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又做噩梦了。
他讨厌做噩梦,过程倒也没什么,老套的剧情配上天花乱坠的分镜,眼花缭乱。
毕竟是梦嘛。多少人都可以轻松调侃一句。
但云风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开门见山的说吧——他梦到了一个天使。
不要误会,他没有宗教情绪,但总归觉得相当突兀。
尽管梦中出现什么都毫不奇怪,但历经同天语一起的『冒险』后,云风总有些不甘沉静的怀疑。
好像,还是首次梦到这种背负羽翼的高贵之灵吧。云风全力回想『深夜大冒险』的细节。
他依稀记得曾听过几道断断续续的,神神叨叨的残响。
那声音很果断,听不出男女,也绝不是电子合成音。但奇妙之处在于,听着它的讲述,云风能十分顺利地在脑海中展现出原貌。
他从没想过,会有一种语言能包含如此多的情绪和信息。好像一个单词就可比拟汉语或英语的一大段文字,相当不可思议。
云风不知道那是如何办到的,但姑且,听见了一些令人在意的词语。
比如一百零八位英雄王,
比如八弦共振与精神念力,
比如预备王器与天之柱,
比如三位姬魂与希望之匙……
繁杂晦涩的信息如洪流一样挤入脑海,几乎滞塞成灾,难以消化。
“唔,好辛苦,总觉得有什么……”
睡梦中的少年,下意识地做着不知所措且毫无用处的补救,一阵强烈的惊悸之后,又是一阵难以接受的狂风暴雨,脑门也挂上汗水。
“唔——!”
沉到深渊之底,没有噩梦与魔鬼,而是在一线天光中看到希望。
惊醒的瞬间,云风发现阳光已经晒到屁股了。
睡地铺的少年觉得自己被一团鎏金滚烫的暖流包围,等视线再撑开一些,才发现一抹撑起夏天的炎热白光就覆盖在被子上,友好地提醒他已到起床的时候。
还好是梦啊。云风盯着阳台晾衣架上的衣服发了会呆。
风儿穿着他的衣服,在空气中摇摇摆摆,向四周的好友炫耀着与众不同,更向天上的老人家得意洋洋——“看呐,我的外语多好呀!”
云风晃了晃脑袋,因为昏昏沉沉的梦夺走了他太多的理智。
随着一阵翻动被子的声音响起,穿着睡衣的身影站起来,看向桌头的闹钟。
“八点多了……”
不乏奇怪的语气,然后才是恍然大悟地拍拍脑门。
闹钟先生的嗓子在昨天就被堵住了,然后又忘记打开。
“不过啊,为什么生物钟没提醒我呢。”
站在镜子前伸着懒腰,发出几声唤醒活力的呻吟。
对了——
“雪,该起床喽……”
床上没有少女的身影,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工整得不像话。
“咦?”
云风开门,走出卧室。
虽然猜想她大概在卫生间或一楼,但难免有些不放心。
揉揉脑袋,想到昨晚的几次辗转,他都没有逃开雪的“追捕”,结果是少女几乎跟着哥哥走遍家里的所有房间。
最后,云风再三强调——雪长大了,不能和哥哥一起睡。
雪则坚持——没有哥哥不敢睡。
没办法了,两相折中的结果就是相互妥协。雪睡在床上,哥哥睡在地板上。
“这样,雪就不害怕了吧?”
云风深深记得雪点头时的笑容,隐藏在目光下的是说不出的安心。
应该没事吧。他敲敲卫生间的门,确认没有动静后,走下楼梯。
“——”
一楼传来了油烟机和铲动油锅的声音。
“啊哇……”
雪在做早餐,而且是至少十个人的份!
云风看见她神色之认真,像面对山头难以战胜的恶龙。毅然决然的结果是纵然害怕,却还是一往无前地去面临挑战。
“雪,交给我来就好。”
云风快步走下剩余的楼梯,看到吧台上摆好的两个干净的盘子,上面是『一大堆』烤好的面包片和煎蛋。
虽然外观和用量值得商榷,但确实能感受到努力的成分。
绝对下了不少苦功吧。云风几乎说不出一句说她不是的话来,呆呆地看着一切。
“哥哥,做好了。”
淡绿色瞳孔的少女,怀着认真和天真的眼神,穿着一条明显不搭的围裙转身看过来,用看着圣诞老人,等着接过心仪的礼物那样看着云风。
“辛苦了。”
“嗯姆……”
皆大欢喜的结局,两相喜悦的结果,唯一的难点便是如何处理盘子里的十人份……抱歉,十五人份的早餐。
雪呀……
云风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少女身上的衣服还是用他的便服顶替的,因此能看出明显的不合身。
那么,为何不用母亲的衣服呢。云风也不知道问过自己多少遍,理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们似乎在出差前,把老旧的衣服统统拿到洗衣店清洗了,不要说衣柜没东西,就连床也一样空荡。
不过这样也好吧。云风无奈地看着眼前的,穿着T恤衫的女孩。
T恤衫明显大了一号,耷拉在纤瘦的身体上,长出来一截。
“不用这么努力也可以,今天哥哥起晚了,以后这种事情就交给我吧。”
“哥哥,休息也可以的,拜托雪也可以的。”
“……那好,总之辛苦了。”
看着语态郑重的少女,云风的笑容总有些异样,但还是秉承着这股感谢,将早餐端到餐桌上。
“谢谢雪。”
随即心中发誓,明天无论如何也要早起。
…………
今天天气很好,蔚蓝的天空漂浮朵朵白云,阳光充足。
最关键的是气温的降低,太阳已经不那么唬人,几乎让整个云深市的人们松了口气。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云风拿着手机,等候来自那边的短信。
庆幸的是,已经不用担心雪的适应能力了。她的学习能力没有任何问题,应该很快就能适应全新的生活。
但是,雪的瞳孔还是令云风在意。
那明明是赤红色的啊。再三回忆后的他非常确定。
现在却成了淡绿色,连带着她的性格也变得明朗不少。
这真的很奇怪啊。百思不解的少年,瘫坐在沙发上,险些招架不住。
这对她是好是坏,是否会造成其他影响?云风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适应了哥哥的角色。
但至少,努力让一位天使露出笑容是没错的。
他喜欢那个笑容,喜欢那位天使,于是想要去守护——这绝对没错。
…………
“滴滴滴……”
同安静的空气一下子分离出来,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是那家伙到了。
“呀!”
开门就看到那位穿着怪异的少年,他的好朋友——苏仪朝他打招呼。
“等久了吧?”
“还好还好。”
云风才懒得和苏仪打招呼呢,在关上门的刹那,就直接从玄关回到客厅了。
对于苏仪,他从没想过招待的事。
他们的情谊已经达到直来直往的地步,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拖鞋就穿之前的那双喽。”
“你能找到吗?都在鞋架上的。”
“我看看……啊,找到了。”
熟悉的对话不知重复过多少遍。
苏仪每次到云风家里来都会这么说,而云风也会近乎一字不差地应对回去。
“据说你找我有事?”
黑色古装的少年,坐在主人对面的沙发上。
“嗯,有些事情,姑且想问你一下。”
“还真是新鲜呀,但只要不是隐私,阿风随意就是啦。”
开朗笑容让云风忘记了忧愁,心情也好了起来。
“想问问你关于魔法的事情,还有……雪的事情,苏仪能接受吗?”
他看着自己的朋友。
苏仪对云风的直白没什么反应,倒是对他沉重的脸色比较感兴趣。
“昨天没睡好?那我下午再来吧?”
“不,没关系的,事实上和这个梦有关系。”
“哦,洗耳恭听。”
“这段时间我发生了很多事,不知道对谁能说,于是问一下你。”
“暗恋上哪个女生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看着那家伙不厚道的笑,云风摇了摇头。
“是几个梦。”
他组织语言,将血月里的事,以及昨夜的梦稍微阐述出来。
“阿苏是半个魔法师对吧?”
云风看着苏仪的眼睛继续说道。
“而且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才想到询问你。”
…………
苏仪是他最好的朋友,同时也是身缠迷雾的典型。
总能以微笑示人的少年,对自己过往只字不提,除开校内的超高人气,在老师眼中也是一个炙手可热的学生(精英)。
劝解问题学生,调解学生会的矛盾,外校老师来旁听的时候安排照顾……总之放心交给他就好。
“你的问题,我一时半会不能完全回答你。”
苏仪的声音冲淡房间的安静,也将紧张推向一边。
“但可以先能够确定的告诉你,其他的,得等我回去查一下。”
看着云风稍微镇静的面庞,苏仪继续说道。
“首先,说一说魔女爱丽丝·缇娜·葛佳丝塔芙吧,前几天和月竹大战一晚上的家伙。她来自滚石圣殿,据说是个最近几年才在伊恩崭露头角,但崛起迅速的组织。”
“这个组织有些复杂,但一共只有六名骨干,分别是聆听者(Listener)、洞察者(Thinker)、追踪者(Searcher)、处决者(Killer)、执行者(Executor)、守护者(Protector),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神秘的最高层。”
“爱丽丝·缇娜·葛佳丝塔芙就是追踪者(Searcher),她的追踪能力相当可怕,一旦被她盯上,普通人不可能有胜算。”
“那,我怎么办?”
对于云风表现出的不淡定,苏仪则表现得理所当然。
“现在已经没问题了,你放心就好。”
“……为什么啊?”
“是不放心吗?”
“没人会放心的吧,叫我疑惑的是原来那不是梦境啊!另外,为什么阿苏能确定他们不会再来啊?”
对此,苏仪的解释相当简单。
“月竹他们已经注意到爱丽丝了啊,这段时间再次来袭的可能性当然不大。”
“那他们,为什么要来找我?”
“也许是因为那幅画吧。为了利益而铤而走险,无论魔女还是人类,在这一点上都是相同的。”
苏仪晃了晃茶几上的水壶,发现里面没有开水,拿起来走向厨房。
“啊,早上忘烧水了。”
“用不着客气,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喽。”
不知是夸奖还是讽刺,总之可以认定是玩笑的话。
苏仪将插头插进插座,按下水壶的按钮,不一会儿就从厨房里传来咕咚咕咚的声音。
“现在科技还真是方便啊,我记得我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
云风莫名觉得别扭。
“嗯,我说的是小时候在山里,跟着爷爷的时候呀。”
苏仪则丝毫没有说了个冷笑话的觉悟,等水烧开就端着水壶回到茶几旁。
“啊,我不用了,谢谢。”
“好,有需要你自己倒吧。”
喜欢茶叶的少年,从茶几上的三个罐子中相当熟练地找出装有茶叶的那个。
云风看见三个罐子都是红色,外面也都残留有没撕干净的标签。
“对我家,你倒是比我还熟悉啊。”
“啊,因为来得多了嘛,还有就是天生对茶叶比较敏感,仅此而已。”
“真的吗?”
T恤衫的少年用眼神叙说着不信,苏仪则盯着氤氲袅袅的雾气发了会呆。
“言归正传吧。你说那个地方,我个人觉得是一些考验吧,到底是不是进入了血月我也不知道,预备王器这种东西存在年代太久了,我根本不熟啊。”
云风疑惑地看着苏仪。
“可那究竟是什么考验?而且,为什么找我?”
“谁知道呢,也许是命运把那幅画送到你面前的也说不定。”
“什么意思啊?”
“强大的宝物几乎都拥有自己的意识,甚至有比人类好高的智慧。也就是说,对你进行考验是他选中你,而不是任何人选中你,明白吗?
很好,那不就说明问题了吗?这个问题没有答案的,只是他选中你而已。说到这里我要恭喜你一下,能得到预备王器的承认,很不简单呢。”
但这种解释当然不可能打消云风的顾虑。
如果他能选择,是绝不希望得到什么血啊月啊的东西的承认的。
醉人的平静被打乱,鱼儿惊觉水流猛便湍急,所以浮出水面挣扎。
巨大的变化让云风理所当然地迷茫起来。不在乎前方是好是坏,是生是死的心态,绝不是他能做到的境界。
选择了我,我可并不觉得很开心——云风无奈地为自己倒上一杯水。
“其实是你想多了而已。”
苏仪既不表示认同,也不表达反对。
“是否想多,谁又能知道呢?都说事后诸葛亮,但事前诸葛亮全天下也才多少个啊?况且,我只是想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为什么要来打断啊?”
云风苦恼地用手捧着脸,手肘架在大腿上。
“那只能说明,你本来就不该普通……”
“?”
苏仪看了一眼云风的困惑,但并没有选择解释,而是把话题延续到上上一个对话中。
“血月有自己的意识,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人。他是一位将军,而你是一位列兵,他看重你并打算借给你力量,就这么简单。”
“但是,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那些强大的魔法师们不来取走,要留着被我碰上?”
云风的话令苏仪无奈。
“很简单呀。”
“……?”
“血月是宝物,没人能强迫他的意志,在太古,连神也不行。换了现在,想得到他的人依旧很多,但都得不到宝物的承认。
你必须知道一点,得不到宝物的承认,宝物是不会发挥任何威力的,所以没人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几缕阳光照在地板上,窗帘随风摆动,讨论的声音不消片刻就沉寂在宁静中了。
对苏仪来说,那是难得的安宁,总算可以休息片刻。
对云风来说,魔法的世界代表着全新,却也全是迷茫和迷雾。
迷雾中的可能是天使和神明,也可能是恶狼和鬼魂。
是拨开迷雾寻找天使和真理,还是恐惧于恶狼而一时敬畏不前?
云风纠结地做着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