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君凌洛身上早已经体无完肤,虽没伤及筋骨,慕容信也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能下地的,须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了才行,于是君凌洛便没日没夜的躺在床上,若是在以前,倒也享受这闲适,可适逢夏季,光是躺着就会出一身汗,汗水浸入伤口,那钻心的疼痛时时让她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而且在夏日伤口愈合的速度也是很慢,伤口流出来的脓水经常会把床单浸湿,幸而林慕之特别照顾,丫鬟们做事也是十分伶俐,所以被子和床单也是时时换着的,才免了蝇虫侵扰。
每日入夜,丫鬟们便会按方子准备好药浴,也不知是什么药材,但只要一泡进去,就有种生生剥掉你一层皮的感觉,若是痛到不行,君凌洛就会想想那个人,想着想着也就可以咬咬牙坚持下去了。
这屋里,林慕之配了四个丫人,两个干粗活的丫鬟,另外两人贴身照顾,由于君凌洛只能躺在床上,所以平时见得最多的也就是贴身照顾她的两人,两人看上去却不像是寻常的丫鬟,穿着打扮,举止谈吐都是不俗。
一人名叫花朝,生得桃花面薄,柳叶眉长,脸上总是带着盈盈的笑意,让人觉得青春活力,并且精通药理。
另一人名叫东悠,也是个极其俊俏的姑娘,可却从来不笑,但跟君凌洛不一样,君凌洛是已经没什么事情可以让她觉得开心,而东悠仿佛天生就不会笑。让君凌洛有些在意的是,她的武功好像极好,这一点,她是不会看错的,在齐王宫两年,见过的高手也是不计其数,习武之人即使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可有些习惯和条件反射是隐藏不了得。
君凌洛有些乏,微眯着眼睛打量着东悠,林慕之这么安排,究竟是何意呢?
而相对于东悠,花朝倒显得坦诚可爱,穷极无聊时,还会找些又趣的话本读给君凌洛听,而往往读到有趣处,君凌洛没什么表情,她自己倒是乐得不行。每每此时,东悠便会轻咳一声,花朝却恍若未闻,笑够了便又自顾自的读起话本。
日子也就波澜不惊的过了去,其间,林慕之每隔几日便会来看看君凌洛的恢复情况,总的来说恢复的倒是很好,来的次数多了,君凌洛也会偶尔跟他说上几句话,平时君凌洛的话本就少,这让林慕之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每次来的时候就会不停的说这说那,除了林慕之,青戈也来过几次,虽表面上看上去还算友善,但眼神中总带着监视的味道,每次看到君凌洛也算是安分,便也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夏去秋来,随着每次泡药浴的痛楚的减少,身上的肌肤也开始恢复,有的地方已经恢复的跟以前一样,甚至皮肤比以前还要更好,更加光滑细腻。
九月初五,菊花满蹊径,遍地金黄。菊花是君凌洛最喜欢的花。
由于伤口都已经愈合,身上的绷带已经完全拆除,只剩下脸上的绷带,君凌洛身穿一身浅黄色镶边交领襦裙,过腰长发毫无修饰,脸上缠着绷带,留出一双透亮的眸子,站在九曲回廊一侧的大片菊花丛中,仿佛与花融为一体,花朝和东悠站在一边说着话,说是说着话,但几乎都是花朝在说。
君凌洛就那样呆呆的站着,过了一会儿突然缓缓弯下腰,折下了一朵,拿在手上把玩了很久,眼里带着些许戏谑,更多的却是冰冷,喃喃吟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说完后,将花揉碎在手心里。
这一幕堪堪被站在廊上的林慕之尽收眼底,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也不知在想什么。
“君姑娘,入秋天气凉,还是早些回去,别受了风寒才好。”林慕之手里拿着折扇,一副翩翩公子样,靠在柱上道。
君凌洛轻笑一声,“既然天凉,公子还是别扇扇子了。以免着凉。”
明明是挤兑他的话,林慕之却恍若未闻,只嘿嘿一笑。站直了身子道:“我算着日子,明天你脸上的纱布也就可以拆下了,到底怎样,就是你的造化了。”其实林慕之对自己的本事是很自信的,这样说,这是想看看君凌洛紧张的样子。
谁知,她依旧一副不在意,淡淡应了声,便看向了角落里的一颗树,叶子斑驳,地下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带着叶子腐烂的味道。过了一会儿,君凌洛微眯着眼,吸了口气,道:“起风了,回去吧”
第二天傍晚,林慕之如约而至,一踏进房门,花朝便迎了上去,笑着道:“庄主,你来啦?”
君凌洛听闻,抬起头,只见今天林慕之身穿一件蓝色水纹广袖长衫,腰间别了枚镂空花鸟玉佩,坠了根长长的穗子,右肩上挎了个大大的药箱。林慕之仿佛天生就该背个药箱一样,不知为何,大大的药箱挂在他肩上有一种别样又不甚和谐的美感。
林慕之走至君凌洛面前,此时君凌洛身穿鹅黄色家常服,长发毫不修饰,任它垂在身后,侧躺在一张美人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
花朝见慕容信走了过去,连忙搬了根凳子,放在君凌洛前,林慕之顺势坐了下来,伸手握住了君凌洛手腕,仔细端详,君凌洛也并不反抗,在治疗期间,她早已习以为常。
只见林慕之脸上的绽出一个宽慰的微笑,道“身上恢复的差不多了,再过几日,就能完全好了,来,我给你把脸上的绷带拆下来。”说着便开始打开了药箱。
“这么重要的时候怎么不叫上我呢?”还没见人,便听见如铃般清脆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紧接着就是一串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之后门口光线一晃,只见青戈提脚踏进了屋,屋内几人俱抬头望去,只见青戈身穿粉色牡丹花样曳地长裙,长发披肩,鬓间簪了根翡翠双鱼流苏步摇,随着莲步轻移,流苏也跟着微微晃动,愈加称得整个人娇俏可人,让人不忍移目。
“青妹怎么来了。”林慕之眼中含着笑意,显然心情很是不错。
转眼间,青戈便走到了二人跟前,轻笑道:“这种场面怎么能没有我呢?我听说上一次施此术的还是在一百多年前。”
花朝显然也知道此事,于是道:“我也听说过此术,听说当年此术出名的由头还是因为一位公主呢,可惜那传说早已经淹没在岁月长河里了。”说完还叹了口气,看上去颇为可惜。
林慕之一边拿出药箱里的工具和药物做着准备,一边漫不经心的听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
青戈微微一笑,坐在了圆桌旁,为自己倒了杯茶水,缓缓开口:“这件事我爹曾跟我提过。”
花朝一听,眼睛顿时光芒山过,她平时本就爱看些话本子,所以对这种八卦甚是感兴趣。
青戈喝了口水,讲到:“事情发生在一百多年前,当时的林家还在大应京城子都,而施术者正是林家家主林易,林易被称为百年难得一遇的医学奇才,善易容,在那时候,有个公主,封号灵英,却是个方脸小眼塌鼻梁的丑女,并且皮肤黝黑,可这公主却爱上了当时子都第一美男子郭集,自从对郭集一见倾心,便茶也不思,饭也不想,可碍于自己的容貌,迟迟不敢表明心意,于是四处打听之下,听说了林易,欣喜之余,纡尊降贵亲自去林府中拜访,林易被公主的深情所感,于是为她易了容,没想到数月之后,拆下纱布,那公主完全变了个模样,美得不可方物,于是公主让宫女们为她和郭集制造了一场偶遇,郭集对公主一见钟情,二人喜结连理,成就了一段美满佳话,也是从那时候林家才开始声名大噪,历经了百年,却经久不衰,但从那之后,也没有人能够驾驭易容术,这次庄主用了此术,仿佛就像是两人隔着百年时空的较量,更重要的是,我想看看庄主是否也能成就一段佳话呢?”青戈虽嘴里说着林慕之,眼睛却若有所思的望向了君凌洛。
君凌洛毫不避讳青戈的目光,也直直盯着她看。
见二人如此,众人都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片刻之后,林慕之轻咳了一声,道:“时候不早了,我帮你拆下来,我还有约呢。”
青戈浅笑道:“那便开始吧!”
林慕之伸手解开绷带的结,此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随着纱布一点一点拆下,君凌洛越来越感觉脸上有些凉凉的,是捂久了的肌肤触碰到空气的清凉感,随着最后一寸肌肤暴露在空气里,在座众人都吸了一口气,花朝夸张的捂住了嘴。
时间仿佛被冻结一般,君凌洛只觉得仿佛经历了很漫长的等待,直至青戈的表情微微变化,然后笑了声,众人才似反应过来,花朝连忙捧了盏铜镜来,君凌洛望向镜中一看,也不禁呆住了,这张脸,怎一个倾国倾城可以形容,就好像是从画上生生拓下来的,肤胜雪,眉若柳,此时檀口微张,竟说不出话来,原先的君凌洛也算是个美人,可如今的容貌与之前相比,那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就连齐国第一美人之称的苏水袖与之相比也落了下成。
可君凌洛关心得可不是这个,她要的只是一张能出去见人的脸,并且这张脸要与之前不一样,这就够了,而这脸的美丑如何,倒也是无所谓的。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完全与以前不一样了,除了那双眼睛,因为君凌洛的眼睛本就生得极其好看,而且当时并未受到损害,所以慕容信也就没有去动那双眼睛的理由。
花朝痴痴的看着君凌洛,真真是好看,那从内而外散发出的清冷气质,更加显得她如冰雕似得。良久,花朝才开口道:“真是太美了,美到我都想让庄主给我易一下容了。”
听到这句话,屋内众人不由得笑了起来。就连君凌洛也被惹得啼笑皆非。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融洽,就在此时,屋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君凌洛仔细一听。只听得一个女人,语气不善的叫嚷道:“我怎么就不能进去了?怕是有人在里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由于有些远,倒是听的不是那么正切,可听到的都是一些污言秽语,不能入耳之语,君凌洛不动声色的只是听着,食指掩在袖中有节奏的轻轻敲打美人榻沿。
林慕之平时脸上总是挂着笑,可现在的脸却阴沉的很,只见他眉头一皱,低声对东悠道:“让她进来!这样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东悠颔了颔首,走出了屋。
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不一会儿,只见东悠领着个女子进了屋,那女子明眸皓齿,一身大红红裙像一朵艳丽的牡丹,眼波凌厉的在屋内一扫,立马冷笑一声:“原来表哥这么长一段时间都不理我,是因为在金屋里面藏了个美佳人啊!”这自称是林慕之表妹的女子一面说,眼神一面在君凌洛身上游移不定,眼神中感情复杂,有羡慕,更多的是嫉恨。
林慕之见她口无遮拦,厉声道:“音儿!这只是我的病人!休的胡说八道,毁人姑娘清誉!”
那女子看他动了怒,心下更加咬定他二人有苟且,才会如此偏袒君凌洛,脸上阴晴不定,过了一会儿,突然冷哼一声,“就算是病人好了,可表哥也得有些分寸才是!你可别忘了,我们俩是有婚约的,我林音才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君凌洛听了眼皮一跳,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却没有搭话,仍旧饶有兴趣的看着二人对呛,完全不在意这是由自己而起。
只见林慕之听她这么一说,明显是有着威胁的味道,不由得反唇相讥:“那也要等你过了门再说!”
林音听她如是一说,立马红了眼眶,竟像小孩子一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鼻涕横飞,一边哭一边骂骂咧咧,一时竟泣不成声,说话也断断续续,只听说什么:“你混蛋……”“我要告诉爹爹你欺负我……”“青戈姐姐,你也不帮我!”
林慕之见状,也没有刚才的气势了,表情很是可笑,一副无可奈何,生无可恋的模样,最后手足无措中,只能抚了抚额,去哄林音,同时还不忘使劲递眼神给青戈,直到林慕之觉得自己的眼睛快抽筋了也不见青戈有所反应,只见青戈翻了个白眼,对着他用唇型说了句“活该”。
林慕之立马感到人生无望,女人太靠不住,再看看坐在地上又哭又叫的林音,自己都快哭出来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她连哄带骗赶了回去,林音哭哭啼啼走之前还不忘对着一屋子人大吼了一句:“你们给我等着!”说完又抽抽噎噎的走了出去。
那大小姐一走,慕容信整个人就瘫坐在凳子上,天气本就热,那额头上的汗更是止不住的流。花朝见了,赶紧递了毛巾,然后为他添了杯凉茶。
青戈见了,也是哭笑不得,最后只能对着君凌洛无奈道:“刚那是我二伯的女儿,娇惯惯了的,君姑娘可别见笑才是”
君凌洛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神色,只见她微微一笑:“无妨,音小姐倒是率真可爱的紧。”
青戈见她并无恼色,才放下心来。见她低眉顺眼一笑,竟有些晃神,这姑娘虽看上去冷淡得很,可却也明事理,懂分寸,青戈与她相处得越久越被她吸引,也不知,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落得如此下场,好在因祸得福,得到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就连自己也有些隐隐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