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回来了。”站在门口等待的老人精神矍铄,一身得体的正衣,是那种大户人家的管家装束,他弯了弯腰,“需要准备早餐吗?”
“在阿白那里吃过了。”雾雨家的当主一边走着,微微摇头,穿过中堂和走廊,径直走到了书房。
“阿四在不在?”
老管家点了点头:“刚刚送货回来,现在应当在屋舍休息,我去把他叫来?”
每个家族都会有一批护院,阿四是雾雨家培养的武士之一,可以算是雾雨助一郎手下的心腹,因为幻想乡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和平安定的,他们这些武力的代表其实也没有什么职务,平常就是帮本家看看院子,护送货物倒是累一点,但总比战场厮杀要轻松的多。
“算了不急,等他醒来罢。”
“是。”
他看着桌上的一大堆卷宗,顿了顿,跪坐在蒲团上,开始了批阅。
作为里镇的管理者之一,雾雨家当然也要分担处理一部分镇上的事务,大大小小的物品纠纷,公共资源的调度,价格的管制……因为是商业世家,所以经济层面上的那一块就由他们主要负责,其他家族进行监督。
听起来似乎权利很大,但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幻想乡与世隔绝,里镇的一切都是自给自足,也就是说,这里的重点是工农业,商业的发展受到了先天上的限制,雾雨家一代代经营多年才有了如此的现状。
实为不易。
他摇了摇头,这其中的辛秘和艰险,又如何为外人道也。
“那些药都送过去了吗?”
“今天一早刚到,马上就让人拿去工坊了。”
“是吗……”轻轻的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小白少爷的病怎么样了?”
“恢复的不错。”
“那就好……”
他停下笔,突然看着身旁的老人,脸上带着笑意,“正伯要是见到他,想必会一跳的。”
“……这话怎么说?”老管家微微一愣,“小白少爷变化很大?”
“呵……变成熟了许多。”
……
池小白不紧不慢的转过一个拐角。
因为身体的缘故,这些天只把自家楼房附近转了一遍,详细的路线地图什么的不算太了解,但是大概的一些情况还是摸清楚了,比如说离得不远处的另一家木工坊——
石田木工坊。
村镇之中的木工其实不少,回忆着之前得到的消息,但说起池家木工,能堪堪与之相提并论的,就只有石田家了,在池家迁居到这里之前,一直是石田家负责整个村镇的木具制造。
而在那之后,池家先辈带来的中原技术却很快挤占了镇上的大部分生意,而且凭借雾雨家的势力,石田家的本地优势荡然无存,说起来是两家是竞争关系,其实只是单方面的碾压而已。
虽然现在看来,到底还是石田家笑到了最后。
“池小白?”
一个身材精瘦的青年从地上站起来,手里抓着长锯,一脸疑惑:“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中间还用布帘隔开,摆设倒是和池家工坊差不多,只不过地上多了许多木屑,旁边立着几块架子,也不知道正在做什么大型家具,几块木板横放在青年的脚边。
“叨扰了,请问石田师傅在吗?”
……
“小白少爷毕竟也十六周岁了。”老管家抬了抬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老爷跟秋老爷在这个时候都已经开始掌家了。”
称作正伯的老人服侍了雾雨家一辈子,到雾雨助一郎这里算是第三代了,可以说是看着他和池秋长大的,对两家的关系和交情当然也一清二楚。
“阿秋啊……”提到已经死去的老友,雾雨助一郎变得有些发怔。
“这是……多少年了?”
“十年有余了。”
“这样啊……”他头仰了仰,“已经这么久了吗……?”
“老爷年年都去看过的,难道老爷忘了?”
“怎么敢?”他突然笑了起来。
“那家伙还不得爬出来找我麻烦!”
“以秋老爷的性子……”老人点头表示赞同,也笑了起来“还真像是会做出这样的事。”
跳脱的性格,用不完的活力,即使长大了也一个模样,经常干出一些令人苦笑不得的事情。
“是吧……”
“从小就这样,都拿他没办法。”
他摇了摇头,一阵恍惚,耳边似乎响起了欢笑声、吵闹声,黑白的场景,穿着朴素长衫的男人站在讲坛前……
记得那个时候应该是麻生老师,前些年过世的,自己还去参加过葬礼,就是他带着自己这一批学生,阿秋、真三、本实……年纪差不多的几人,刚开始大家都还挺生疏,却在这家伙的一些恶作剧下很快熟识了起来,倒也成了玩伴……
也会开老师的玩笑,不过麻生老师性格严肃,经常被气得暴跳,还叫阿秋以后别去上课了……却是一时的气话,之后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该罚站的罚站,挨训的挨训,很多时候自己都是被连累了……
不过还算好的,他嘴角带笑,起码能站在一块,性格老实的就倒霉了——
“那个时候真三可是被他欺负惨了……”
……
“找我爹干嘛……?”石田信人愣了一下,然后狐疑的望了两眼,平常两家都没什么来往,池家的人突然找上门,是有什么要紧事?不敢耽搁,放下手里的工具擦了擦手,他指着后面的布帘:“我爹在里面,跟我来吧……”
“多谢。”
拱了拱手,池小白脚步虚浮的跟在后面。
掀开布帘,穿过短而窄的过道,当他进到里间,看到的却是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汉子,闭着双眼,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的,手里一下一下磕着烟斗,给人感觉就像是哪里无所事事的闲汉。
这就是石田家的当主?他愣了一下,跟打听到的印象貌似有些不符,看着那人座下的木椅,些许疑惑闪过脑海。
石田信人走过去说了几句话,那汉子眼睛朝这边抬了一下,然后,似是没睡醒,头慢慢的扭向这边,浓而黑的眉毛动了动,无精打采的询问。
“池家的小子……什么事?”
声音缓慢而低沉,既没有招呼他坐下,也没有叫他喝茶的意思,池小白脸色平静,不管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拱手行了个晚辈礼,直接说明了来意:
“冒昧前来,是想请石田师傅帮忙赶制几套桌椅。”
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本来是十拿九稳,但是看到那汉子的模样,他又有些不确定了,对方答不答应都尚未可知。
“……什么意思?”石田信人却是怔住了,池家的手艺出众,那是全村都知道的,他自己都是被称为小池木匠,现在却跑来拜托别人做木具,这是什么道理?
那汉子朝池小白瞥了一眼:“理由呢?”
池小白垂眸,语气平淡:“前不久染了风寒,本来以为是小问题,所以拖着没去看大夫,哪知道情况越来越重,虽然现在大致痊愈了,没成想伤了根本,这双手也使不上太大力……”
“所以就想拜托我们?”石田信人发问,看向脸色显得有些虚弱的池小白,隐隐有些想法的样子,“你不能等病完全好了再做?客人那边解释一下又不是不通情理,用得着犯行业规矩?”
这的确是犯了忌讳,要是被人们知道了对池家工坊的声誉更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打击,以后谁还敢上门提生意,一弄不好连石田工坊都要受到信任危机。
坐在椅子上的汉子倒是没说话,慢慢的抽着烟杆,好像在等池小白继续说下去。
他于是摊开了双手,说出了此行最重要的伏笔——
“我以后做不了木工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