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一行人回到泉灵山庄时,天边只剩了一线虹光,努力的用自己最后的光芒照亮这片土地。
秋意渐浓,一早一晚天气最凉,笙歌只觉得身上起了阵阵寒意。
一进院门,便看见屋内灯火通明,料想应是青戈和林慕之耐不住性子,早早的来此侯着了。果然一进屋,便看见两人坐在桌前有说有笑,一见笙歌进来,都立即迎了过来,特别是青戈,蹦蹦跳跳过来一把拉住笙歌的手,眼里都放着光,急切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笙歌抿嘴一笑,道:“三日后,我便跟随颜治丘回杨平。”
林慕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笙歌觉得有些疲惫,于是坐了下来,侧靠在桌沿边上,解释道:“我让人送信给颜治丘,信里写了困惑他多年的战时策略,他当然惊喜,以表诚心,他定会亲自来寻,而见我是女子,若任我为谋士,虽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会觉得有所不妥,而我顺水推舟提出做他义女,他断没有拒绝的道理,此事其实本身就不难。”
笙歌轻描淡写说完她的布局,听上去确实如她所说并不难,可林慕之知道,此事难度在于完全把握住颜治丘的性格特点,一丝一毫都不能有偏差,从而布局,才能有胜的希望。能将人心看透至此,也真是可怕,看着笙歌的脸,有些苍白,那由自己创造的容颜第一次让自己产生了敬佩。
而青戈完全沉浸在一种幸福和自豪里,仿佛这件事是她自己策划的一样。整晚都是笑眯眯的,完全像个小孩子一般。
忽而,青戈的表情变得有些落寞,叹了口气,道:“姐姐,后天晚上药灵山脚下的洪安镇里会有秋收庆典,到时候会有灯会什么的,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青戈说着抓住了笙歌的手,依稀可以看出眼眶里的雾气。
笙歌知道,在这段时间里,青戈早已经将自己当作她的亲姐姐了,而她从心里还是很喜欢这个女孩,虽然在她面前,青戈总是像小女孩一样,可她知道,青戈是个果敢刚毅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让人心疼也让人喜欢,于是笙歌回握了一下青戈的手,笑道:“好!”
青戈听她应允,立马高兴得笑起来,“那好,我们说定了,”说完站起来,推着还在喝水的林慕之就往外走,使得林慕之呛了一大口水,“快走快走,姐姐要休息了!”在出门前还不忘回头对着笙歌眨眨眼。
只听林慕之一边咳嗽,一边咿咿呀呀的嚷“你别推我,别推我……”
声音渐行渐远,笙歌微笑着看着他们远去,这种平淡又安逸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踏出了这一步,是生是死是万劫不复,都要自己承受!
在这几天,颜治丘来接笙歌回杨平的消息不胫而走,林家的人一批又一批的来向笙歌道别,送来的礼物也是多不胜举,笙歌却看都不看一眼,全部送去了青戈的院子。于是这几天青戈的主要工作就是清点礼物入库,忙的不亦乐乎。
秋收庆典这天,泉灵山庄似乎是放了假,山庄里面人极少,但笙歌却很是喜欢这种清静,而这种清静也在入夜时被青戈打破了。
只见青戈今日穿了一身鹅黄底色云纹海棠裙,长发过腰,发髻上簪了朵花步摇,随着她的动作窸窣作响,加之略施粉黛,与平时大有不同,却能看出她对此次灯会的重视,笙歌也明了她那份不为灯会只为人的情感,这让笙歌顿觉心头一暖。
而此时林慕之早在山门等候多时了,于是青戈火急火燎的拉着笙歌出了门。
与林慕之汇合后,一行人才顶着夜幕星辰出了门,药灵山本就不高,而泉灵山庄只在山腰,所以下山的路也并不长,一路上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不知不觉,已经能看清山下小镇的点点灯火,如天上星辰不小心迷失在了人间,无意中撒了一地。
众人都被眼前美景所吸引,青戈更是兴奋,催促道:“快些走,快些走。”
林慕之看她提着裙子猴急的样子,不由急道:“你别走太快,小心别摔着了!”
到了镇上才知道,远看是一种美,身临其境又别有一番味道,路边商铺俨然,灯火如昼,就连路边的大树上都挂满了各色各样的花灯,香车宝马更是来来往往,盈盈笑语的女子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笙歌好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景象,不由得心里轻松了起来。
青戈和花朝本就活泼,见此景象,更是兴奋。
“快看,好多花灯,好漂亮!”花朝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
“姐姐,你看,那儿表演杂耍的”青戈指向远方。
笙歌望去,不远处人头攒动,围了一个圈,人圈里依稀可以看到一个顶碗的姑娘,笙歌一向对杂耍没什么兴趣,但是看到青戈和花朝眼里都在冒星星了,于是道“你们去吧,我看看花灯。”
林慕之见了,道:“嗯,那你们去,放心吧,我陪笙歌”
青戈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表演杂耍的,于是道:“那我们去看看就回来,你们在这里等我。”
笙歌点了点头,柔声道:“去吧。”
于是二人一溜烟跑的没影了。而站在身边的东悠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离去,东悠本是护卫,守护主人是她的职责,所以不能跟花朝一样,说走就走。
笙歌笑了笑,对她说:“你也去吧。”
东悠没有动,又看了看林慕之,林慕之点了点头,她才离开。
看着东悠离去的背影,笙歌的眼神里透着若有所思的味道。
而林慕之则认真的看着路边的花灯,各色各样,却又不尽相同,不由得皱了皱眉,问笙歌:“这花灯在我眼里看来也都是差不多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姑娘会喜欢。”
笙歌回过头道“看来林庄主用花灯哄了不少女孩子。”
林慕之想解释却又觉得解释了就更加惹人怀疑,不由得一时语塞。
笙歌又道“这就像姑娘们不懂你们为什么对刀枪剑戟情有独钟一样。”
林慕之听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道“那你喜欢哪一个?”
笙歌认真的看了看,指着一个大红的六角宫灯,纸上画了一老翁站在篱院花丛里,眺望着远方群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本是笙歌以前的生活,这幅画勾起了许多记忆,那记忆仿佛来自前生,悠远绵长又触不可及。
“这不是林庄主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拉回了笙歌的思绪,只见几个女子围在一起讨论着,个个欲语还休,面色陀红。
林慕之以手握拳拿在唇边咳了两声,放下手前轻声对笙歌说“快走!快走!”
笙歌挑了挑眉,看来是撞见了林慕之的风流韵事,于是有心挑逗,大声道:“林庄主,你说什么?我没听轻。”声音柔柔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可落在林慕之耳里分明就是紧箍咒。
此时再看四周,因为笙歌的一句话颇为大声,好多人都回了头,有几个大胆的姑娘直接走了过来,林祖以扇掩面,顺便还瞪了笙歌一眼。那姑娘走过来一看,惊笑道“真的是林庄主!”
此话一出,只见一群女子蜂蛹了上来,笙歌哑然,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效果,看来这林慕之是颇有名气的,幸好没有坐马车来,不然,掷果盈车的故事又要在现实中上演一遍了,虽然很想看看,不过就怕那些姑娘一不留神,就把果子砸在自己的脑门上了,所以,这种场面还是不要凑热闹的好,笙歌正想着,突然感觉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腕,接下来身子一倾,待回过神,已经被林慕之拉着跑出了好远。
回头一望,只见一大堆姑娘提着裙子追了上来,眼看已经到了灯火阑珊之处,林慕之拉着笙歌一路跑过了桥,就在笙歌已经觉得再也跑不动的时候,林慕之拉着她一转身,一猫腰躲在了桥下。
两人就这么在桥下气喘吁吁的站着,笙歌更是捂着胸口直不起腰,林慕之轻轻为她顺着气,还念叨:“活该,谁让你使坏!”
笙歌啧了一声,不满道:“那你干嘛拉着我呀,自个儿跑不就行了?”
林慕之还欲反驳,只听得追来的人的跑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于是只得咬牙切齿的瞪了她一眼。
不多时,声音陆陆续续远去。笙歌也觉得自己休息得差不多了,于是顺着阶梯准备回去。
就在这时,身后的林慕之突然叫住了她:“凌洛!”
笙歌心头一跳,好久没有人这样叫她了。那个名字存在她的心底深处,如恶鬼般纠缠不休。
笙歌侧回身子,一面隐在阴影里,一面被月光照得冰冷。
林慕之道:“你有没有想过,忘掉之前的一切,重新开始,以林笙歌的名义重新开始?如果,如果你愿意,颜治丘那边我来处理。”
笙歌抬起头望着那轮明月,良久,仿佛在回答他,也仿佛在问自己:“忘掉?被挚爱之人背叛的伤痛,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却只能为鱼肉的屈辱,我能忘记吗?”
林慕之又问道“就算你杀了他,那你就会开心了吗?”
林慕之扯着嘴笑了笑,那笑容充满了苦涩和不甘:“没有爱哪里来的恨。”
笙歌转过身来,反问道:“那你呢?你可以忘掉吗?弑亲之仇,灭族之恨,你,忘得掉?”
在一瞬间,林慕之眼神里突然充满了痛苦和自责,这么多年困在自己心里的魔障有一次被唤醒,仿佛能看见当年血流成河的康立县,于是使劲咬着牙,攥紧了拳头,道:“忘不掉,忘不掉!”
笙歌苦笑了声,摇了摇头“这就是宿命。我们逃不掉。”
林慕之听完,苦苦的笑了起来,是啊,逃不掉,即使选择不报仇,可余下的人生,真的能心安理得的活着吗?笙歌不能,林慕之也不能!
“庄主!”
“表哥!”
“这两个人去哪儿了?说好在那儿等我的”
此时桥上传来青戈和花朝的声音,笙歌正了正心神,应道:“我们在这儿!”
说完,回头看了一眼林慕之,此时的他还是怔怔的,于是叹了口气,对他说:“庄主,回去吧!”
林慕之突然抬起头,看着笙歌,似下了很大决心,道:“你安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论成功与否,我都会以我全部能力护你周全!”
笙歌听了,却没有说话,静静的站在那里,秋风吹起她的鬓发,柔柔的飘扬起来。
青戈等人闻声赶来,便看见两人对站着,虽心下好奇,但看到两人都没有言语,也不敢开口问,于是拉着笙歌道试探的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我到处找你们来着”
笙歌微微一笑,“没有,只是人太多了,找个清净的地方走走。”
林慕之叹了口气说:“也不早了,回去吧。”
众人见二人似乎心中事,也不好多说,于是只得跟在后面回了泉灵山庄,一路二人都无话,青戈实在受不了这种沉默的气氛,于是开始绘声绘色的说起刚刚看的杂耍是如何如何的精彩,而笙歌只是笑着听她讲。
回到山庄后,大家各自道了别,回到自己的住处。
回到梧桐院,花朝和东悠也开始整理行李,笙歌的东西本就不多,所以两人也是轻松。
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的收拾,笙歌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明日就要离开这里,漫漫的长路中,这里只是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