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呸得声若洪钟,木林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见周旺正满头大汗地从杂物房出来。孙秃子却头也不回眼也不眨。
木林赶忙起身叫了声:“旺叔。”
周旺脚步未停,脸上带着笑意走过二人身边进了办公室,边走边说:“你老小子自己胡乱厮混便罢了,可别教坏了娃娃。”说着摘下帽子朝桌上一扔。
孙秃子也不答话,嘿嘿笑着又抽了口烟。
周旺拉过张椅子坐下,朝跟进办公室的木林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嗯,有点儿样子。好好干,将来肯定比我们两个有出息。”说完抄起桌上一个茶壶咕嘟嘟便灌了起来。
只听门口孙秃子“嗳!”地怪叫一声,扔下半根烟屁股冲了进来;劈手夺过周旺手里的茶壶,打开盖子朝里面望去,已经被周旺喝干了,就剩点儿茶叶渣滓黏在壶底。
“哎哟,可惜了的哟。我这上好的庐山云雾,这才第二泡啊。你小子这是糟蹋茶叶啊,有你这么喝茶的么,这是饮驴那。”一边说着一边跑到旁边去续水。
周旺抹抹嘴也不理他,对木林说道:“别听你孙叔胡咧咧,他这人就是嘴巴缺德,心不坏——”
“你小子才嘴巴缺德。”孙秃子远远地插了一句,并不像生气的样子。周旺笑笑,可见二人平时便是这般相处。
“不过有一点他说的也没错,咱们这儿平常还真没什么事。就没发生过大案子——”
“呸呸呸——”孙秃子走过来曲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好的不灵坏的灵,你小子可别乌鸦嘴,快敲敲桌子。”原来此地民间最忌讳如此说话,比如二人聊天说我们家孩子打小身体就好从不吃药,说也奇怪过不了几天这孩子就真的会生起病来,十中八九。久而久之便成为民间的一种忌讳,不能说什么向来身体健康运气好之类的话,否则要么生病要么倒霉。
木林听二人对话有趣,傻傻地笑起来。周旺虽不信邪,但看孙秃子一脸气呼呼的样子,笑着敲了敲桌子继续说:“这里地面上本就不大,村口喊一嗓子,你在村尾万福贵家都能听见。每日里上下午各巡逻一次,到街面上转转回来写个记录,这就算完事了。”
木林听得每日里工作如此简单无趣,不禁心里有些失望,又张大眼睛问道:“那咱们巡逻是不是得带上枪啊?”说着还比了个端枪的姿势,心里想着要是上街巡逻能背着枪那也算是威风了,二妮狗子他们看见还不得馋出口水来么。
那时候枪不像现在管得这么严,村里的猎户都有自己的土枪,只是男孩子对刀枪这些有着天生的爱好,所以才这么问的。
他那点小心思又怎能瞒得过周旺,周旺微笑着也不点破,接着木林的话道:“当年县上还真给咱们这儿配了一把枪,不过又老又旧。巡逻的时候就不必带了,万一走了火可不是闹着玩的。枪锁在那边柜子里头,钥匙我和老孙一人一把。”
木林一听有枪刚准备激动,又听说不许带着出门,懊恼地哦了一声。周旺看着他暗自好笑,拍拍他的肩膀说:“等哪天老孙心情好,让他教你用枪,等你学会了就把我的钥匙交给你保管,我不爱用那玩意儿,怎么样?”
“真的?”木林眼里又充满了期待的光彩。
“这点小事包在你孙叔身上,想当年俺老孙可是。。。”孙秃子欲言又止,话锋一转道:“咱现在三个人了,这儿地方也不大,每天都来怪挤得慌。咱商量商量排个班儿,轮着来,大伙儿也轻松些不是么?”
周旺一想也有道理,三人便商量着把班次排定,等着晚上找万福贵一批,就这么定下来。
二人又给木林交待了些其他杂事,转眼就到了中午时分。孙秃子自己整了点小酒躲在值班室喝起来,周旺带着木林到街上吃午饭。
吃完饭算是开始巡街,其实跟逛街也差不了多少,二人先往村尾走到底,再调头往村头走,路上碰见打个招呼聊会天。等到了村头的时候,也就一个多小时。
村头茶馆的老板见了,早早地沏了壶茶把二人让进去,顺手给木林又抓了两把花生米。要说那时候警民关系还真不是一般的融洽。
午后正是茶馆店最清闲的时候,当天店里一个顾客也没有,老板便坐下来跟周旺聊些家长里短。木林坐在一旁东张西望地剥花生,看见张瞎子远远从村外走了过来。
木林想起昨晚的事,赶紧迎上去说声:“张叔,今天我算是正式当差了,昨晚您说的那事儿——”
张瞎子点点头也不吱声,右手伸进怀里一阵摸索,掏出一个黑黝黝的护身符,交到木林手里。叮嘱道:“这个你贴身带着,此外我昨晚给你说的那些话可别忘了。”
木林接过护身符,只觉得入手冰冷坚硬,并看不出是什么材料,于是放进兜里对张瞎子道:“张叔,我都记住了,我送您回去吧。”
张瞎子面无表情地摆摆手道:“你忙你的,都到村里了。”拄着杖缓缓走进村去。木林看他走远,这才转身回到茶馆里面。
又坐了一会,两人从茶馆出来便直接回了派出所,此时已近下午四点钟光景,日头已往西斜了。孙秃子中午喝了酒还在睡觉,呼噜打得震天响。
二人喝了口水歇了一会儿,等周旺刚把巡逻笔记写好,忽听远处有人大呼小叫地一路跑来,街面上一阵骚动。二人走出门口,一个人便已冲到面前,嘴里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周旺伸手扶住来人,皱眉道:“出什么事了?慢慢说。”这时孙秃子也被吵醒了,一边扣着扣子一边从旁边值班室出来。
木林一看,来的是村里的猎户土蛋,靠进山打猎为生。一张脸跑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的。
土蛋喘了几口气,对周旺说道:“今早我们进山打猎,阿壮追一头鹿子过了鹰愁涧了,我们几个没敢过去就在这边等他,可直到现在还不见他出来,我就先跑回来报信了。”
木林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有点激动,头天上班就遇上事儿了。
此地四面环山,只有条小道通向山外。往东北边深山进去十几里有个鹰愁涧,村里人人都知道这个地方,但一般人都不敢去。家家户户的孩子都不止一次地被警告不许去那边玩,平常吓唬人也总说再闹给你扔鹰愁涧去。但具体为什么不能去,谁也说不上来,只说那边有鬼抓小孩子吃。
但山里的孩子向来玩得比较野,成日漫山遍野地疯跑,像木林这种瘦弱的孩子一口气跑个几十里山路也不在话下。自然有胆大的孩子到过那附近的林子里,回来被大人知道后便是一顿臭揍,而且比什么时候揍得都狠,久而久之对那附近也是避之不及。再说山里这么大,去哪儿不是玩,渐渐地也没几个人知道那边是什么样子了。
这些周旺和孙秃子不清楚,但木林却是知道的。
孙秃子衣服扣整齐了,走过来瞪着周旺和木林说道:“到底是老周你乌鸦嘴呢还是这小子是个扫把星啊?好端端就出这么档子事儿。”
趁着二人张口结舌的工夫,又转头对土蛋说道:“别着急,你把情况详细地说一下。”
孙秃子虽然平日里阴阳怪气,却非常善于跟人答茬接话,三两句就能聊得跟老熟人似的。这些年来跟村里乡亲都混得很熟,特别是平日里经常跟这些猎户换些兔子山鸡的野味下酒,便显得尤为关切些。
土蛋这时也不喘了,定了定神道:“今儿个是过完年我们第一天进山,兴许是今年特别冷,一早上都打不着猎物。我们四个就合计着往东北山里去转转,那边去的人少,兴许能有收获。到了那边进山后里我们就散开了,我正在林子里转呢,不一会就听到一声筒子响。我们几个便往枪响的地方去,远远就看见一个鹿子飞快地跑过鹰愁涧对面去了,随后阿壮也大呼小叫地追了过去,我们叫他也没听见。我们几个没敢跟过去,便在这边等,心想这小子胆大枪法也好,估计未必会有什么事。可这都等了两个多时辰还没见人影,怕出什么事儿,便派我回来报个信。”
孙秃子嗯了一声,皱着眉说道:“那你说说,那地方到底咋就去不得呢?”
土蛋一愣,挠挠头说道:“听俺爹说是有——有鬼吧?”别说土蛋了,就是他爹来了可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若不遵守便有性命之忧。
周旺忽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有什么鬼怪。我看八成是那边路不熟给迷在林子里了。秃子你在这儿看着,我找找去。
这时街上已经聚集了些看热闹的村民,木林一听周旺要去鹰愁涧,刚要开口劝阻,却听人群传出一个声音:“去不得呀,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