非常重要,似乎比他的性命还重要。
“跟我回去,把汤药喝了,看样子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明天我还有事情要拜托你。”
花灵溪来到苏寻的面前,对他露出一抹笑意,似乎一点也不顾及男女之别,拉着他的手就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