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得知孟梓琦毫发无损的三皇子孟梓铭,在自己宫中暴跳如雷气急败坏之际,意外地收到了送到他宫外别院的一封信,竟是清风楼的月见姑娘,约他三日后于苍岩山上归云亭中一聚。孟梓铭当下怒火便被冲淡了不少,想到一向对自己冷淡的月见姑娘主动邀约自己,心中渐渐被得意充满,不多时便将对孟梓琦的怒气抛到了九霄云外。
与此同时,孟梓清的书房中突然吹来一阵疾风,风过之后,摆放整齐的桌子正中间,便凭空多出了一封,未留署名的书信。
孟梓铭今日心情大好,或者说,自收到月见姑娘的书信之后,他这几日来一直都心情舒畅。想他堂堂孟国三皇子,宫内有众人俯首帖耳,以世家公子身份混迹宫外,又因出手阔绰,所到之处无不是夹道欢迎,可偏偏只一个清风楼的小小清倌,却总是对他若即若离。不过如今既然主动邀约,想必之前也只是些欲拒还迎的手段罢了,孟梓铭对此不甚在意,轻易便能吃到的东西,总是少了一番自己猎取的滋味。
临出门的时候,孟梓清宫中的侍卫来传话,说大皇子请三皇子前去议事。孟梓铭知道他大哥是为了之前陷害孟梓琦失败一事,不过他不想破坏自己好不容易转晴的心情,况且让佳人等候,可不是他这个自诩风流的翩翩公子做得出来的事,于是他让侍卫回禀自己晚一些过去,便眉飞色舞地往苍岩山方向赶去。
时间已进了六月,天气也渐渐炎热了起来,此时的山中早已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沿路拾级而上,满目的翠绿真真的叫人心旷神怡,连暑热也消除了几分。孟梓铭到了山脚,远远地便看见半山腰的归云亭中,一抹窈窕倩影站立其中,他心中大喜,吩咐随身侍卫就在山下等候,自己加快脚步往上走去。
离亭子渐近,孟梓铭便看得更清楚了些。月见今日穿了一身水绿色的纱裙,裙摆随着微风飘动,竟犹如山中走出的仙子一般,她背转着身,单薄的身影独自伫立亭中,让人心中不禁生出一份怜爱之情。孟梓铭到了跟前,仔细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着,才轻声开口道:
“月见姑娘今日约我前来,所为何事?”
月见并未转身,轻启朱唇,却只是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孟公子可知,我为何起名月见?”
孟梓铭被问得怔愣了一下,摇头答道:
“此事并不知晓。”
月见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婉转中却隐隐掺杂了一丝悲凉。
“月见草,黄昏时开花,天亮便凋谢,其花为得见月亮而开,故名月见,可花开一生却只短短一夜。我自入清风楼那日起就明白,自己也同这月见草一般,纵然能有刹那的芳华,却也开不到得见天日的时候。”
月见这番话说的悲伤,孟梓铭听了微微有些动容,刚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却听月见又开口道:
“我虽是清倌,可身在青楼,早已逃不脱青楼女子的名声。我不幻想着哪一日能遇见一位真心人,因为我知道,若是真有一日动了真心,早晚也会因为自己的身份,将真心错付了。故而我总是摆出一副冷淡的样子,想让追求我的那些公子们能知难而退。可是孟公子,”说到这,月见缓缓转身,竟有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你为何要这么傻,日复一日的对月见好呢?”
孟梓铭见到月见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再也控制不了内心的汹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月见身边,大力将她拥入怀中。其实孟梓铭对月见是动了几分真心的,清风楼选花魁那一日,月见凭借一曲《清风殇》技惊四座,虽然最终不敌风清雅的妖娆妩媚,但是从那时起,即便月见是卖艺不卖身,仍然有大把的人愿意一掷千金,只为听她素手弹一支琵琶曲。当时孟梓铭也在场,月见出尘脱俗的样子从此便变作了日日的清梦,在心中萦绕不去。此时月见在他的怀中潸然泪下,让孟梓铭怜惜之余心中不免得意一番,他柔声说:
“月见,你终于肯承认你对我的情意了。”
月见被他抱着,声音闷闷的。
“我怕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孟梓铭闻言松开手,皱眉看着哭得眼眶红红的月见。
“这是什么意思?”
月见的眼泪又成串地滑落下来。
“孟公子,我今日约公子前来,只是不想有些话到死都没人知晓,若是哪一天我真的去了,还望公子尽快将月见忘了,莫要留心挂念着。”
孟梓铭听出了不对劲,着急地问:
“月见这是怎么了,怎么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月见有些泣不成声。
“就是送信给公子那日,有人在我的饭食中,下了毒。”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
月见点点头。
“那天我染了风寒精神不好,所以中午的饭便让我的随身丫鬟翠儿一个人吃了,可是谁知尚未过晌,翠儿她,她便七窍流血而亡了!”
“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也不清楚,楼主说此事不可大肆宣扬,不然恐怕会毁了清风楼也毁了我的名声,便只说翠儿是被老家的人赎回家去了,还嘱咐我静观其变,等着凶手按捺不住再次动手的时候,总会露出马脚。这几日来我战战兢兢地过着,晚上也不敢入睡,白日里却还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连现在与公子见面,也不知是否有人在暗处跟踪着,只等着机会将我一击毙命。”
“月见可是得罪了什么人?会不会是清风楼中的人?”
“我素来性子淡薄,除了翠儿之外,与其他人都不甚亲厚,楼中姐妹都道我孤傲难相处,私下也免不了议论我一番。可是即便如此,总归是在同一个屋檐下住着,又怎会平白无故的要置我于死地?”
孟梓铭叹了口气,轻轻拥住月见。
“我的傻月见,你在清风楼中风光无两,每日有多少显贵挥金如土只为与你一见?暗中嫉妒你的人只会多不会少,有你在一天,就会有人一天出不了头。且不说你们不过是为了生计萍水相逢一场,就连亲兄弟之间还不是要时时防备算计着?也就只有你这般单纯,将所有人都想得那么好。”
月见闻言眸色黯淡下来,不自觉的眼泪又盈满了眼眶。
“我平生所愿不过是想找一处容身之地安安静静地活着,却不想只此一个小小的愿望也难以实现。孟公子,月见福薄,此生怕是与你有缘无分了,未了之缘,且盼来生吧!”
说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滴落下来。孟梓铭看着月见此时梨花带雨的样子,只觉得这眼泪颗颗都砸在自己的心尖上,他急忙为月见拭去泪水,语带怜惜地说:
“月见这样说,岂不是在怪我连心爱之人也保护不了?你放心,我明日就将你接回府去,再也不会让你独自一人在清风楼中担惊受怕了。”
月见却轻轻挣脱了孟梓铭的怀抱,转过身去。
“孟公子,月见不过风尘中人,不敢当公子如此厚爱,若因月见一己之身连累了公子,那我便是做下了罪孽,那月见有何颜面再立于公子身边?”
孟梓铭扶着月见的肩膀将她转过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这仲康城中,怕是还没有人活的不耐烦了敢在我的头上动土,月见只管跟我走,若有人敢动你一分一毫,我必然要让他千百倍的偿还回来!”
“可是……”
“不必可是!月见,只需要相信我,好吗?”
月见被孟梓铭的气势吓了一跳,呆呆地点了点头,却又想到了什么,有些犹豫地开口:
“孟公子,那你家中的正妻……会同意吗?”
孟梓铭叹了口气说:
“家中有些事务出了变故,尚需些时日处理,我现下还不能堂堂正正地将你接回我的府邸,只能暂时住在另一处别院,如此这般,只是委屈月见了。”
月见摇了摇头。
“孟公子待月见如此情深意重,月见怎会觉得委屈?”
看到月见如此温顺又知理的样子,孟梓铭心中甚是舒畅,他牵着月见的手,一步一步慢慢向山下走着。
“我现在先将你送回清风楼中收拾东西,明日一早便去接你,如何?”
月见轻轻应了一声,再没开口。
两个人坐车返回城中,孟梓铭一路上温声软语与月见说着话,无奈月见尚未能抛开心中忧虑,始终难展笑颜。到了清风楼门口,孟梓铭拉住要进门的月见,将她一把拥进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说:
“让我再闻一闻月见的香气,不然这份思念,要如何捱到明日?”
月见耳根一红,终于露出了个羞涩的笑。她轻轻地捶了一下孟梓铭的肩膀,直捶的孟梓铭心痒难耐,他抓起月见的手轻吻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上车走了。
月见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重新恢复了清冷的样子。她微微笑了,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开口:
“三皇子恐怕不知道,这不起眼的月见草的香气,闻的多了,也是会让人喘不过气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