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胖子惊道:“难道那满清皇帝也要插手此事?”
郑鹤道:“细想我等此行的任务,这就并不意外了。那爱新觉罗氏在满洲国里只怕没有一天不想着要复辟,重新再君临天下吧?为了这个目的都不惜跟日本人,跟关东军勾搭在一起狼狈为奸。如今这天下是老蒋的,满洲国里的人只怕巴不得这国民政府早日完蛋呢。我们这趟差事往大了说还真就像钱老所言事关国祚,龙脉风水这种玄乎事儿到底有没有的咱先不说,就冲着满洲国里派来这么多人,只怕这趟浑水还就真不是那么好趟的了!”
屠胖子点头道:“被这帮子瘟神缠上,这一路都别想太平了。”停了停又叹口气道: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早年间他们‘杜鹃啼血’还是凤鸣九天当家的时候,老佛爷也没少花力气通缉搜捕他们,现在哥儿俩都落了难,反倒穿起一条裤子来了。我等江湖好汉的脸面都被他们给丢光喽。”
忽听背后一个声音冷冷道:“哼!你也好意思自称江湖好汉?如今不是一样做了这狗屁政府的鹰犬么?”
早年间的江湖人士无论黑道还是白道,最看不起的都是官府中人,更羞于为朝廷效力。屠胖子跑了半辈子江湖如今为国民政府工作,其实是心存芥蒂的,时常以国民政府宣扬三民主义,乃是共和政府,自己也不算是朝廷的鹰犬之类的理由聊以**,平常仍然以江湖人物自居。
这番话便像一把锐利的匕首直刺屠胖子心底深处,屠胖子勃然大怒,回头一看说这番话的正是飞鹞子,双手仍然跟大小田铐在一起,眼神轻蔑地看着自己。但飞鹞子所说正是自己平日介怀之事,自己都没想通,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好虚张了声势大声道:
“这国民政府跟过去的朝廷可不。。。不一样。”自己也觉得越说越没底气,不知不觉间放低了音量。
飞鹞子得理不饶人,截断屠胖子的话头道:“呵呵,怎么个不一样法?依我看,他们北洋政府也好,国民政府也好,哪一个都没少搜刮百姓的民脂民膏,过去朝廷那是皇帝他们一家子搜刮,现如今便是那些政府大员们集体坐地分赃。我在南京城里光顾过的那几家,哪个不是富得流油?”
“够了!”郑鹤大吼一声打断话语,“现在不是争这些的时候!”
郑鹤心里明白飞鹞子始终因为他师兄燕子李三病死狱中的事耿耿于怀,并因此迁怒南京政府,但此刻众人前路未卜,四周又强敌环伺,自己若是再不当机立断,敌暗我明只怕要吃大亏。尤其是这飞鹞子倒成了一块心病,不派人手看着吧怕跑了,看着吧又绑手绑脚地施展不开,方才大小田便是为此差点栽了,若是对方再度来袭未必便再有如此幸运,无论如何这飞鹞子是不能再带着上路了。
当下打定主意对飞鹞子道:“我等都敬你素日所为,这一路来也算以礼相待,若有得罪之处也是公务在身情非得已,还望海涵。适才阁下又出手助他兄弟二人脱险,我等亦是感激不尽。但此刻强敌在侧,望阁下说出那线索,我等便一拍两散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意下如何?”
在场诸人心里都明白,此番话又是先礼后兵的套路,而且话说得越客气,说明这礼数就越是快到头了。
飞鹞子又岂有不知之理,但他天生一副软硬不吃的脾气,冷笑着开口道:“我等江湖中人素不与官府合作,某虽不才却也不敢坏了规矩,否则今日纵得脱身,又有何颜面行走江湖?”
一番话说得不留一点余地,还捎带着又把屠胖子讽刺了一通。
这回郑鹤终于按捺不住动了真怒,心中腾起一把无名业火,再也不管什么江湖礼数了,厉声道:“既然如此,我等再商量也没什么用了。事关机密,我也无法让阁下带着线索就此离开,只好对不住了!”说到这儿把脸一沉发狠道:“大田小田,拉到旁边毙了!”
郑鹤本就是老牌特工出身,向来心狠手辣。这一路对飞鹞子另眼相看固然有尊敬之意,另一方面在于此次任务不同以往,都在民间查探,也怕得罪了这些江湖人物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但这飞鹞子如此不识好歹软硬不吃,便激得郑鹤动了杀心。
众人都吃惊不小,知道郑鹤是真的发火了,都不敢出声劝阻,连好事的孙秃子也被郑鹤的杀气给震住,不敢开口说话。
大小田却念着方才飞鹞子的救命之恩,迟疑地对视了一眼,同时喊了声:“老大!”眼神里满是恳求之意,希望还能有回转的余地。
郑鹤双眼一瞪,斩钉截铁地喝到:“这是命令!”
兄弟二人本是行伍出身,对这句话特别敏感,当下齐齐回答一声“是”,拉着飞鹞子便要往林子里走去。
忽然郑鹤身后一人沉声说道:“慢着!”
众人本都看着飞鹞子他们,听见语声便都回过头来,却见周旺出现在郑鹤身后,手里一支短枪正顶在郑鹤的后脑上,“喀”地一声打开了保险。
众人顿时都是脸色大变,田家兄弟两支长枪刷地举起对准了周旺,屠胖子一只手已探入怀中,大洪也绷直了身体双拳紧握,随时便要扑上。
孙秃子惊道:“周。。。周老弟,你这是要干什么?”仔细一看周旺手里那支枪非常眼熟,心里一动便往腰间摸去,果然摸了个空,正是自己的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周旺抽了去。
木林也忍不住喊了声:“旺叔!”又去看飞鹞子,却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温暖的笑意。
“都别动,这枪可容易走火。”周旺握枪的手一紧,众人投鼠忌器都僵在原地。
孙秃子怕双方真动起手来,赶忙出来转着圈地打圆场道:“别,别去呀,你们哥俩先把枪放下,屠老兄傻大个子你们可千万别动手。”又回过头来冲着周旺道:“我说你也把枪先放下,有话咱好好说不行吗?”
可场中诸人又有哪个肯听他的。
郑鹤确是很有大将风范,脸上惊讶的表情稍纵即逝,瞬间恢复了冷静,吩咐众人道:“把家伙都放下。”
众人见郑鹤发话,都收了家伙,大洪也松开了拳头。孙秃子见状也不再说话,站到一边。
郑鹤站得笔直,向身后的周旺问道:“你想要什么?”
周旺答道:“放了他!”
郑鹤听他要救飞鹞子,有些惊讶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到了这个地步,周旺也不再隐瞒,冷冷道:“你们既然知道他是飞鹞子,却记得当年的天鹰地虎么?”
此言一出,郑鹤和屠胖子大洪三人都是一惊,随即恍然大悟。其他人仍然是一脸茫然。
屠胖子指着周旺涩声道:“你。。。你便是那趟地虎?”
却听飞鹞子开口道:“不是他还有谁。”
原来十几年前二人出道时并称天鹰地虎,用这个名号一搭一档做下不少大案,配合默契来去如风,曾令江南一带达官显贵闻名丧胆头痛不已。但就在二人声名鹊起如日中天时,这趟地虎却忽然从江湖上人间蒸发了,江湖传言有说是作案时失了手被追捕摔下了山崖的,也有说是看破了世态炎凉,放下屠刀皈依了佛门的,却没想到却是窝在这万家坪当了十几年小警察。
自那以后飞鹞子便以自己名号闯荡江湖直到如今,趟地虎这个名头也逐渐为人所淡忘。周旺这一提起,郑鹤等年长的三人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孙秃子摸着脑门喃喃道:“你小子是真人不露相啊,共事这么多年瞒得老孙好苦。失敬失敬,平常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你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周旺惨然一笑道:“趟地虎十年前便已死了,现如今你们面前的还只是一个小警察周旺。”
郑鹤沉声道:“你既然还当自己是警察,便应当奉公守法循规蹈矩,怎的知法犯法起来?”
周旺苦笑一声:“他曾有恩于我,如今性命危在旦夕我若坐视不理,岂非不义?自古忠义难两全,待我报了这恩,该如何处置我一力承担便是。”
屠胖子冷哼一声道:“兹事体大,只怕你担当不起啊。”
周旺道:“我意已决,再不必多言,先把人放了!”说着手指微微使力,将扳机抠紧了两分。
田家兄弟异口同声叫道:“老大。。。”
郑鹤铁青了脸,看着田家兄弟,一咬牙道:“放人!”
大田赶紧伸手去摸钥匙,却见飞鹞子哈哈大笑,身形一缩一长,哗啦几声手脚俱已脱出镣铐。田家兄弟这才明白方才飞鹞子便是如此救下自己二人,想想三人一路铐在一起其实根本没有用处,不禁暗道惭愧。
飞鹞子深深吸了口气,又活动一下手脚,对周旺道:“兄弟,咱们哥俩一块儿走!”
周旺却摇头道:“不,我不能走!”
飞鹞子急道:“怕什么,天鹰地虎联手纵然胜不过他们,但想要脱身却也不难!”
周旺淡淡一笑,说道:“并非为此。趟地虎早已死了,现在的我只是个叫周旺的警察而已。”
飞鹞子几乎喊道:“小娟已经不在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当年。。。”
周旺打断他道:“别再说了,天也不早了,你赶紧走,剩下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飞鹞子见周旺铁了心,知道他的性格,再劝也无济于事,便狠狠一跺脚道:“也罢!你自己保重!”
说完纵身一跃人已到了树梢,几个起落之后便消失在茫茫大山里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