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琼宝殿※※※
乌飞兔走,瞬息光阴;寒来暑往,不觉七载。
衍庆朝八年,政通人和,国泰民安。
苏仲秋一路平步青云,从礼部侍郎爬到了凤阁内史的位子,专职为庆帝拟旨。苏佑朋做了八年太女的书童,升级为东宫舍人。十六岁的他已经出落为一翩翩少年,饱读诗书,气吐如兰。
庆帝见了苏佑朋亦称赞道:“将来若有哪家姑娘得永琪为夫婿,必是前世造化完美姻缘。”
苏仲秋闻言春风得意,苏佑朋却是心事重重,眉宇间始终凝着一丝散不去的忧愁。他害怕有一天庆帝会突然心血来潮为他指婚。这是苏仲秋日夜期盼的,却是他最为忧虑的。他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不爱亲近女人,从很小的时候便是如此……
这一年庆帝迎来了她的知天命之年,她在太和殿中大摆寿宴,宴请百官仍觉不够热闹。索性引前朝旧俗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朝会。
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一时间万邦来朝,长安城中繁华煊赫,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般。可是在这盛世繁华之下,谁也未料想到有一重要女子将会有一件石破天惊之举。
清晨,赵俐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朝书案上一丢,疲惫的伸了一个懒腰。苏佑朋迅速地拾起与其他奏折一起码放整齐,置于铜车之中密封,然后吩咐底下小倌推送鸾台审查。
“殿下一夜劳神,喝口茶润润吧?”他递上一杯玄米茶。
赵俐点点头接过茶一饮而尽,看着苏佑朋缓步走到墙边扯下一页黄历。
“今日大朝会就该散了吧。”赵俐问道。
“回殿下,是。”苏佑朋答道。
“是时候走了!”赵俐劇然起身,匆匆步出了撷芳殿。
“殿下,您还未用早膳。你这是要去哪里?”苏佑朋问道。
赵俐不答,径直坐上步辇说声:“走!”
小倌们抬起步辇顺北门出了南三所。苏佑朋隐约感觉今日一定会有大事发生,于是悄悄跟着。
赵俐的步辇出了锡庆门,不像往常一般继续往西。反而转往北边的筒子路而去,苏佑朋顿觉奇怪,继续偷偷跟在后面。
筒子路往北一段便是冷宫西南角的苍震门,两个侍卫正蹲在门前打盹。
东宫太女突然驾临,侍卫们都吓了一跳,赶紧打开门让一行人经过。苏佑朋紧随其后也来到了苍震门下。
“你是谁,想去哪?”守门侍卫板着脸盘问。
“我是太女书童,刚为太女回东宫取东西,落在了后面。”苏佑朋从袖中取出东宫令牌给侍卫查看。
侍卫们看了一眼,也放他过去。
苏佑朋继续追着赵俐的步辇往西经过凄凄惨惨的冷宫,再往北又走了很长一段路,穿过无人看守的钦昊门与玄琼门终于来到了赵俐此行的目的地——玄琼宝殿。
玄穹宝殿是钦天监道人张天放的道场。因卜出“文华帝后,女主君王”而声名大震。庆帝继位后,尊他为国师,并大修玄穹宝殿,每年道家重要节日庆帝总会来此烧香。
然而今日却不是道家大日子,殿中十分冷清。国师张天放一身道袍,手持拂尘站在殿外,似乎早就预料到太女今日会来此处。
赵俐下了步辇命小倌们在外面守候,一个人走上大殿来到张天放面前,平静地说道:“我要走了,想要与你告别。”
“殿下去哪?”张天放问道。
“你是神人,卜上一卦不就知道?”赵俐冷笑。
“我从不为你卜算前程,你很清楚。”张天放说道。
“所以这一次要让国师失望了,我不是你期望的未来东州女皇。”赵俐捻着殿前巨大香炉里香灰说道。
“你不是?”张天放心有不甘地问道。
赵俐笑道:“不是!”
“到底要去哪里?”张天放长叹着问道。
“蒲罗。”
“南疆酷热之地的蒲罗?殿下金枝玉叶,确定去了蒲罗能够忍受那里的湿热天气?”张天放忧心忡忡地问道。
“爱我的人一定不会让我受苦。”赵俐答道。
“你是说那个经营淡巴菰的黄姓商人?他只是一时迷恋殿下的色相的俗人。他的前程一片暗淡,殿下不应该跟这样的男人走,他无法给您一世的的幸福!”张天放规劝道。
赵俐望着远处沉默不语。
“如果殿下留在东宫,加上我的支持。总有一天您会成为东州女帝。抛下近在咫尺的皇权富贵,去南疆边陲之地受苦?不是聪明人的决定!”张天放挥动了一下手上拂尘,似乎有些生气。
“受苦又怎样?至少我敢做出选择,你呢?”赵俐反问:“如果我留下来,你会抛下一切与我在一起吗?”
“不会。”张天放笃定答道。
“为何不会?”
“我已有妻女,我不会放弃她们。”张天放答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来招惹我?”赵俐质问道,她指着自己的心口道:“你是个偷心的贼!”
张天放深吸口气道:“我是想帮您成就千秋功业,至于其他我并未想过!”
“你被世俗缠住,深陷其中。可是你忘了你我才是心灵相通的知己。”赵俐眼中浸着泪光。
“知己也不一定要长相厮守,世间也不是所有的知己都会结为夫妻。我不是殿下的良人,我只是很懂殿下那的人。我想帮殿下登上帝位,让您君临天下。到那个时候,您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服侍都可以,甚至包括我……”张天放劝说着。
“可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就算有朝一日我能从撷芳殿搬到养心殿,又如何?还不是日日夜夜守在宫灯之下陪一堆奏章过活?”赵俐愤怒地打断了张天放的臆想。
“在别人眼里,我是东宫太女,皇位继承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谁能了解我内心的痛苦?你是能窥天机的神人,是我朝国师。但在我的眼里你我只不过是心意相通的普通人。连寻常百姓中的知己都可以结为伴侣,为什么我们却不能?”赵俐越说越激动,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
“对不起!”张天放蓦然转身,偷用袖管拭去眼角的泪水。
赵俐自他身后抱住他哭道:“我马上就要走了,可是我依然害怕。我不知道未来有什么在等着我,我想请你为我卜算一下前程。”
“我不能。”张天放无情地拒绝。
“为何不能?你明明是那么信命的一个人,为何不能为我、为我们卜测一下将来?”
“因为我们不会有将来!殿下,您走吧,恕不远送!”张天放用力地扯开赵俐手臂,飞快地朝大殿走去。
玄穹宝殿的大门轰然关闭,赵俐悻悻然步下台阶。
苏佑朋从未见过太女流泪,然而今天他看到她哭了。面颊上的脂粉都因为泪水糊成一团。苏佑朋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迎着赵俐走了过去,向她张开了怀抱。
赵俐微微一愣,扑在苏佑朋的怀里失声痛哭。
赵俐在苏佑朋怀里哭了许久,终于止住哭声说道:“好了。”
苏佑朋这才放开赵俐,冲她作揖见礼道:“殿下,您真的要走了么?”
“是。”
“那您还会回来么?”苏佑朋心中惴惴。
“也许会,也许不会。其实也不知道!”
一直行事胸有成竹的太女忽然变得犹疑不决,让苏佑朋分外诧异。
赵俐叹息道:“再见了,你以后不能再做我的书童了,对不起!”她说罢整理好衣冠,拭去眼泪步出玄穹门坐上步辇离去。
看着赵俐的步辇远去,苏佑朋心里五味杂陈。他忽然想起七年前马车上陈道民说过的一些话。
“明明是庆帝之下距离皇位最近的女人,却毅然放弃皇权富贵悄然离去。她就是金门大隐所说的那个不争之人吧?”苏佑朋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