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又来了?!你真是胆大包天,也不怕将军责罚!你忘了上次……”我言未尽便被谢君惜打断:“又来了又来了!我跟着你还不是为了保护你!”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朝我这边挤。我道:“少来!明明是你自己想溜出府……”谢君惜道:“是又怎样,不是……哎呀好妹妹,你怎么与爹爹一样聒噪!让我耳根清净会不成吗?”我道:“就你爱清净!我还不是担心……”谢君惜道:“没什么可担心的!我爹今日去军营了,他才管不着我!”
我们这样斗了一路嘴,轿子不觉慢了下来。我与她二人挤在一乘小轿里,都觉有些憋闷。意初见我额上浸汗,赶紧命停了轿。我本想先从轿里下去将轿夫支开、替她遮掩行迹,却被她抢先大剌剌走在前头。轿夫一见她,齐齐行礼道:“拜见小姐!”谢君惜将手一扬,不耐道:“说过多少次了!在府外不准行礼!还不速速退下!”待我也从轿里下来,几位轿夫一刻也不敢停留,抬起轿子一溜烟不见了。
前方苦竹幽深,山风过处竹枝簌簌。我与她沿着覆满落叶的小路,向竹林的深处行去。行了许久,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只见一汪清池掩于竹林之后,池中几块顽石浑然天成。顽石之间相距甚远,我蹙着眉头犹豫不前,谢君惜却早已踩踏着溪石跳到了泉水中央。她立于石上对我招手道:“妹妹你怎么还不过来?”我咬牙跳上第一块石头,第二块顽石滚圆无一落脚处。此前这段路我从未像今日这般独自行过,觉得异常艰难。我试探几回,到底忍不住对谢君惜道:“这块石头你是怎么过的?”谢君惜指着石头道:“喏,这儿,踩着这儿就没问题!”我鼓足勇气向第二块石头跳去,谁知脚下突然一滑!我赶紧将另一只脚跨将上去,险险地立在了石头上。虽然山中清冷,我额上却渗出了密密的汗。正在此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对岸道:“玉步贵重!山溪清寒。”意初一见老者,赶紧折身回来将手伸给我道:“来,抓住我的手!”我小心翼翼抓着她的手踏过那些形态各异的山石,慢慢挪动到了对岸。
意初笑眯眯地对老者道:“拜见神医!”老者抚着皓然长须道:“无需多礼。”神医常年居于深山从不出诊,因此过去一年谢伯父总是派人用小轿将我秘密送入山中请神医诊治。虽有将军严令,谢君惜仍屡屡趁他军中事务繁忙之际随我偷溜出府,是以我二人与老者皆十分相熟。
我们随着老者行经几畦菜地,来到一处清雅的竹舍。和暖的阳光铺晒下来,院子里半干的药草散发出清香。
谢君惜斟了三碗茶,自己先端了一碗猛饮一口,连道:“好茶好茶!”老者笑而不语。在老者替我诊治之时,谢君惜问他道:“我有一事一直想请教神医,但不知当问不当问。”神医道:“但问无妨。”谢君惜略一思索,问道:“请问神医为何世人皆称您作‘老少年’?”神医笑道:“昔年我行医庙堂,曾开一方:‘人为多愁少年老,木为无愁老少年’。此方流传开来,是以得‘老少年’之名。”谢君惜恍然大悟,我也浑似有所得。
等神医给我诊完脉,开始细细研磨药草的时候,谢君惜久候不耐,便又独自去竹林里玩耍了。
不多时,竹林里传出清脆的笛声,倒是一曲《少年行》。我曾与意初去过军营,桐军中这支曲子流传甚广。此时山中幽静,笛音激越,听起来颇有气凌嵩华、忻忻得意之韵势。我正着意聆听,突然从竹林的另一边传来婉若行云、沉若流冰的竹箫之声,奏的却是一曲《竹枝词》。箫声与淡青的天相映,愈发衬得山水绝妙、心境融融。与之相比,笛声顿显气躁心浮,似是惊起了飞鸟、扰散了游鱼,与这般清净之地格格不入起来。笛声稍显迟疑,渐至越来越慢,突然戛然而止。
以意初的性子,绝不能容忍别人扰她之兴,真不知这会儿她作何举动?我竖耳倾听了半天,竹林那边再也不闻笛音丝毫。老少年仍在细细地磨药,将不知名的药材一点一点配在一起。
我心下好奇,就有些坐立不安。终是没忍住,对老少年鞠躬道:“神医,请容我去看看谢姐姐。”神医微笑颔首,我便疾步向竹林行去。刚踏进竹林,箫声也突然止住了。
林映清池,此岸的一枚圆石上端立着手持竹笛的谢君惜,彼岸的另一枚圆石上却立着一位轻裘缓带的小少年,手持一管苦竹箫。他二人正两目相接,浑然忘却周遭之事。
我候了许久,他二人仍打着目力仗、战况胶着。我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谢君惜才似突然醒转过来,对岸边少年发难道:“你是何人!居然敢来此扰我清净!”那位尔雅少年拱手作礼道:“在下曾应许,因闻小姐好笛音,忍不住鸣箫助兴,还望小姐勿怪!”谢君惜道:“有你这般助兴法?你明明就是故意败我的兴!”曾应许道:“小姐难道生在下的气了?那在下要如何给小姐赔罪?”谢君惜指着池水道:“这个简单,你,跳到水里去!”曾应许正尴尬间,从他身后竹林又冒出一位紫衫少年道:“好个刁蛮丫头!子安兄,我刚在那边林子里捕了一只七彩山雉,你快随我去看看!”我一眼就认出了这位着紫衫的少年,虽然他童音稚嫩、一派天真,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年纪。谢君惜道:“这是打哪冒出来的油落苏,如此无礼!”紫衫少年道:“区区岂敢!不才姓林名士蕴,表字用修……”谢君惜不理他,犹自对曾应许道:“你不是要给我赔罪吗……”曾应许对谢君惜作揖道:“烦请小姐见谅……”他正揖着就被林士蕴拽走了。我要唤谢君惜回去,她却对我道:“咱们也跟上去看看,七彩山雉是什么模样!”我便与她一路尾随着两位少年去了竹林的另一侧。
林士蕴与曾应许走得甚急,隐隐听见林士蕴对曾应许道:“子安兄,难不成你还真准备跳到水里去?”曾应许道:“今日我闻笛音清越,循声来此。本以为吹笛之人是位吉士,谁知却是位小姐,便起了戏谑之意,故意和之以宫韵。小姐因此恼怒,我原该赔罪。”林士蕴道:“一介乡野悍妇,又何须介怀!我今日费尽机巧,好容易捕到这只山雉!其毛色绚烂、非比寻常,慢了小心被别人捡了去。”谢君惜听见“乡野悍妇”之说,只气得握起拳头道:“管他甚么七彩八彩,山雉海雉,一会儿准抢了来出气!”我道:“小声些,小声些,莫要被他们听到。”意初这才住口不言。
竹林已稀,杉木渐密,道路也逐趋险峭。林士蕴“咦”了一声,道:“奇怪,怎么不见了?!”曾应许道:“用修兄莫不是诓我的?”林士蕴道:“我诓你作甚?!……奇怪!刚才明明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连我设的藤夹也不见了!”曾应许道:“你可作了什么记号?”林士蕴道:“刚捕了这只山雉,便遍寻你不着。唉,本想用那尾羽换我三哥的木剑呢!”曾应许道:“再找找,说不定你记错方位了呢。”他二人边行边寻,路途愈加生疏难辨。我对谢君惜道:“此为北军所略之地,不可轻去。每次临行,将军都再三嘱咐,见过神医之后定要原路返回,切勿在山上停留,免生事端。他们二人不知来路,亦不知去向,我们还是回去吧!”谢君惜不肯,道:“我都随你见过神医多少次了!这还是第一回走到竹林的尽头,不去一探究竟,岂不可惜!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现在可不想走!”眼见天色渐沉,我心中虽然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紧紧跟着谢君惜。
又不知向前走了多久,林中渐渐晦涩,前面疾行的二人却停了下来。林士蕴道:“奇怪,怎么又回到这棵树了?”曾应许道:“哪棵树?”林士蕴道:“这棵!方才我便发觉好像绕回了原路,就在这棵树上挂了这只香囊。现在,我们又回到了这棵树!”曾应许道:“怎么办,娘在前山一涯寺进香,这会子也该毕了。就不该信你胡言,说什么此山有仙!仙许是没有,这下连人都见不到了!”林士蕴道:“若不如此说,你又怎会同我来后山涉险,我又怎能捕到一只那么华美的彩雉!可惜……唉……却寻不见了!”曾应许道:“天也快黑了,若再找不到回去的路,只怕我们要葬身山野兽腹了!”我一听就着急了,扯扯谢君惜的衣袖,悄悄道:“他们迷路了!我们快回去吧!若是天黑了,可怎么好!”谢君惜也踌躇起来。她略一思量,便道:“也罢,再晚了只怕爹爹又要责罚了。”说完她便拉起我往回走。
我脚步刚动,便听见身后林士蕴道:“何方魑魅,还不快快现出原形!”我一心急着回去,压根不打算搭理。谢君惜却蓦地顿住步子,显出身形,朗声道:“正是本小姐我!你待要如何?”林士蕴道:“你二人鬼鬼祟祟跟了我们一路,到底意欲何为?”我没想到他早就发现我们跟在后面了,顿觉羞愧难当。谢君惜却扬声道:“什么鬼鬼祟祟!这是你私家园囿吗?只许你二人行走,我便走不得!”林士蕴道:“不巧被你说对了!这山还正是我私家园囿,你还偏就行不得!”谢君惜气急要上前扑打,我赶紧拉住了她。
两下里一耽搁,林子里黑透了。魆魆树影中不知藏着些什么,郁郁冷风拂着后颈子一阵凉似一阵,连虫鸣鸟啾都有些惊心动魄,我不由得向谢君惜身后瑟缩。谢君惜显然也未料到山中的黑夜居然如此阴恻,一时亦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远处两人似乎觉察到我二人之惶窘,曾应许突然出声道:“我与用修兄今日是首次来到这后山之中,万没料想却寻不见来时之路。两位小姐若不嫌弃,不妨与我们同行,彼此好有个照应。”他们打后山一涯寺来,我们却是从前山苦竹林来,本就殊途,却如何同归?我不禁道:“二位公子与我们并不同路,岂可同行?!”曾应许道:“那依小姐之见,眼下该当如何?”谢君惜道:“眼下我们该举火照明,否则今夜恐怕都走不出这山僻之地了!”林士蕴道:“你这刁妇说得倒不无道理。”谢君惜怒道:“油落苏,你说谁是刁妇?!”林士蕴道:“既要生火,你们还不过来?杵在那边则甚?”我赶紧拉起意初,向他们走去。四人聚在一起,顿时胆壮了不少。
曾应许从佩剑上取下火镰,击打许久终于点着了火。林士蕴赶紧将枯柴架起,撺旺火势。谢君惜在火堆里择捡半天,本已选了两枝粗壮木柴打算带我从原路折返,林士蕴却对曾应许道:“子安兄,听说这山中有熊罴,你可曾见过不曾?”我忐忑道:“姐姐,万一柴火燃尽,我们又迷失方向,会不会真的被熊罴叼了去?”谢君惜迈开步又停下,手中木柴举起又落下,终于忍不住对林士蕴恼道:“都怨你个油落苏!臭油落苏,坏油落苏!爹爹若见不到我与妹妹,可怎生是好!”言罢她愤然扔下手中柴火,猛地蹲坐在地上。旁边一直言语有限的曾应许突然道:“地上凉,不若我寻些草叶铺上,替小姐略略格挡寒气。”谢君惜挥手道:“谁稀罕你的假情假意!要不是你故意扰我笛曲,我与元夕妹妹又怎会落得此等境地!”我从未行过这么远的路,加之惊怕焦虑,心口居然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我手捂胸口,颓然欲倒。谢君惜知我心痹之症又起,顿觉不妙。她赶紧起身扶住我,一叠连声问道:“妹妹,你可是心痛症又犯了?妹妹,你现在觉得如何?妹妹……”林士蕴道:“心痛症?!深山之中,又没有大夫,如何是好?!”他绕着火堆转了两圈,居然将自己的紫袍脱下来铺在火旁,对我道:“你且去稍憩片刻,歇会儿准能好些。”事急从权,谢君惜连忙将我扶去紫袍上卧着。火光暖洋洋映在身上,我识意朦胧,不觉入寐了。
睡梦中从耳畔传来一声厉喝,我一惊醒了。只见谢君惜手持一根木棍,正作扑飞之势。林士蕴对她道:“没想到你这蛮丫头倒是挺护着你妹妹嘛!”我揉揉眼睛坐起来,对谢君惜道:“姐姐,你……”谢君惜道:“刚才有个黑影突然从林中向你这边冲来,我一时情急……”曾应许指道:“可能是夜间捕食的鸱鸺,已经飞到那边林里去了。”林士蕴:“民间有关此鸟的传闻颇为有趣,没想到今夜有幸得窥其形!”谢君惜道:“黑漆漆的怪鸟,能有什么有趣传闻?”林士蕴缓缓压低声音道:“据说……此鸟……逐……魂……而……笑……刚才你们难道没看见它笑吗?快看,你背后!”他突然指向谢君惜身后,谢君惜猝不及防,惊叫一声将头埋在我膝上。“哈哈哈哈……你不是胆大包天麽,一只逐魂鸟就将你吓成这样……哈哈哈……让你出言不逊,处处欺负我大哥!”曾应许道:“用修兄!不可无礼!二位小姐,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见谅!”谢君惜将头抬起来,怒道:“见谅!见谅!你除了会说这句,还会说哪句?!”我赶紧道:“姐姐!”意初方才悻悻住口。沉默了片刻,林士蕴突然摸着肚子道:“子安兄,你饿吗?下午咱们都没吃东西。”曾应许对意初道:“请问两位小姐是否也未曾用过晚膳?”我确实腹中饥饿,便如实答道:“不曾。”林士蕴道:“不如我们去找些吃的吧。”曾应许道:“如此漆黑一片,暗处山兽也许正对我们虎视眈眈,哪里能便去找吃的。”林士蕴道:“这有何难,请两位小姐举着火把,我与你共同寻找,费些气力,总能找些果腹之餐。总不能这么枯坐,让两位小姐与我们一同挨饿吧!”曾应许对谢君惜道:“不知小姐觉得此法可好?”意初也饿意浓重,遂不再交诸恶言,答道:“并无不可!”林士蕴道:“那我们这便动身吧!”于是我与姐姐各举一只柴火在前开路,他二人紧随其后四处探寻。
走了没多远,突然曾应许道:“看!这是什么!”谢君惜与我皆好奇回头,林士蕴也凑了过来。顺着曾应许手指的方向,我们看见一株藤蔓,浑身挂满圆圆的棕色小果,看起来十分可爱。谢君惜伸手便摘了一颗,刚要放进嘴里,便被曾应许阻止道:“这不能生食的!”谢君惜道:“不能生食?有毒吗?”曾应许道:“此株名叫玉延,我曾在家中《全芳志》里见过图影,不意竟在这里碰见一株。这些玉延子皆可食用,据典记若与琼珍同食,可治心悸虚劳、眩晕咳喘之症。此林甚广,日昳之时我打林中过,曾见树底不少琼珍。可惜现下并无炊具,琼珍煎汤方可服用,所以仅取玉延子即可。”谢君惜诧道:“你好生罗嗦!既能治病,那它是药吗?药都很难吃,我才不要吃!”曾应许笑道:“小姐一会儿便知,玉延子其味实则甚甘甚美!”林士蕴道:“那还等什么,把这些籽实都摘下来吧!”我们四人忙活好一阵子,将满株玉延子摘了七八,手里都攥不下。回到柴火旁,谢君惜道:“可是要怎么弄熟呢?”林士蕴道:“扔进火里?”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籽实抛了不少在火堆里,青烟冒起,那些籽实皆落入烈焰之中。谢君惜见状,也将手中玉延子扔进火中。不多时,便从火中散发出一股清香,令我等饥寒之人垂涎不已。可将玉延子从火中取出,却费了不少周折。等林士蕴用木棍将玉延子一一从火中夹出时,几乎霎时便被我们三人一抢而空,他一边夹着烤熟的玉延子一边叹道:“唉呀可给我留点吧!你们……唉……!等你们饱食,只怕我就饿死在这荒郊野岭了!”突然谢君惜灵机一动,想出一个法子。她将玉延子皆串于青枝之上,再将“珠串”放入火中,待玉延子烤熟,整串从火中取出食用。此真乃不世出之妙计也!我们亦延用此法,很快便将摘取的玉延子食尽了。
谢君惜拿手在肚腹之上抚揉一圈,叹道:“食不果腹,仍是辘辘饥肠啊!”曾应许道:“方才那株玉延,其根茎亦能食用。”于是我们又返回方才之树底,向土中深掘,居然掘出几大块根茎,令我们无不欢欣雀跃。
食了许多玉延根茎,曾应许又带我们找到一株莓树。酡红清甜的莓果辅以玉延之余香,谢君惜满枝采撷、大快朵颐,终于变得兴高采烈起来。她对曾应许道:“看不出你倒是见多识广,居然识得百草,还知其效用!”林士蕴道:“你还不知他的身份吧?他可是……”曾应许连忙打断道:“家父对农学之术颇有研究,是以自幼习读不少植物典志,有幸识得几株草木。让小姐见笑了!”林士蕴道:“对了,到现在还不知两位小姐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呢!”谢君惜道:“我……我与妹妹……”她说了几次都报不出自己的名姓。我突然想起临行谢将军的再三嘱咐,便接口道:“我们都是盱城人士,家就在此山之麓,盱城广瓴两城相接之地。”林士蕴对谢君惜道:“说了半天连名姓都说不出来,支支吾吾!哪像我,光明正大,正大光明!我姓林名士蕴字用修,这位是我大哥,姓曾名应许,字子安。”我正在犹豫如何作答时,谢君惜已爽快答道:“我看你们也不像坏人,不妨如实以告。我姓谢名君惜,字意初,这是我妹妹,姓何名如约,小字元夕。”曾应许闻言喃喃道:“君惜……君惜……望君爱惜怜惜之意吗?”谢君惜并未留意他喃喃之语,继续道:“今日对二位公子出言不逊,还望见谅!既然今日有缘相遇,以后咱们便是朋友了!”林士蕴将胸脯一拍道:“那是自然!”说罢他又问道:“元夕妹妹既抱恙,该在家里将养才是,怎么反跋涉到这深山险地?”我正待答话,他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道:“奥,对了!早听闻盱城大名鼎鼎的神医‘老少年’便居于一涯寺之南。只是他生性怪癖,从不替北人看病。你们是到山中寻医的吗?”谢君惜道:“不错!”林士蕴道:“你们既以姊妹相称,为何你姓谢,她却姓何?”谢君惜道:“她是我远方叔伯之女,并非一母所生。妹妹此前心痹几殁,何叔父遂着快马将她送至广瓴。哦,不,盱城。妹妹寄住我家,爹爹派人四处寻访,踏遍盱城,方才在苦竹林访到神医。从此每隔几日便要上山求药,算起来,妹妹来盱城已近一年了。”我接着道:“若非我这位谢姐姐胆大包天,今日只怕你还见不着她呢!谢伯父从来不许她私自出府,她还每次都私藏在我的轿子里,偷偷溜上山!今日归家,伯父少不得又要罚她面壁思过、饿上三天!”林士蕴一听,拿手将腿一拍道:“怎么她爹与我爹这般相似!动不动便是家法伺候,若不是我身强体健,只怕早都吃不消了!”
防设一解,竟觉投机。正你一言我一语之时,突然四面八方传来呼唤之声。我侧耳一听,呼唤的皆是“大公子!”“林公子!”等语,看来是曾应许与林士蕴的家人寻到了此地。
林士蕴听见呼唤之语,面色一沉,道:“糟了!我爹若知是我将你带进后山,还迷了路,定要家法处置于我!”曾应许道:“放心!我只说是我看见一只七彩山雉,一时忘形追进山里,竟迷了路,定不会殃及你!”谢君惜瘪嘴道:“他们的爹爹都寻上山了,为何我爹爹却没来寻我?!”曾应许道:“意初妹妹勿要难过,待会儿我央求我爹将你们送回家便是。”
正说着话,突然从林后走出一位老人,对我们道:“两位姑娘叫老朽好找!”谢君惜大吃一惊,道:“神医,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老少年道:“两位快随我回去吧,你爹正在竹舍里候着哪!”谢君惜又吃了一惊,道:“我爹来了?他怎么不上山来接我?!”神医道:“这……快随老夫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我赶紧起身,站在神医身侧。曾应许对神医施礼道:“久闻神医大名,在下好生景仰!”老少年扶起曾应许,道:“无需多礼。谢小姐,快随我同去!”
谢君惜恋恋不舍地起身,她看了看曾应许与林士蕴,欲言又止。曾应许突然取出自己的苦竹箫递给谢君惜,道:“今日有缘得遇小姐,仅以此管竹箫相赠,还望小姐笑纳。”谢君惜落落大方接过竹箫。她又想了一想,便将自己的横笛取出,递于曾应许,道:“多谢公子,我便以此笛相赠,聊表谢意!”笛箫互赠已毕,神医携我们与曾林两位公子告别后,再不迟疑,带着我们匆匆下山了。
身后一片嘈杂,火光竟至漫天。
我们随着神医紧走慢走了不少时候,终于离火光之地越来越远,声音亦不可闻。当时不知,一段笛声,便是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