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正欲举步,突然大殿之外昊华天帝与另一位女仙相携而过。太子见了这二位尊神,将大殿的众神都顾不得了,腾云便追了上去。当我看清昊华天帝身边挽着的女子时,满脑子都回荡着四个大字:难——以——置——信!因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鸿鹄仙子,也就是我本人!我怎会也出现在这个缘觉境中?又怎会与昊华天帝挽手同行?我问创始老祖道:“老祖?这……?”创始老祖道:“苦、集、灭、道,无量缘觉。”我心道问你还不如不问呢。太子已然拦住昊华天帝与“我”,呃,“鸿鹄”的去路,对昊华天帝道:“父皇,您这是要带玉儿去哪里?”昊华天帝道:“今日是你即位大典,拦在此处意欲何为?!”太子道:“父皇,玉儿这是要和您去哪儿?”昊华天帝道:“你希望朕与她这是去哪?”太子道:“父皇……孩儿……不知道……”昊华天帝道:“还不速回衍圣殿?!”太子道:“可是父皇……”昊华天帝道:“你将登圣位,该知道孰轻孰重。”太子不说话,但也十分坚持不肯离去。昊华天帝只得道:“朕与鸿鹄仙子此来是为求见伏羲祖神,救她一命。”
太子像是颇为松了一口气,道:“可是玉儿为什么要求见伏羲祖神?”昊华天帝道:“她被魔君长女震断了心脉,大渐弥留。”太子道:“可是为何只有父皇与玉儿同去?”昊华天帝道:“伏羲曾赠与朕一枚八卦璋,唯有朕凭此璋伏羲才会出手相救。”太子道:“父皇,能让儿臣陪玉儿去求见伏羲祖神吗?”昊华天帝道:“朕命你立去衍圣殿即位!”太子道:“儿臣无能,不堪重任,求父皇恩准儿臣与玉儿一同前去求医。”昊华天帝道:“荒唐!”太子道:“天界可堪此位之神众多,儿臣只因是父皇的孩儿,所以被推居高位,绝不敢汗颜忝居之,误了朝纲!”昊华天帝道:“事已至此,朕命你速登大典,不得有违!”太子跪下道:“恳请父皇让儿臣陪臣妻前去诊病!”昊华天帝道:“放肆!真是放肆至极!”冠卿道:“父皇,您若执意让儿臣弃玉儿独登圣位,儿臣今日唯有一死。”昊华天帝见太子意志坚决,仰天叹道:“朕居然养出了这么一个‘好儿子’!真是天意,天意啊!”冠卿叩道:“求父皇恕罪!求父皇恩准!”昊华天帝不动不言,侧头凝视衍圣殿许久,方道:“承圣之位不能一日空悬。”太子道:“三圣五帝诸神,皆可堪任圣尊之位。恕儿臣无能!”昊华天帝道:“今日你为了这个女人放弃承圣之位,他日你悔之无及。”冠卿道:“父皇,儿臣心甘情愿。求父皇将八卦璋赐予儿臣。”鸿鹄一直不曾言语,此时她面白如纸、牙关紧锁,显然已气若游丝、命悬一线。昊华天帝看鸿鹄情形不好,只得从袖中取出八卦璋递于太子,道:“你好自为之!”太子接过八卦璋,跪地谢恩,起身从天帝手中搀过“我”,驾云向女娲仙山而去。
刚走了没多远,太子便与“我”从云头落在地面,太子关切地问“我”道:“玉儿,你怎么样?”“我”气息奄奄,半晌道:“我……实在……撑不住了……”太子道:“有我在,我在这,我这就带你去找伏羲祖神。”可是“我”根本无法御云而行,连一般站立都异常艰辛。太子正焦虑不安,两只白鹿从山涧的草地嬉戏奔跃至前。太子揽过一只白鹿道:“鹿啊,你也知我心吗?”说罢,他变出一辆木车,替两只白鹿套上鞍辔,随之与“我”一同挽上鹿车,驭车前行。可是山路陡峭,“我”承受不得突如其来的颠簸,情形更加苦楚。太子心急如焚却担心“我”经脉益发受损,不敢造次。他只得紧了缰绳,慢了鹿车,缓缓前行。
目之所及,青草如茵,渐行渐远。芳华如笑,荣于春风。风烟俱净,云缓山轻。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溪水清冽,如鸣珮环。鱼游素湍,飞花软衬。
两只白鹿俯首于青青草地,林间的飞鸟婉转成韵,太子携着“我”的手,道:“玉儿,我在这。我们在一起,就好。”
那片丰茂的绿草与天遥接、一望无际,那对挽车的男女盈盈相顾、切切低语。原来那就是凡世之人所说的:一溪云,一川花,几点青山,十里柔情。
鹿车缓缓前行,穿过蒿花,行经石潭,在光阴间,在微风里。
不知我发了多久的呆,只听耳畔有仙童上报:“禀告师父,太子殿下寻到了白鹿,现正带着一双白鹿在殿前柏树下听宣。”创始老祖慈蔼道:“白鹿任之,请太子殿下。”
少时,太子昂首阔步进入妙光殿,开口道:“拜见创始老祖。没想到您老人家的妙光殿,可真不容易进啊。”老祖微笑不语。太子话音刚落,便看见大殿上的我。他显然并不意外,寻常与我招呼道:“见过鸿鹄上神。”与我打过招呼,太子又转身对创始老祖道:“请问老祖,鸿鹄上神是不是来打听什么事情?”我未及答话,老祖已含笑颔首。太子道:“尊座可曾将鸿鹄上神相询之事告诉了她?”老祖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非相,即见如来。”太子道:“此等渊邃隽语,恕我不能解其中深意,还请老祖直言不讳。”老祖道:“不可言说不可说,一尘中刹不可说,不可言说诸劫中,说不可说不可尽。众刹为尘尘有相,不可言说不可说,如是种种诸尘相,皆出光明不可说。”太子惑道:“不可说?这是为何?”老祖道:“鸿鹄所询前世今生之缘,关乎三界存亡,是以不可妄言。若尔等执意追本溯源,了望天机,起一念必落一界,只怕天地终寂于浩劫。”
太子欲追问,创始老祖道:“太子慧根不浅,余者诸事皆已告知鸿鹄仙子。”太子还要开口询问,我见老祖已有送客之意,遂道:“如此多谢老祖,来日再来拜会。”
太子迟迟吾行、依依不舍,创始老祖不再理会我二人,开始闭目礼佛,周身渐被金色佛光笼罩。他座下仙童禀告我们道:“师父已入大乘妙境,两位快快请回吧。”冠卿只得怏怏与我一同退出妙光殿。
回途之中,我问太子:“你从哪寻到了老祖的一双白鹿?”太子道:“在一个尺树寸泓的静谧之地,之前好像从未去过。”我问:“方才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太子道:“方才不就是不可言说不可说吗?你不也在场?”我道:“不是,在那之前呢?”太子道:“在那之前?在那之前,我在树林里发现了老祖的两只白鹿,就把它们带回来了。”我道:“别的呢?”太子道:“什么别的?”我道:“十二星天?姑获?”太子道:“什么十二星天?什么姑获?”我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太子道:“记得什么?这两只白鹿好生顽劣,让我一通好找。”我道:“方才你差点……”太子道:“我差点如何?”我突然想起,太子并不知道百炼千秋鉴之事,那他独自去寻找白鹿我又怎会知晓?我只得遮过话题,道:“没什么,寻到了白鹿就好。”太子道:“那林子又深又暗,荆棘密布,可把我追得苦了。”
我道:“你怎会也来了妙光殿,该不是,一路跟踪我吧?”太子笑道:“这妙光殿只你来得,我便来不得?什么叫跟踪你,我还怀疑是你跟踪我呢!”我道:“又胡说。话说你真不记得姑获了?”太子道:“哪个姑获?是那个祸乱三界、蚕食婴孩的夜行钩星姑获吗?”我道:“不错!”太子道:“她都消失许多年了,不是说她早都殒命了吗。你怎么会突然提起她?”我道:“你今天没遇到她吗?”太子莫名其妙地上下将我打量,道:“玉儿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姑获向来只在夜间作恶,青天白日的她哪里敢出来现眼?”我突然也发现此时并非深夜,姑获断断不会出现在仙界。但是我仍想询问太子对四谛缘觉境中之事还记得多少,于是继续问道:“如果十二星天即将陨落,你会怎么办?”太子道:“玉儿,十二星天一共有一十二位上神以元灵守护,怎会陨落?”我道:“我是说如果,如果陨落的话,你怎么办?”太子道:“玉儿,是不是最近魔界有什么异动?”我道:“好像没听说啊。”太子道:“玉儿不必过虑,我会请众将士加强防守,绝不让魔界有机可乘。”看样子,太子并不记得四谛缘觉境中之事,多问无用。虽然创始老祖所言似是而非、文文莫莫,但毕竟观摩了一回传说中的至宝,也算不虚此行。
回返途中,太子正与我插科打诨,突然生生刹住了。我向不远处一打量,原是他师父芹溪夫子来了,难怪把这孩子吓得顿时收敛起来。我道:“还道太子殿下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也有制得住你的人。”太子正欲答话,夫子已回道:“制得住谁?”我笑笑道:“和仲今日好兴致啊,怎么到南天门来散步啦?”夫子笑道:“说到这个南天门,我便不由得想起上回之事。”我还不知芹溪所指何事,太子已经问道:“请问师尊,您所指何事呀?”夫子道:“上回也是在这南天门,渡杯琰君与鸿鹄仙子拉扯不清,还是我以智取才令鸿鹄得以脱身的呢。”我阻止芹溪道:“哪有这回事,夫子你倒会编故事。”芹溪道:“何曾是我编故事?之前在凡间三世,那个渡杯想方设法要和你在一起,打量我看不出来麽?”太子急道:“师父,你们何时下的凡界,为何我竟不知?”芹溪道:“彼时你被囚赤铁狱,鸿鹄仙子还专程去探望过你。”太子转头问我:“玉儿,真有此事吗?”我未及开言,芹溪已接过话头道:“那个渡杯啊,不知用什么方法把鸿鹄骗下了界,在凡间各种与鸿鹄套近乎,连我与慈航都看不下去啊。”太子一时没有言语,但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微妙起来。我对芹溪道:“和仲,你唯恐天下不乱是吧?看样子我也需去拜访拜访慈航姐姐了。”芹溪一听慈航的大名,顿时正色起来,道:“还请鸿鹄一定在慈航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我仙学堂还有事,就此告辞!”我怕他那张信口开河的嘴,不敢留他,遂道:“夫子公事繁忙,冰玉哪里敢留!”
待和仲离去,太子果然追问道:“玉儿,你为何要与渡杯一块下界?”我道:“我也是担心慈航姐姐和芹溪。”太子道:“可是琰君明明对你意图不轨!”我道:“下界之后,我一直与慈航姐姐在一起,并未过多接触琰君。”太子道:“可是师尊方才明明说琰君想尽千方百计要和你在一起!”我道:“你又不是不知和仲惯常信口开河。”太子显然对我的解释十分不满,遂不肯离去,一直跟着我回到了飞琼殿。
我刚一进飞琼殿,雪意便对我禀报:“怀然殿下在此守候许久,一直不见上神回来,临走时便留了一件东西。我不敢收,怀然殿下却强令我收下,还请上神亲自过目。”我道:“取来瞧瞧。”雪意去不多时,捧了一个非常精致的匣子过来。
我还没看出这匣子有什么来头,太子已然开口道:“怀然好大方,居然用了龙犀匣。”打开匣子,只见一朵婆婆丁从其间飘了起来,一阵风过,那婆婆丁被吹得满室,飞散之后消失无踪。过了片刻又一阵微风过处,那婆婆丁又飘落满屋,十分洒脱、十分烂漫。原来竟是朵永永婆婆丁。我瞧着这朵婆婆丁十分稀罕,心里在想也不知怀然从哪里寻来了这么有趣的物事。太子见状,道:“他倒会讨巧,人间漫山遍野都是这野草,有甚么稀罕的!”我本想将这匣子还给怀然,但见太子出言不逊,我倒偏要将这匣子留下,且看他意欲何为。
太子果然忧心忡忡,他尤其对我与渡杯一同私自下界之事十分不能释怀,一口一声、煞有其事地道:“玉儿,你之前一同与琰君私自下界之事,已经对我造成难以愈合的伤害。此时我这位重伤患心理已然失衡,除非玉儿你亲自弥补。”我道:“之前是事出有因,非我本意。再说,我与琰君下界,本就不关你的事,为何要弥补?”太子道:“玉儿,你竟这么心狠?眼睁睁看着我心碎肠断吗?”我道:“你堂堂一介太子殿下,何须说得如此可怜兮兮?”太子道:“我不管,我也要你陪我一同下界。”我道:“可你是太子啊,政务繁忙,岂能随便就抛下宫中诸事去了凡间?”太子道:“这么说你是同意和我一起下界啦?”我道:“这是你说的。”太子突然捂住胸口,道:“我好像旧伤复发了,我,我……”我见他额头冒汗,不像是装的,顿时也紧张起来。想起他之前身受重伤,还在赤铁狱服刑万年,心中突然不忍,便对他道:“好好,我同意便是。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太子一听我同意了,一下从坐具上蹦起来道:“既如此,那我们这便下凡去吧。”我道:“可是你宫中诸事?”太子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我着宫人沏了一碗茶,刚喝了一口,太子就回来了。我问他道:“公事这么快都处理毕了?”冠卿拿出一截桂枝对我道:“你看这是什么?”我道:“不就是桂枝吗?”太子道:“不错!现在正泽殿里便有两截桂枝替我料理公文呢。”我道:“你用桂枝做了个木头仙放在殿里了?”太子道:“不错!”我道:“可是正泽殿往来宫人甚多,万一被人察觉那个木头仙并非你本人,可该如何是好?”太子道:“这段时日正逢仙学大考,众神皆要论道考辨,加之盂兰会将近,又有谁会在此时关注我正泽殿呢?”我仍是不放心,道:“可是天帝与金母?”太子道:“他们极少涉足正泽殿,只要你不说,不会有人知道!”
说罢,冠卿便拉起我的手,与我一同御云向凡间而去。
冠卿问我:“你上回下界变作个什么人?”我道:“好像是一个失怙的孤女,与慈航姐姐是一对远房表姊妹。”冠卿问道:“那时你叫什么?”我道:“姓何名如约,字元夕。”太子道:“何如约?‘何如’的‘何’,‘如约而至’的‘如约’吗?”我道:“不错。”冠卿道:“那‘圆熙’呢?是‘团圆’的‘圆’,‘荣熙’的‘熙’吗?”我道:“不是,是上元的‘元夕’。”太子道:“哦,‘元夕’,上元节。”太子默然片刻,又道:“玉儿,你知人间疾苦吗?”我摇摇头,道:“不曾亲历。但上回体验到了人生短暂,死别生离。”冠卿道:“你知道贫寒之人是如何生活的吗?”我继续摇头,道:“不知。”太子道:“你可愿与我下界同甘共苦,无论贫穷、辛劳或疾病?”我道:“不愿意。”太子委屈道:“你怎么出尔反尔?”我道:“我只答应与你一同下界,并不曾承诺之后如何如何。”太子道:“下了界你我就只是凡人,你不与我在一起,万一走丢了怎么办?”我道:“哪就那么容易丢了。我可不愿与你这等泼皮时常厮混。”太子道:“玉儿,在你眼中,我竟是这样的人麽?”我道:“是啊,殿下不知你自己是这样的人吗?”太子道:“这个嘛……我会努力让你对我改观的。”我笑道:“那我便拭目以待。”
言谈间,人间的市井村镇已近在咫尺,太子道:“这次既然是要成为两个休戚与共的凡人,要不咱们都将仙法封藏起来可好?”我道:“如何封藏法?”太子道:“之前我同大悟真人借了一个文殊罗,之前一直未曾用过。今日便将咱们的仙法暂时封藏于此罗,可好?”我道:“封藏倒无不可,只是要多少时日?”太子道:“便四十日吧。”我道:“既如此,依你就是。”太子随即念动一个“封”字决,将我们二人的仙法藏存于文殊罗之中。浮云缥缈,在往生境里盘桓少时,我又一次来到了人间。只是这一次的人间,比上一次记忆里的天地要惨淡许多。
刚踏足凡世草屋之内,便见陋舍半塌,墙角苍苔丛庞、窗棂碧藓纷乱。草顶损坏,梁上鸟雀营巢。更无长物,厨前蜘蛛结网。屋子里空落落没个人影,院子外咻哑哑一只老鸦。转眼瞧瞧我自己,一身褴褛粗服、满脸潦倒饥色。我心想,别的人呢?家里不会只剩下我一人了吧?正这样想着,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元夕,元夕,你家老娘呢?”我探头出去,只见一个四五十岁左近的大娘,正从外面进来。家里只有我一人,她八成是在唤我。我连忙迎出去道:“大娘,你是要找谁?”大娘道:“我找你娘啊,她去哪了?”我道:“大娘,我也不知啊。”大娘拉着我的手,道:“元夕,你家里还有余粮没,给我借点。我家里六个孩子,已经饿了三天了。可怜我的孙儿,才刚出世几个月,他娘没有奶水奶他,嗓子都哭干了。”大娘边说边抹眼泪,我一时情急,对她道:“大娘我这就去找家里的存粮。”大娘道了谢,便立在门口长吁短叹。我把仅有的几个木桶瓦罐一一揭开,找遍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没有找到一粒粮食。大娘眼巴巴瞧着,我空起一双手对她惭愧道:“大娘,我家里也没有吃的了。”大娘道:“哎!昨日我来借都没有,今日又从哪生出粮食,我也真是老糊涂了。”大娘一边说,一边蹒跚着去了。我看她走路一瘸一拐,忍不住问道:“大娘,你的腿?”大娘道:“哎,再别提了。年初上山找野菜,山里遇见一只饿极的吊睛大虫,要不是我儿拿了刀拼上性命撵退那畜生,这条腿可能都不在了。”我听了十分难受,还没说出什么,大娘已经强打精神道:“我得赶紧走了,孙儿一人在家我不放心。”我道:“大娘你慢些走。”
大娘走了没多时,又有一位年轻女子来到院中,她一见我就道:“元夕,你怎么起来了?”我不知该说什么,女子道:“今天轮到你睡一天了。”我没听懂她的意思,她道:“你又不愿意了?我可跟你说,后山上连杉树皮都快被村里人吃光了。我们这几个大的,吃饭的时候就自觉去睡,睡着了就不觉得腹中饥饿。今天可轮到你了。”我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她道:“我先回来煮菜,丈夫老娘他们稍后就回来了。”她边说边把篮子里的食材倒了出来,我见只是一些零星白茅根和榆木皮,对她道:“就吃这些吗?”她白了我一眼,道:“不然呢?”我道:“我们没有粮食吗?”她道:“每年都要打仗,田里的庄稼没等熟就有邻国的军队来抢,越是荒灾年抢得越厉害。这么些年,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索性都不耕种了,又从哪里来的粮食?”我道:“为什么要打仗?”她道:“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一打仗我们就要遭殃,牛羊都被他们拉走,稍微显眼一点的东西都被他们抢光。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我道:“他们?”她道:“就是姜国兵。”我道:“姜国?我们不是姜国吗?”她道:“元夕,你莫不是饿糊涂了?我们是伯国啊。”正说着,屋外传来了吵嚷声,一个小孩哇哇大哭起来。她赶忙循声去了院里,我也随她一同出去。
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正在训斥一个孩子,孩子周围散落了一地的青杏,眼泪正刷刷往下淌。方才那女子出去对老婆婆道:“娘,你何苦又斥责立秋,他到底还是小孩子。”老婆婆道:“三春不许你纵着我孙儿。别人家孩子都知道挖草根捡野菜,他倒好,专门找了一兜杏子来气我。那东西酸倒牙,越吃越叫饿,让他扔了他还不肯。我不单要骂他,我还要打他。”说时,老婆婆手就扬起来,旁边一个稍大点十来岁的孩子站出来道:“都是我出的坏点子,要打就打我吧。”老婆婆到底打不下手,长叹口气,唤过另一个立在旁边身形枯瘦的中年汉子,道:“腊九你可把几个孩子都看紧了,最近村里不见了几家的孩子,都是七八岁大的。”中年汉子腊九连忙应到:“我知道了,娘赶紧进屋歇着吧。”老婆婆又吩咐三春道:“你快把杏子都捡了扔远些,省得孩子们老惦记着。”女子赶忙应了。
吵吵嚷嚷一大家子挤进了茅草屋,数一数,从上到下整整十一口人。屋里只有一条长凳坐了老婆婆和腊九,几个伶俐的挤在铺上坐了,剩余的都坐在屋当中的干草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