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睁开眼睛的云风再次来到神殿。
对他来说，花田里的少女还是那样安静。
真的安静的不像话呢。云风无奈。
尝试很多次了，结果都是失败，少女就像不知道怎么说话的木偶，对生灵的善意或恶意毫无反应。
根本就无法和她沟通啊。
云风一边叹息，一边取出蓝宝石项链。
他其实是抱着询问少女的心态的这样做的，结果——
“？……喂！？”
一只神秘的飞鸟从天上冲下，从掌心衔走了项链。
小偷的速度很快，快到警察都没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这桩罪恶惨无人道地发生。
“喂，等一下。”
少年伸出手臂想要挽回，却根本赶不上鸟儿的速度，扑了个空。
“等等——”
于是他们开始奔跑。
穿过素馨花田，穿过许多地方。
这一过程中，云风看到了很多东西，也莫名其妙想起那片小船，想起那个树桩，想到那个枯井。
“……这里，我为什么这么熟悉？”
这绝对不对劲。
…………
“呼，呼——”
它在飞，他在跑，夜幕降临的天色下竟没有违和的感觉。
鸟儿衔着发光的项链，像一座移动的灯塔翱翔在黑夜中，指引少年前行的路。
它飞进山谷，落在一块石碑上。
云风也气喘吁吁的跑到，一把将其抱住，上气不接下气。
“终于，抓，抓住你，哈啊……，哈啊……你了，哈啊……”
这一刻，飞鸟乖巧极了。
它静静躺在正不停喘着粗气的云风的怀里，毫不反抗。
……跑的太久了，怀疑有十几个小镇连起来那么长。
鸟先生将项链放到云风手中，啾啾鸣啭几下飞向了夜空。
没了蓝宝石的光，它的身影像影子融入阴暗，像水滴回归大洋地消失不见。
云风目送鸟儿远去。
忽然间意识到，也许它并不是一个小偷，而是一位引路人。
这个山谷，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了呢。
但既来之则安之，他开始端详面前的石碑。
石碑上，清清楚楚记载了他能看得懂的文字——显而易见，这位受人尊敬的先贤与他头顶同一片星空。
“献给伟大的……”
后面的字被未知力量抹去，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那是姑且能读出一点点边框但终究辨认不出的极淡极淡的程度。
云风退后两步，注意到石碑前的碎石下压着许多风干的花朵。
是不知多少年前摆在这儿的。
不要问他是如何得知的，因为这些花朵都已经成了标本一样的存在。
都是小镇上的人们献给眼前这位的么？他开始猜测这个人究竟做过多大的贡献。
值得一提的是，距离这座平凡的石碑不远处还有一座石碑。
两者差不多大小，差不多尺寸，硬要说的话，也许前者还要更加高大一些，也要尊贵一些。
云风出于好奇地步行过去，本着闲来无事的心情阅读上面的文字。
“献给伟大的丰收女神刻瑞斯，感谢你赐予我们的一切。”
倒是平平常常的呢。他没怎么往心里去。
走了两步后又本能的皱起眉头，察觉到哪里不对。
对了——
云风觉得自己发现了不可思议的秘密。
那位被抹去名字的人的石碑，居然比这位丰收女神刻瑞斯还要高大，还要精美。
人们将丰收的食物和用不完的羊毛压在碎石下，当做献给刻瑞斯的礼物，但是唯独缺少了鲜花。
鲜花呢？
全部的花儿都被送给了第一个石碑所纪念的人。
这是那个小镇里的人建立的吧。
这个石碑所纪念的人居然比丰收女神还受人敬爱，某种程度上也算不可思议。
丰收女神可以代表食物和暖服吧，那是延续生命必须的东西。
但很显然，对那个小镇曾经的居民来说——第一个纪念碑所纪念的人给他们带来了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
云风看着突然闪烁出光芒的蓝宝石项链。
这股变化并不寻常，他觉得是与什么遥相呼应着，所以发出感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云风甚至都忘记要返回神殿。
月亮升起来了，叫人惊觉都已经到了这样夜晚。
云风惊讶地看到，到了天空的顶点的明月出人意料地便成了血红色。
这血色的月光是那样诡异，大概连魔鬼都会感到不安，连吸血鬼都会觉得不祥。也许也不会有天使愿意来此赐下祥和，更没有牧师愿意听说这里的故事。
“……唔，好痛苦……”
云风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些记忆。
似乎有人在和他说什么话，而且还不止一个，但是都听不清。
听不清的话，反而会成为烦恼吧。云风叹了口气。
血色的妖月与掌心的蔚蓝之光相互纠缠，凸显成两条连接天空与大地的光。它们铺成了一道美轮美奂的沟通天与地、大地与月亮的桥梁。
桥上，一娑如梦似幻的身影披着无暇的白光走下。
她戴着神圣而精美的黄金头饰。
红色的底衫外披着朦胧的白色轻纱。
左手的手臂系着一条红色丝带，沿着月光的道路缓缓而来。
“！——！！”
云风忍不住屏住呼吸。
然后便难以置信的眨眨眼睛，待看清了脸又觉得满心的不真实。
“……小雨？真的是你，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不确定的轻声呼唤，更有喜极而泣的冲动。
少女也看到他了，或者说从一开始便是朝他走来。
她也很开心的样子，温柔地抱紧云风的身躯，贴近他的耳旁说着悄悄话。
“哥哥，我从……”
“？”
云风用既惊讶又不解的眼神注视着少女。
她的赤色瞳孔与雪白的肌肤相衬，不但没有狰狞反而美极了。
“雨，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
“……哥哥，我……那个时候很感谢你……谢谢你的……”
总是在关键处被抹去声音，少女的话也变得断断续续，根本无法理解。
“雨……”
云风意识到这是妹妹留下来的话，但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让本应该留给他的话变得模糊不清。
“哥哥，雨好爱你……”
终于能听清楚少女的话了。
但似乎是一次亲密的表白，让云风有些不好意思。
少女的声音轻柔地像世上最轻薄的丝绸的边角，目光中的柔顺则像最善良的天使的羽毛。
“哥哥，雨在很远的地方，很远很远，雨好想哥哥……”
少女埋头在云风的怀里，嗅着衣服上熟悉的气味。
“那里感受不到时光的流逝，连最强大的古神也不敢踏足。雨和他们，和那些家伙，在做一件无比伟大的事情。”
云风还是听得云里雾里。
他原本以为可以带雨一同回家，但结果似乎并不那么乐观。
“那究竟是什么地方？雨，我越来越不明白了。
为什么我会进来这里？为什么会做十六次一模一样的梦？那名叫雪的孩子是怎么回事，她是你吗？”
对于这么多的疑问，少女却说出一番不能理解的话。
“因为，已经快来不及了啊……”
她抬头凝实云风，露出最温暖的笑容。
“……已经，快来不及了哦。”
“雨，你的话不但没有解释清楚，反而让我觉得莫名其妙了。”
“哥哥，当哥哥明白一切的时候，就明白了。”
“……？”
云风对这冷笑话一样的话不能理解。
当我明白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他看向怀中的雨。
少女赤红的双目也凝视着他，眼神中蕴含的情绪绝对超出了一般兄妹的感动吧。但已经没意义了。
她知道，已经不能回头了。
因为真的要来不及了。
雨看着少年的面庞，一遍遍抚摸着。
洁白的身影如风吹星屑地缓缓消散，飘摇在孩童纯真的歌谣中。
察觉到她的身体在慢慢变淡，云风不能接受。
“雨，你要去哪里？我好不容易见到你，不要离开我。”
“哥哥，记住我刚才说的……”
“可是雨，我听不到，我什么都听不到啊。你的声音被什么东西抹去了，我听不到你留给我的话。”
“……就在那里，哥哥知道这么多就可以了，总之……”
少女的身体开始变得暗淡，开始变得虚无缥缈，声音也越来越淡。
“不，不，不……”
云风不断摇头，想用拉住少女的手的举动做最后的争取。
结果当然是不会改变的，雨的身体依旧在变淡。
“谢谢哥哥那个时候救赎了我，我真的很感谢，
……哥哥，我最爱的哥哥，我多想再看一看你，我多想再看一看你啊哥哥，我好想再跟哥哥撑同一把伞，好想再和哥哥，好想好想……。”
神圣的天音带着汗毛喷张的力量在空气中消失，她像雨点一样融入夜空，成为了它的一份子。
少女的身躯化作无穷的光点飘散，然后全部涌向云风的身体，包裹住全身。
“——”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往下面降落，速度越来越快。
四周遍布诡异的颜色，要么是妖异的深紫，要么是硬邦邦的漆黑。
他在下落……不停下落……
他觉得自己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洞里，四周光滑无比，抬头也看不见光明，根本不可能阻挡下落的脚步。
“——”
“——”
“——”
周围不知何处传来了强烈的震响，但没过一会儿又听不见了。
云风继续下落。
他一直下落，一直下落……下落到了最后——醒了。
一切都发生在无限短的时段内，也就是仅仅发了个呆的程度，因此他并没有意识到刚才的经历。
于是，又陷入难以承受的深渊之中了。
“……”
叹了口气。
这口叹气让人明白，他坚持的动力就是雨。
正因为想要找到那名少女，所以甘愿冒生命危险，甘愿背负压力，但是……来不及了。
他明白——雨走了。
不同于以往的消失，这次的离开带着“永别”的含义。
“——”
看向天空，云风觉得一股无法言喻的痛楚将自己撕成两半。
正如他不知道他与雨之间相隔了多少距离，他也不明白雨到底为什么会离开自己。
那段留给自己的话，明显被做过手脚吧。
云风闭上眼睛，刚才和雨相见让他回忆起曾经的一些画面。
那是小时候，大约是在燥热的夏天，天降大雨。
“哥哥，雨来啦，雨来啦！”
混着泥土气味的炎热被雨水赶到半空，
他与她撑着一把明显太小的伞，别别扭扭的挤在一起走着。
雨穿着雨靴喜欢踩在水里，水花溅起一圈，嘻嘻哈哈地笑着。
“……啊，雨，哥哥的裤子都湿透啦。”
“哈哈，呜呜……坏哥哥不要过来，雨要报警咯！”
“帮你弄干净而已，真是的……头发全湿了呢……”
“嗯嗯，……嗯嗯嗯……”
云风用纸巾一点一滴地擦干少女额头的雨水，而那名少女则不省心地跑来跑去。
他们感到家人在一起的开心。
…………
…………
“我一直在等你……”
云风想起捡到项链时听到的话。
这条项链就是雨交给自己的东西吧。
跨越时间，跨越空间，你只将你的将思念传给我，但我又如何把思念传递给你呢？
封印着多年来的记忆的封印被冲开一条裂缝，于是连带着曾经的思念一同爆发了。
云风想念那个女孩，想到灵魂最深处。
他并不知道这条项链为什么会从天上落下。
应该花了不少心思——这理所当然。
从被击碎了一半的蓝宝石便能看出，它绝不是一帆风顺的来到自己手上。
付出了多少，承受了多少？
而这跨越时空的传承，仅仅是留给断肠人的一句话。
“我，一直在等你……”
你是在这里等我么。
你到底等了我多久。
你又还能再等我多久？
云风闭上眼想忘记一切，可一切却忘不了他。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我会做十六次一模一样的梦，为什么我的梦里有一万个死去的我！？为什么妹妹会离我而去，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为什么那名金发剑士要杀我，为什么我看到坡上流下的鲜血会无比恐惧？如果有人要告诉我什么，为什么他们的声音在关键处听不清，他们到底有什么要告诉我？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通过这种方式留给两千年后的我？”
云风发泄完毕，靠在石碑上仰望天空的明月发呆。不知过去多久，才听到这位失意者的喃喃自语。
“天上的月光啊，你与五年前雨看到的一样吗？”
“你的耀眼足以令人感动，与照向雨时候的一样吗？”
“我看的无暇之月啊，你与那时雨看到的一样吗？”
“那时雨看到的思念之月啊，你与我看到的一样吗？”
…………
这里是到处都充斥着混沌与以太的神秘时空。
一位美丽的少女坐在椅子上，望向天空的一轮圆月。
“哥哥……两千年后的哥哥，已经看到我留下的东西了。”
少女闭上眼，挂着满足的微笑，伸手拥抱月光，像是拥抱了另一个什么，那样温暖，那样温柔，那样温和，那样温顺。
“雨只要哥哥平凡健康过一生就好，雨会处理好一切，会处理好一切……”
“？”
石碑前的云风惊讶地抬起头。
刚才似乎听到了某个夜思寐想的声音。
是听错了吧？他可笑自己的脆弱。
………………
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但既然发生了，那自当传为佳话，即所谓的“无巧不成书”。
月光的寒冷阻挡着薄情的残酷，她最欢迎有爱的传说。
两颗温柔的心开始彼此联系，于是跨越了万千的时空拥抱在一起，
他们通过月光的媒介彼此凝视，彼此鼓励，彼此温暖，彼此激励。
同样，也彼此支撑着走下去，约定好要共同做着彼此的梦。
………………
该出发了。
云风扫去悲伤，满是干劲的站起来。
最后看了一眼石碑……
然后裹了裹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开山谷。
“一定……”
少年口中喃喃，可惜连月光也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