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又走到了下一幅壁画跟前。这幅壁画里,女孩子长大了,头上仍然是个太阳,其实在后面看到的所有壁画中,都有这个太阳。这幅画没有画出女孩子的全貌,只给了个侧影。看这幅画的气势,重点在于描述女孩子的勇敢与胆识。画中,女孩子在与一只大老虎搏斗,姿态呈凌空扑卧状。看那架势,应该是借助什么东西,把身子弹起来,然后凌空一翻,侧着身子往下扑。下扑的同时,右手上攥着一把匕首,匕首形制颇美,隐隐看得出是银蛇之样。那匕首,正在划破长空,向那老虎的头部刺去。老虎的凶残与暴戾也刻画得非常到位,眼神、爪子、肌肉、血盆大口,都描摹得惟妙惟肖。画面正中,就是这样一人一兽的绝妙主体动作。从这主体的空隙中向远处看,一些士兵正手持武器,保持防备姿势,观看这个女孩子搏斗大虎。打虎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武松打虎、鲁智深打虎的故事都在人们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如果换了是女孩儿打虎,那就不得不叫人油然钦佩。
这幅壁画表述的意思很清楚,也没有过多的细节可供揣摩。当走到下一幅壁画的时候,那才真的是叫人拍案叫绝。在这幅画里,女孩子恰值风华正茂的样子,雕工比先前的更加精细,颜料层次也更是分明。完全就是一副芙蓉出水里、梅花傲群芳的出众样。可以看得出,画师的用心是非常细致周到的。画中这女人果然是漂亮,至于说如何漂亮,再多的言辞都难以道尽其风姿,我只能说古代的那些沉鱼落雁和闭月羞花,说的就是这种款式。画面中,刚才喂水母的那男人携着女孩子的手,站在一个高台上,面向正前方,也就是正好和我们对视。男人须发飘飘,还是穿着那件雕着水母的大袍。女人目光坚毅,脸上稍微露着一点矜持。高台下面,人山人海簇拥一片,人们尽皆身着奇装异服,基本上所有人都在振臂欢呼。临近男人和女人周边那些刻画到位的,还能看到其喜悦表情。从人物装束上可以看得出来,这些人,有的是文臣,有的是武将。笔里画间传达出来的规模,最起码也是一个大型的部落。我站在这样唯美的一副壁画前面,真有身临其境之感,也能明显感受到画中所烘托出来的澎湃气氛。
我盯着这画中男人和女人看了一会,突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就唉声叹气了一声:“唉,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你说什么呢?傻大帽。”水风轻正在细细端详这幅壁画,就好像端详自家祖传宝贝一样。那色彩搭配,当真是诱人。
“我说鲜花插在牛粪上,好可惜。”
“啥意思?”
“好不容易长出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儿来,让这男的给糟蹋了呗。”我指着那幅画,没好气地说。
“你不会是以为,这幅画中的女孩子,嫁给这男人了吧。你不会是以为,这壁画表现的是一个婚礼现场吧。”
“对啊,我还真是这么以为的。”
一路看过了,一个故事已然在脑海里生根发芽。第一幅中很明显是几只大水母救了那个小婴儿,而那些水母,又是这个有着恋物癖的男人所养。渐渐的,小婴儿长大了,跟着那男人一起喂养水母玩耍。再接着,这个丫头就变大人了,而且武艺非常了得,竟敢独身斗大虎,而不让随从的士兵帮忙。这个历程,跟很多武侠或修仙故事是一样的路数啊。男人养的水母宠物救了婴儿,婴儿长成丫头,丫头跟男人朝夕相处,男人教会丫头十八般武艺,然后丫头就把恋父情结、报恩情结、恋爱情结交织在一起,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了男人在她心里种下的情孽之花,最后只得跟男人在一起,携手共走天涯路。真是好庸俗的爱情故事。
接着我就把这个自以为是的想法跟水风轻说了,没想到她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捂着嘴差点笑得前仰后合。“我跟你说,这幅画里描述的,是一个加冕典礼,哦,不,没有像皇冠这样的冕,应该是承袭典礼才对。亏你还自以为自己多么聪明,叫你‘傻大帽’还一百个不甘愿。”
“承袭典礼?如何见得?你来看这女人。”在她面前我轻易不敢加上“漂亮二字”,“头发高高挽起,插着玉簪,也不知道是不是玉的,反正就是根簪,这说明她是已经成年可以婚嫁的人。在古代这叫‘及笄’,女孩子到了十五岁可行笄礼,表示已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可以嫁人了。到了法定结婚年龄还不想找男人或者嫁不掉的,我们就叫她大龄女青年,这种人一般在二十岁时行笄礼。你看画中这女人,如此美若天仙,画得又是这样含苞待放、芙蓉出水,怎么看也不像大龄女青年。你说年纪轻轻就行了笄礼,并且跟那男人手挽手地站在一起,接受万人高呼瞻仰,这多半就是已经嫁给这个男人了啊。”
“傻大帽,我发现你病得不轻啊,脑子让高压电烧坏了。”水风轻连瞅带瞪地看着我。
“怎么了?水姑娘。”
“我觉得你已经患上了意淫幻灭综合症了。”
“什么意淫幻灭综合症?你在说什么鬼?”我第一次听她说这个词。
“《神雕侠侣》里有一个情节你还记得吧?”水风轻翻了一个白眼。
“什么情节?”
“尹志平把小龙女奸污的那一个情节。”
“记得啊。怎么了?”
“当尹志平奸污了小龙女的时候,你心里什么感受?”
“想把尹志平大卸八块。”
“对的。不光是你,很多看过神雕侠侣的小年轻都跟你有同样的想法。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们心里意淫小龙女意淫得深沉,直到有一天,自己朝夕意淫的对象被别人糟蹋了之后,便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好像被别人在心里泼了一盆脏水一样。此之谓意淫幻灭综合症,我自个儿取的名。”
你别说,这个死丫头分析的这个事还真的在理。当初看电视的时候看到这个情节,差点用炸药包把电视机给炸掉了,那会儿血气方刚,而且思想单纯,看着个女明星画片都能想出一大堆事儿来。……突然间,我发现我已经被水风轻给绕到坑里去了。
“你老实跟我说,从看了第三幅壁画之后,也就是这女人孤身斗猛虎那幅,就开始在意淫这个女人了。”
“没有,绝对没有。”我赶紧摇头。其实要说意淫,那也说不上,仿佛这壁画上的女人就是有一种魅惑力,只要你盯着她看,就会不由自主地走神。传说中那种勾魂摄魄的魔力,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别不承认了,这么漂亮的女人谁不意****风轻用手电打着面前壁画中的女人,“你说是不是,由江大哥?”
“是。”马由江这个****还真是脑瓜子短路了,估计一直在对着壁画中的女人想入非非,居然想都没想就一口撒了出来。
水风轻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在我身上狠狠地掐了一爪,“算了吧,这种时候我懒得跟你计较,居然敢当着我的面意淫其他女人。”使了点力,又说:“你还别说,有的时候我发现你秀逗起来还是挺可爱的。”
“怎么个说法?在下愿闻其详。”
“你以为,一个大老爷们跟个漂亮小姑娘手挽手站在一起就有点问题了啊?”
“这当然不是绝对的,只是这连续的壁画会让你想起一连串的事。”
“你没娶过媳妇还没看过媳妇跑吗?以你这智商,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字,‘淫’,****的淫。你被她给深深吸引了,在潜意识中,把壁画中这男人当成了你的情敌,以至于脑子一下子发烧,连看问题都看到牛角尖里去。”
“水风轻,你给我留点面子,身边还有这么几个大老爷们呢,你不要这样血口喷人。”水风轻就像个大老爷们,我俩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说话方式,有的时候太过奔放,还有点不分场合。这一说,搞得后面的马良和马由江都闷声自笑。
“心中没鬼,还那么在乎面子干嘛。我跟你说,如果壁画中的这个男人,真像你说的娶了这个漂亮姑娘,在万众瞩目下举行婚礼仪式。在这样的场合下,那手是不可能挽的,该是牵才对。看这万众拥戴的样子,这男的应该是个部落首领才对。在自己的子民面前,即便跟自己的女人不相爱,这种时候也得装出那个样子。双手紧握、十指连心,你懂不懂?”
“这个我还真没研究过。”我难为情地笑了起来。
“有的时候吧,你心思细得像个娘们,有的时候吧,你又粗枝大叶得像棵烂松树。……还有你说的那什么‘及笄’,平时你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一下子脑袋就发烧全给整忘了。你自己都说了,这可是古滇国啊,蛮夷啊,习俗能跟中原大汉人一样吗?”
“水姑娘教导得极是。”我继续嘿嘿道。
“这么明显的道理,你不可能弄错,总之还是因为意淫得深沉。葡萄被别人吃了,把皮吐在你心里,自己醋得慌,觉着不平衡。”
“唉呀,水姑娘,别打趣了。这种地方还是少说些玩笑话为妙。”我把话头打住了,继续往前走。
“想知道我是为什么晓得这是承袭典礼的吗?”
“想,你说。”我边走边回答。
“因为这个戒指。”水风轻说着,把手机划开,让我看她拍的照片。因为光线比较局限,拍出来的照片自然也是黑乎乎的,不过有部分局部特写的,清晰度还是可以。她给我看的照片,正是拍的第二张和第三张壁画。
“呀,这戒指从男人手上跑到这女人手上去啦。”第二张壁画,描述的是男人带着这小女孩喂水母,第三张壁画表述的是女人挽着男人的手,站在万众瞩目之下。一路走过来,更多的时间我都在挑蛛网,戒指这种细节玩意我倒是没留意到。“水姑娘,我说你眼睛可真尖啊,这种细节都留意到了,果然是细节决定成败啊。”
“细节不仅决定成败,还决定你的思想是龌龊还是高尚。”水风轻笑着说,把那照片放大了来。在第二张中,那男人手里拿着块肉,正在丢给水母,而那扬起来的手上,食指上就戴着一个戒指。如果以人为参照物,那么戒指这种东西是很小的,但眼前的壁画都是写实风格,比例跟正常人差不多,那戒指虽不是很大,仔细看也还是看得清楚。依稀看得出,那戒指上似乎雕了一条精美的蛇。等到了第三张壁画,那戒指就跑到姑娘手指上来了,也是戴在中指。这张的人物比例较大,完全可以看个一清二楚,那戒指上,雕刻的果然就是一条蛇,甚至我都可以肯定,那蛇的形状,跟洞中这条大巨蟒差不多。
“怎么样,厉害吧,戒指这么小的玩意,雕刻得却是如此用心。这雕刻师,放到现如今的话,绝对是个大师级的人物。”水风轻指着那戒指上的细节说。我看了看照片,想回去在那壁画上仔细地观摩一番,她却催促道:“你赶紧走吧,不要浪费时间,这些玩意,我已经装到脑子里了,你那脑瓜子就留着装蜘蛛网吧。你落下的地方,等回去了我慢慢跟你说。”
“真的是叹为观止又观止啊,要是换了我,可能学一辈子都学不到这画师的水准。”我感叹道,“可是,单凭一个雕刻有蛇纹的戒指,也说明不了这就是承袭仪式呀。可能这戒指只是个传家宝也说不定呢,比如说,你外婆就给你妈妈留了个大镯子。”
“你不要贫嘴了,女人有第六感,我这判断准没错,你接着往下看就是。”
这么说着,又走到第五幅壁画前,这幅壁画就比较压抑了,与上一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有四种色调,第一种是大面积的黑,第二种是少部分橙与黄,第三种是参差不齐的白,第四种是小面积的棕与褐。描述的是一个火葬仪式,火葬的对象是那男人,静静的躺在橙与黄的火苗里,还是穿着那件雕有水母的大袍。旁边有个大祭司,拄着杖子,正在举行丧葬仪式。外面的人摩肩继踵地站在一起,全是一脸悲伤表情,有的以袖抹泪,有的仰天长哭。人群最前面,又是那位漂亮的女人,也是黑衣白绢,脸庞泪雨潸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里一片朦胧,映着摇曳的火。这画师真是绝了,不管哪一幅壁画,对这个女人都是尽心着力地描摹,这一幅中更是夸张,连眼睛中映照着火光的形态都表现出来了。尽管时隔已久,但细节还是不乏鲜活。我隐隐觉得,能这么耗尽心血干的人,心里边一定装着这个女人,作壁画的这位画师,深深地喜欢这个女人。这幅壁画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无非就是一个举国哀悼的悲哀场景。刚才被水风轻一说,我就下意识地去看那女人的手,发现那枚戒指还是戴在手指上。
又往下看,发现下面的壁画全是以这个女人为主角,表现的神态更是出神入化了。实际上,包括前面的几幅壁画,都是在记录这个女人的事迹。到了第六幅壁画,这女人的衣服就变得格外惹眼了,缀上了几条蛇,确切地说,就是洞中这条巨蟒的缩小版。衣服仍然是黑色,上面的蟒蛇则描成了圣诞红,黑红相映,看起来格外显眼。那蛇也不是东飞西蹿地到处乱纹,更不像古代的帝王龙袍那样,一条大龙绕遍全身。看那图画,黑色的衣服貌似是一件大披风,左边靠近胸部的部位描了两条蛇,绕得跟个八卦一样。左右袖口处各有一条,斜斜向上而绕,只绕到肘部的地方就没在向上延伸。披风的开襟处,自右边往下,一条红色的装饰细边向下伸展,一直延伸到衣襟的下摆之处。女人的背后没有描画出来,不知道有没有蛇。不过要是换了我来设计,背后不会再放蛇,要放也得放点其他玩意。整件披风看起来非常整洁大气,除了三个地方缀有蛇纹之外,其余繁赘的东西再也没有。然而简洁归简洁,衣服的整体布局看起来却是落落大方,构图看起来也颇为精巧得当。
第七八九幅壁画,全是在记述这女人的功业。先是纵马扬鞭,挥斥沙场踏破万重险;接着是开疆拓土,运筹帷幄版图之上论英雄;再是歃血为盟,交睦邻邦共谋天下事。在此我不一一描述,反正壁画的雕刻及染色工艺无需多言,画面内容也尽显恢宏大气,每一幅壁画,这女人都身着那件缀有蛇纹的黑色大披风。第七幅中可以看到一半女人的背面,从浮荡的披风上分辨得出,背后居然缀有一只碗口般大小的水母,绘制成了墨绿色,非常清爽。很显然,这蛇和水母,已经像血液一样流淌在了这男人和女人的体内。看着这女人意气风发的叱咤风姿,我和水风轻都是啧啧称叹,内心里钦佩的情怀,有如长江之水连绵不绝。马家的几个大汉对这种玩意一无所知,只是时不时地跟着感叹并赞赏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