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畔阁统共六层,第五层是苏幕与平日办公的地方,即使是唐韵礼,来来往往这么些时日也从不曾去到过,顶层,就更不必说了。
鼻息间,中草药独有的芬芳和木头的清香混在一起,令人倍感舒适。
侍女步速适中,虽一直上行,唐韵礼却并不觉疲惫。二人越走,周围便越安静,而带领着唐韵礼的侍女脚步也极轻,几乎没有一点动静。唐韵礼有些局促,连忙刻意地放轻步子,但偶尔还是会不慎地踏出一点声响,那声音便在偌大个楼层中回荡着。
侍女将唐韵礼引至一扇雕花香樟木门前,便退下了。
唐韵礼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会,不敢进去。
他会同意吗?
唐韵礼攥着手心里因为太紧张而有些汗津津的袖口,深吸了几口气,才扣扣门,然后轻轻推门进去。
“那个……”唐韵礼正欲说明此次的来意,抬眼只见苏幕与眉眼含笑,便一时语塞。
“我听说了。大家都很欢迎你呢。”苏幕与双手揣进大氅的广袖里,“这间屋子还满意吗?以后你和那位小丫头,可以一起住在这里。我就在隔壁。”
他用“那位小丫头”而不是丫鬟婢女一类称呼冬苡,让唐韵礼尤其满意。
虽然这安排正合她的意思,非常非常合她意思,但唐韵礼亲耳听到时,还是不免激动了一下。
他看她轻轻咬着唇,仍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一双微微下垂的眼睛睁得像小鹿一样圆溜溜的,眸子黑亮,像冬季的星空,亦像那天他们二人在屋顶上看的烟火。
那烟火忽然闪了一下,从她眼里流出来。
她竟哭了。
“苏幕与,苏幕与!谢谢你,我好高兴!”她跑过去拽住他宽大的袖口,“我终于是个普通人了,对不对!”
“嗯?”她忽然这样说,让苏幕与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看!我再也不用当挂名王妃,再也不用被侍女冷眼相待,也不用被他的小妾冷嘲热讽,不用被别人禁锢,不用参加什么宴会,不用察言观色忍气吞声,不用在意别人的想法……也不用在别人面前小心翼翼的演另一个唐韵礼,想生气可以随便生气,想笑可以不顾形象的笑……”
没有利益驱使的虚情假意的婚姻,没有朝三暮四的不负责任的丈夫,没有时时刻刻的迫不得已的勾心斗角……
不只是四王府里这大半年。
还有她在21世纪,在她失去母亲之后便开始的,那极度痛苦的十五年。
整整十五年啊……
她曾是一个活在童话世界里的公主。一无所知的她理所当然地享受和挥霍的时候,上天给了她第一个惩罚,她便是直接失去了她最离不开的妈妈。
后来她变成一个被未来遗弃的坏女孩。她彻底自我放弃、自甘堕落,她放荡不羁,却并不快乐。后来,上天给了她第二个惩罚,让她撕心裂肺地爱上了一个她还没有珍惜就已经失去的人。
最后的最后,她终于做回自己应有的样子,却不得不在黑道上商界里与各种各样的人,绞尽脑汁地斗智斗勇——她这么的努力,却只是在偿还她童年无忧无虑的那12年里欠下的债务。
而直到她死的那一刻,她才后知后觉:原来,她这短暂的一生,掀天揭地似的折腾,走到尽头时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留不住,也什么都带不走。
那时她暗自祈求,若有来生,就让她做一个普通人,普通到遇不见富豪权贵,哪怕穷一点也好。
但求……
可以缠着他,就最好……
这一刻,真让她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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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幕与有些怔住了,目光忽然变得十分忧郁:“礼子,对不起……”
“嗯?”
他开口,却什么都没说出,只是情绪一点一点低落下去。过了半晌,他才再次开口:“让你这么辛苦……我原本可以早点接你过来。”
“不怪你!而且又不晚!”看他伤心,唐韵礼心里一万个不忍,连忙隔着衣袖抓住他的手腕,笑得眉眼弯弯,“一点都不晚!我觉得好幸福啊!”
上一世,她总让他为她难过和心碎,甚至为她暗自落泪。他努力地隐忍、掩饰、回避,却不能伪装地天衣无缝。而她,其实明明看得出来,却狠心地选择了视而不见。
这一世,她不愿奢求什么,只愿一直陪着他,再也不让他掉一滴泪。
她不知道这一世的苏幕与还是不是那个他,可她再也不能对自己心里那份歉疚和悔恨视而不见。她不能放弃任何一个机会,不管多少次,她都愿用一生去偿还,这样,总能遇见那个他……
何况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事到如今,唐韵礼已经无法说服自己这一切只是“这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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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唐韵礼正迷迷糊糊坐着美梦,忽而觉得有人从背后逼近。
“有事吗?”她还很困,可她总觉这气场十分陌生,便哼哼唧唧问了一句,
而回答她的,是兵器的刃与鞘之间摩擦所发出的尖细而锐利的声响。
唐韵礼登时困意全无,她赫然睁眼,凭着直觉向旁边起身一滚。
凌厉的剑气从她耳边蹭过,她看向来者,却见屋中明明空无一人,唯有一把雁翎刀凭空横在空气里。屋中晨光熹微,只见那刀似银龙,寒光熠熠,直逼唐韵礼而来。
唐韵礼前翻下榻,连连躲闪,紧张地竟是都顾不上害怕。
不见来人,只好攻击那刀。她抬腿一个横劈踢在刀侧,刀身晃了一晃,但最终还是飞了出去。
唐韵礼看那刀身摇晃的样子,的确像是有人想要努力握稳刀柄,她不由得脊背发寒、冷汗直冒,连忙扑向落在地上的刀,生怕“那人”抢先一步。屋中半暗不暗,有人的气息却始终不见人,这让唐韵礼终于有些慌张,提刀便是一通乱挥。
忽然,一个万分焦急的声音响在她耳畔: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