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钱咋回事啊，大伯。”马由江总是这么急性子，一说到钱，眼睛就红得像冒火一样。
“这钱呀，是寻宝的定钱。”马如逸把茶杯放下。
“定钱？啥宝啊？这年头还有什么宝啊？那山都快被掏空了，寻个屁啊。”马由江像打机关枪一样，一口气把词儿全部吐完。
“有人想要幽冥山那棵万年老参。”马如逸不紧不慢地说，拿起一沓钱来，像洗牌一样刺溜刺溜地划拉着。
其他几个山人顿时笑了起来，马由江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这马如泉也是上了些年纪的人，所见所闻自然是比年轻人要多得多，倒是没有大惊小怪，只是冏着个脸说：“我说大哥，那只不过是传说，有谁亲眼看到过，还不是一个个瞎编、一代代误传给整出来的。”
“我太师傅见到过。”马如逸把手里的钱往桌上一放，振振有词地说。我感觉这老头子有个不好的地方，就是一旦镇不住场的时候，就把他太师傅搬出来替他说话。你说你太师傅现如今都变成画像了，还老是扯这些不着边际的事干嘛呢。
“太师傅见过，那他自己咋不把那万年老参给掘回来呢？”马如泉反问道。
“万年老参，有那么好找吗，再说那是片原始森林，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如今也没几个人进去过。就咱这地，你说有谁进去过了，点得出来吗？”
“据说金家有个放羊的人，前些年倒是进去过，但是有去无回。”马如泉捻着个下巴，半死不活地说道。
咱们这地位于云贵交界处，幽冥山就是横跨云贵的一座深山老林，一半在云南、一般在贵州，是咱们这地儿现如今唯余的一座原始森林。按理来说，即便是咱们这种穷乡僻壤、偏远得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然资源也是开发得差不多了，但偏偏那座幽冥山，至如今就还好端端地放在哪里。这是为何呢？要我说，这座原始森林能够很好地保存下来，完全是仰赖于它得天独厚的天然地形，当然了，还有那些叫人不寒而栗的民间传说。
其地形，左右两边俱是深壑，用壁立千仞来形容也不算为过，常人想要越过深壑，如果没有强有力的外援为辅，实不亚于虎口拔牙一般艰难。下边是一条湍流大河，一年四季水流不止，除了冬季枯水期水位稍有下降，其他季节水位都是淹着崖壁而走。至于说原始森林的上边，那就是大山的顶巅，比周围其他山峰的海拔都要高，宛如阳强不倒的男人那****一样，高高地拄在那里，不经过原始森林由下而上穿越，根本就到不了这个顶巅。
至于说到民间传说，那都是一些有关生生死死的流言。当然了，流言不流言，这也只是我个人的观点，有的流言，它原本还真就是那么回事。就我所知的传言，大大小小估计有十来个之多，记得最清楚的主要有三个。
其一是公元前279年，战国群雄大乱的时候。楚国国君顷襄王派大将庄蹻率大军向西南进发，征服了夜郎国，一直攻打到云南滇池一带。后因秦、楚干戈频仍，反复互掐，相互争夺原楚国属地黔中郡（湖南、湖北、重庆、贵州交界一带），以致后路被阻断，难以班师回朝，于是决定入乡随俗，带领部下在滇池一带称王，是为滇王。此事在《史记》、《汉书》中均有记载，为正史事迹。而幽冥山与庄蹻入滇这件大事产生关联，却是始于二三十个士兵。但是完全无从考证，只是流传在咱这一带的民间传说。
迷魂草事件之后，为了考察这个事，我曾到市文化局拜访过一位办公室主任。那主任给我抱出来一本地方县志，翻开其中几页，我一看，还真是有些零散话语记录此事。不过我看了之后只是点着一根烟，摇头晃脑地莞尔一笑。一是事情发生的年代太过久远，一传十、十传百，结果与原貌之间，早已偏离了十万八千里。二是那编县志的人想象力过于丰富，把个地方历史事迹当成野史一样来写，渲染气氛甚为浓厚。所以在此，我也不好再以讹传讹地捏造一遍，只是当时我看县志的时候，倒是摘录了其中一段，不妨以之为证：“前279年，楚将庄蹻率军西行。方克夜郎，兵将疲羸，粮草无多。跋山涉水、披荆斩棘，终入幽冥地界，得觅一开阔地。遂令部下据此安营扎寨、埋锅造饭。连日以来，部将饮食不善，尽是糙粮，酒水未染、荤腥少进。个个肚中无物、口乏余香，是以责怨颇多，心中烦躁亦甚。庄蹻向来怜恤部众，颇有儒将风范。眼观耳听，甚为动容。当即传令下去，择二百名兵士，以二十五人为一两，挽弓执戟、配剑提刀，散入周遭林中寻猎。此地四面环山、空阔辽寂，山高林深、沟壑纵横。若论险中之最，自是这幽冥山莫属。左右峭壁林立、前有大河阻隔，崖高近百丈，水深十数尺。山上浓林荫蔽、迷雾遮天，阴郁之气有如鬼魅呼吐，隐隐绰绰，浮荡于林梢草莽。众兵士观之，顿觉颤栗，不意前往，另择坦途疏林而猎。唯有二三十名壮勇，自视胆量颇高，想那虎山自是艰险，但偏欲临难而上。俱都振臂高呼‘艰险之境，亦多珍禽异兽，吾等皆非妇孺之辈，岂肯缩头做那水中龟鳖’。因之整理戎装，备好铁钩绳索之流，摩拳擦掌，志气高昂，欣然向那幽冥山中进发。路上险碍重重、惊情环生，登山觅路之难，堪比攀那空中楼阁，而欲揽下青天明月。所幸各壮士相互提携，不畏生死，呐喊助威，倒也步步攻坚克险，一一入到林中。然此行虽令三军叹服，却也果真凶多吉少，这二三十名兵士，自入那林之后，竟再无一人得返。有那军将得闻此事，逐级报与庄蹻，庄蹻令精壮之士翻山寻访，竟连寻访之人亦有去无回。莫可奈何，只得拔寨起行，空自嗟叹。”
那县志上啰里八嗦整了一大堆，结果就说了一点儿屁事。公元前279年，庄蹻率军路过幽冥山地界。士兵们好久没吃到肉了，尽是想那些猪肝、猪心、猪腰子的事，于是派人到林中打猎搞肉来吃。有二三十个精壮的男子不怕死，揎拳捋袖地爬到那幽冥山上，结果一去无回，也不知是生是死。有关领导把此事报告给庄蹻后，庄蹻又派精壮男子去寻找，结果非但没找着，还倒贴了些精壮男子进去。就这么个事，何须大费周章地整那么多笔墨，要是换我来写县志，只怕连纸张墨水都要省下一大半来。
其二是解放前，咱们这地打算修铁路，这幽冥山，也在既定的规划路线之上。当修到山脚下时，由于山阻地隔，于是打算从幽冥山底凿个山洞，通往另一面。在这种犬牙交错的喀斯特地貌上，想要凿个山洞，没有先进的筑路设备是绝计行不通的。由于那时候筑路设备非常落后，所以打洞嘛，自然就免不了要放炮。建筑工队就这么前面放炮，后面人工开凿。当凿到百余米的时候，突然从洞中冒出红水来，溅得到处都是。众人大惊，顿失方寸，从未见过这般怪异之事。也就在惊诧之余，忽闻山石崩裂之声不绝于耳。轰隆隆间，那崖壁像是发酵的面团一样被撑开来，噼里啪啦一通乱响，大大小小的山石当空落下，把百来号工人都砸死在里头。所幸有四五个靠外边的冒死逃了出来，日后谈及此事时，尽皆面露惊惶、目光呆滞。照他们所说，那放炮的，是炸到山体内的一个隔空大洞，而那大洞里，又蜷伏着一条二人合围也未必能够抱得下的大蛇。这炮一放过，大蛇的血肉被炸得当空乱飞。大蛇一吃痛，便在洞中挣扎起来，想要逃离升天。这一挣扎，洞壁立马就让它给崩坍了，稀里哗啦地山石滚滚，砸得尸横遍地。从那以后，修铁路的壮举也就因此搁浅，而那个坍塌的山洞，也无人敢再度造访，至今仍在那里黑黢黢地放着。
其三，便是这马如泉说的牧羊人事件。这羊的登山能力，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相信蜘蛛侠见了都会自叹弗如。对于人来说艰险重重的地方，在羊儿们眼里可谓是一片坦途。只要它愿意，恐怕垂直九十度的悬崖都能想办法上去。那幽冥山，正好符合这样的条件，左右悬崖深壑，人们看了绝对望洋兴叹，但羊可不这样想，就偏喜欢上这种陡峭险峻的大崖。大约是二十多年以前，咱们这地方有户金姓的人家，是出了名的养羊大户。每次一上山，都是七八十头羊浩浩荡荡，宛然鬼子进村那般踏草而去。那金姓的人，有一次正在山上牧着羊呢，忽然之间乌云压顶，顷刻之后电闪雷鸣，哗哗哗就下起暴雨来。不仅下雨，还夹杂着李子般大小的冰雹。这云贵之地，盛夏时节天气本就变化多端，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这倒也不足为奇，偏偏那日雷电之声太过猛烈，仿佛就在山顶上崩开炸弹一样。那牧羊人一时没把羊群招呼好，羊儿又受了惊吓大乱方寸。领头那只，竟带着其他羊横冲直撞，从幽冥山那悬崖上爬了上去。爬上去后，自然就找不到回来的路，只能争先恐后地冲进了那片原始森林。
这牧羊人眼见如此，心里也是着急啊，你说七八十头羊，也是几万块钱的数，搞丢了纵然也饿不死你，但那毕竟也是一整年的收入呀。对于放牧为生的人，这根本就是自个儿的命根子。看那一大群羊像着了魔地没入原始森林，这牧羊人自是急得六神无主。常年在这山里讨生活，那幽冥山的厉害他又不是不知，但这突如其来的事儿，整得就是让人心里不是个滋味。当下眼一瞪、心一横，瞅准那些能落手搁脚的地方，顺着那幽冥山的悬崖就攀了上去。结果可想而知，连人带羊，一并消失在原始森林里。后来，村里组织了几十个人，成群结队地去找，但不管是羊还是人，竟是连尸首也没找着，说来也真是像神话传说一样，奇怪之极。自此事发生后，远近放牧的人，一说起这幽冥山，更是闻风丧胆，有的迁了草场，有的远远绕道而行。
就以上三件事，在咱这地可是无人不知，那熟悉程度，简直跟大年三十的年味一样。孩子自打小时候起，家长就会谆谆教诲，一遍又一遍地述说这些恐怖的事，叮嘱这些捣蛋鬼，不管再怎么调皮，也不能越雷池半步，靠近这幽冥山的周边地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