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星辰的夜晚总是说不出的压抑,仿佛是连天都要塌下来的沉闷。
“他”在云风的尸体旁呆了一会儿,也朝那口枯井里面看了看。
也许是什么也没有,也许是看到了什么但并不打算说出口。
总之,“他”又托着自己的巨剑踏上通往神殿的道路。
神殿里头,一群蚂蚁打他面前走过。他也注意到了这群可爱的小家伙,蹲下来观察小黑点们的孜孜不倦与锲而不舍。
一秒,两秒,三秒……
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时间的流逝感被无限地削弱。
剑士看得如痴如醉,目光闪烁出精彩的情绪,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激动,一会儿又成了沮丧。
看得入神,他并没发现靠在石柱上的巨剑已经松动。
“——”
重达百斤的巨剑倒下来,利刃朝向后背。
噗嗤……
鲜血像完成使命般地迅速染红神殿的地面。
临死前,他依旧注视着蚂蚁们。
小东西们趟过鲜血,不屈不挠的向前,大概谁也无法改变他们的队伍,谁也无法改变他们的路线。
…………
“……呜”
没来由的一阵心烦意乱令她停下思考。
月竹抬头,墙上的挂钟正称霸在黑暗之内。
时间还早——她烦躁地嘟囔道。
不过房间里实在是有够闷的,于是她决定起身下楼,稍微透透气。
脚步声从二楼走廊的尽头开始延伸都楼梯间,然后便是木头楼梯与拖鞋发出的声音。
“……”
天语的目光始终注视手中的书本,对于匆匆下楼的月竹没有任何表示。
“唉……”
但对于友人的叹气,终于引起她的注意。
“不是熟悉的你。”
天语头也不抬地说道。
而那个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的少女也沉默了一下,随即抬头。
“但我就是我啊。”
她无精打采地说道。
“看样子,你稍微遇到了有趣的事情。”
并不有趣,反而很凌乱——月竹用无趣的语气回答。
语气平淡又蕴含张力,也是在她身上极少能听到的迷茫。
“——”
天语合上书本,默默注视着前方的黑暗。
月竹确实很没有精神,她顾不上不慎洒到自己身上的月光,抬头凝视天上的银盘。
想来想去,她在叹了口气后还是打算找一个人解解闷。
“……我又梦到了有人和我说话了。”
“这次,你怎么说?”
“老样子,没什么好说的。”
月竹烦躁的挠挠头,并不打算深究这件事。
但是,又觉得不吐不快吧,于是心中的郁闷便可想而知了。
“还是恋人与炮弹的问题?”
天语问道。
“更升级了一些……是关于神座的。”
“……那还真是有趣。”
沙发上的身影的回答还真是有够敷衍的。
不过月竹其实也没打算找天语来当知心大姐姐,她只是想找个人把心中的烦闷说出来而已,如果天语不在也许自己挖个大洞,然后朝里面大喊也行。
月竹陷入沉寂,声音与热情在月光下一哄而散。
此时此刻,月光散漫——人散漫,人也散漫。
天语并不说话,甚至连点头的举动也没有。
她重新打开书,看得津津有味。
那一页上碰巧记载有一个故事——
生灵的智慧在于,水里先有的鱼,就理所当然制造出的鱼竿,挖掘出蚯蚓做饵。
又到了一场森林大火的时候了,火势太猛,所有方法都用遍了也拿大火毫无办法。
这时候,有人提出用鱼竿来灭火。
恰逢天降大雨,恩泽万物,扑灭大火。
“嗨,嗨!伙计们!”
那个提出用鱼竿灭火的人站在草地上大叫着。
“你们看,大火熄灭了,用我的鱼竿扑灭的!”
于是大家也都欢呼起来,祝贺声与鼓掌声直达上天空。
“真厉害啊,你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你成功证实了鱼竿可以用来灭火!”
他们欢呼了三个星期。
“总归是梦,没必要在意。”
娇弱的声音散步在壁炉的哔哔啵啵中。
“对了,可能有件事要拜托你……”
…………
“还真是麻烦呐。”
美术展览馆附近,魔女月竹独自站在夜空下。
啊……也不算独自一人啦,但是……
看着身边的昏迷不醒的云风,她又叹了口气。
既然接受了天语的委托就好好完成吧——这是她出发前的想法。
于是第一件事就是从一个穿西装戴眼镜的青年背上接过这家伙,然后丢下一句“那就拜托你喽。”青年就笑眯眯地走了。
虽然搞不懂状况,但对月竹来说兴许是一件好事……个屁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打一架这么简单吗?月竹深感自己中了陷阱地烦躁起来。
今晚注定是不同寻常的一夜。
临走前,天语也“可能要拜托你运动一下”地这么说了。
那就是一定会有战斗吧——她绝不会怀疑天语的判断。
但话又说回来,打不过的话跑总没有问题吧?
她满不在乎的眼神暴露了内心的想法。
虽然有不负责任的嫌疑,但毕竟“派对”还没开始呢。连胡思乱想的自我吐槽也不准了?——她不满地拍拍脑袋。
她是知道的,骄傲的责任心不会允许自己逃避。
她的愿望就是努力将魔女的职责做到最好——为自己,也为那个丢下她离开然后默默死在外面的尸骨无存的祖父。
只是,这家伙怎么办?
月竹看着那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好不容易鼓起的士气又崩了。
说到头,她只擅长战斗,不擅长怎么照顾人呀。
这种情况应该多喝热水吗?
男孩子会像女生一样每个月不方便吗?那这样的话应该去买一些“超薄干爽”的东西吧?
如果他要上厕所的话,自己难道还要抱着他去吗?
“啊”地叹了口气,月竹又带着云风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战斗随时可能发生,关键是他不能被牵扯进来。
“毕竟,魔法可不是电影上的为小孩带来乐趣的东西啊,尤其是为战斗而生的魔法。”
说起战斗,月竹对战斗还是很有自信的。虽然不明白这自信来源于何处。
是出自争强好胜的心吗?她也不确定。
但至少在魔女月竹的字典里面,战斗不是坏事。
或许是饭后的运动,或许是其他什么,总之打一场就对了。
“还真是难得,这里居然——”
声音戛然而止。
远处天桥上忽然多出来的人影令她感到……不,是相当在意。
那是个高挑的女性,面庞笼罩在阴影中。
虽然看不清脸部,却有着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中心感。
以仿佛撑起无限星空的威严包裹自身,强劲的寒风乖乖臣服在其脚下。
漆黑的魔法袍简直是为夜色量身定做的,蕾丝边的手套则像是刚刚参加巴黎时装周回来。
总之,是一位身材成熟的女性。
“你来了啊。”
已经可以确定她就是敌人的月竹稍微摆正神色。
“……”
然而对方的不说话多少让她感到了尴尬。
从这股尴尬中,她读出了很多信息,嘲笑、不屑、嘲讽、无视、不感兴趣……总之,一切都在证明对方对她的看不上。
“我说,你来了啊。”
于是憋着股火再次重复一遍。
“……”
结果换来了更大的尴尬。
“……”
“……”
“——”
“——”
她们陷入沉默,互相凝视着对方。
这家伙……是我月竹的一生之敌啊!
少女在心中咬牙切齿道。
这股被无视的郁闷让她像山林里的野猫那样地喵喵大叫。
太可恶了。大概,是把我当成傻瓜了吧!
她无趣的撇撇嘴,将杂念抛到九霄云外。
来者的挑衅眼神让她觉得很不爽,而不巧的是,今天她的心情本来就很差。
于是,脸上若隐若现的“暴力倾向”就不再掩饰,大大方方映射在美丽的眉宇间。
“好吧好吧,来战斗吧,来战斗吧!如你所愿。”
她英姿飒爽的一挑长发,伸出手——
“呼啦”
熊熊烈火自手中出现,火光照亮她清丽的面庞。
因为灼热的高温,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扭曲,发出哔哔啵啵的炸裂鸣响。
“姑且说一次,我对有关火焰的魔法有些心得,所以——”
讲述还没表达完全,一阵突如其来的空气挤压声便打消了兴致。
那里——!
她转身躲过一道黑影的突袭。
狂风凌冽地如刀剑一样锋利,从脸旁错身而过。
月竹用右手格挡,顿时整条手臂都发麻了,骨头也要被击碎一样。
她向左跳过人行道的护栏,顺着废弃无人的店铺的棚子向上,由此跳上楼顶。
黑影是一只戾鬼。
全身长着不知多少的眼睛和倒刺,像由千奇百怪的尸体拼凑起来的一样诡异。
若是换了个人估计会吓到双腿发软。不过月竹显然不会……好吧,她说了谎。
对她来说,那是同样会觉得恶心的存在。
只是区别在于,
恐惧会让人不敢上前,而恶心则会让她更想去揍扁这些丑八怪。
“以戾鬼为使魔,这还真是少见啊。我说,这是你制作的,还是控制自然生成的戾鬼?”
可惜,那位魔女似乎没有说话的兴致。
得不到回答的少女只好无奈的摆手。
“好吧好吧,算我白问,所以继续吧。”
她用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连番挥舞,一道微型的魔法阵出现在眼中。
“嗖嗖嗖……”
五道差不多拳头大小的火球从手上飞射出去,速度很快。
“轰……”
天桥上火光冲天,等烟尘散去已经空无一人了。
“哦哦……”
她可不会傻到凭借一次试探性的进攻就能伤到那家伙。
少女警备十足地注意前后四周,防止被偷袭。
“——”
一道裂空声从背后响起。
然后是短时间内,一道淡青色的空气组成的风刃闪电般穿刺过来。
“……哼。”
月竹跃下楼层,灵巧地跳到大树上。
风刃也随之拐弯,在天上饶了几个圈后,依旧奔向她。
月竹并不感到惊慌。
她依照地形来回弹跳躲开攻击,利用房屋和小巷迂回战斗。
噗嗤……
意外的神色出现在脸上。
月竹抬起手看向手腕,那里鲜血直流,伤口距离动脉也只差一丝。
她可不相信是来自对手的失误。
那么原因就只有一个了。
“故意不杀我,是在挑衅我么……”
她眼角低垂,说话的功夫,伤口已经愈合了。
魔女就是这样强大的存在,用常规方法几乎杀不死他们。
“呲啦”
右手的手套上汹涌出澎湃的烈火,亦如少女心中的战斗意志熊熊燃烧。
“伟大的火之神明啊(Dear-My-Fire-Wizard),
请听从祷告(Plz-Accept-My-Faith),
今日的我只为杀戮而来(Somebody-Eagers-To-Blood-And-Death),
故特此奉上热情(So-Just-Take-The-Weapons),
请响应我的感召(That-Would-Be-My-Pleasure)。”
灵巧的火焰化作飞鸟,在天空灵活自如地扑腾着翅膀,然后一齐涌向将它们创造出来的存在的对手。
“The-Second-Anger(疾焱)!”
月竹大喊道。
火鸟们拥有与火球截然不同的特征。
拥有简单智慧的它们懂得在飞出后自动避开拦截的魔法,尽最大效率的攻击敌人。
对此,黑夜下的魔女如风一般闪动。
她一会儿在树下,一会儿又到了天桥,一会儿到了房顶,一会儿又进了小巷……但无论怎么闪躲,火鸟们都紧追不舍。
最后,她终于厌倦了地一抬手——
仅仅是抬手的程度,身旁就多出一层淡淡的光幕。
火鸟在光幕上纷纷炸裂,伤不到她分毫。
诱导型魔法。
能够欺骗这类追踪型魔法的最好手段。
“……”
同一时间,月竹也意识到身旁涌上来的更多的戾鬼。
这是来自于对手的反扑。
只有经验老道的魔法师才懂得在受到攻击时释放魔法回敬敌人。因为这个时候的对手往往处于松懈状态,也是以此抢回战斗节奏的最好方法。
月竹的眼神蕴含着凌冽如霜的寒芒,闪烁出炙热如浆的暴动。
然后举起手——
“火,我曾经的战友啊(Flame-ist-mein-Freund)。
用你的羽翼击碎苍穹(Es-besiegte-alle),
用你的利爪撕裂长空(Es-zerst?rt-alles),
让死亡,变得自由吧(Es-symbolisiert-den-Tod)!”
这显然是不同寻常的咒语。
空气中的魔力波动也更加剧烈,泛出令人不安的味道。
随着脸色一阵苍白,一道霞光万丈的金色光球顺着手臂打上天空。
“The-Third-Rationality(炎之暴动)!”
光球“砰”的一声炸裂开,其中包含的成百上千道火球、火矢纷纷出现,
戾鬼们发出不安的咆哮,然后被灼烧成灰。其余攻击则全部涌向他们的主人。
可以预见的是,即便以防御光幕的强大也难以抵挡这样多的进攻。
所以在躲过尽八成攻击后,魔女终于被击中了。
天空炸开一朵朵显眼的火花,像节假日的焰火一样构成狂欢。
“呼——”
月竹喘了口气,刚才消耗的实在有点大。
然而就在这瞬间——
“……什么?”
她意识到双脚被从地上冒出的手臂抓住,动弹不得。
同时,一股令人在意的馨香气味从鼻尖升起。
本能的,月竹觉得这香味不对劲,可惜对手的攻击比她想的要快。
“Definition-Absolutely!”
月竹的全世界都被无穷的黑暗吞噬了,连五感都被剥夺。
居然没注意到这样的招数……
月竹懊恼地自我检讨。
虽然魔道的变化无穷是种令人惊叹的魅力,但作为战斗的对手,大约没人会觉得开心。
“欢迎光临,我的伟大国度(World)。”
神秘的魔女托着光芒从黑暗中走出。
与她的身材相配,是一位比月竹稍大一些的美丽女性。
意外的年轻呢。看起来是二十五六岁的女性。
黑色的连衣长裙包裹住成熟的身体,
紫色的卷发多少带点性感的气息,
深色高跟鞋与黑色的丝袜简直不能更配。
【搞什么嘛,真不知廉耻……】
月竹是不可能承认自己有那么一丝的羡慕的。
是的,绝不会感到嫉妒。
当然了,谁不想变得美丽成熟,更能收获惊艳的目光呢?……只是她的性格似乎注定与某些东西无缘。
“怎么了,看起来客人的心情有些不妙啊,作为主人,我能有幸知道那个原因吗?”
“你的那副模样是把我当成客人的样子么?”
月竹毫不在意地耸耸肩。
另一方面,那名魔女对此也并不懊恼。
“那可真是失礼,你应该先把我当成主人才对。”
“……欸,那还真是求之不得,所以主人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
魔女对月竹的嘲讽与挑衅毫不动气。
在上下打量了少女的身材后,露出了看向可怜人的眼神。
“事先声明,我对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不感兴趣,尤其是你这种发育不良的魔女。”
“什……你说什么!你这该死的家伙!”
月竹被戳中死穴地不甘心大叫起来。
当然再强调一次,那绝不是因为嫉妒或是羡慕的问题。只是单纯的出于被羞辱后的气愤而已。
“啊呀呀,看来从小到大,没有男生追求过你吧。”
“……哼。”
她说不出反驳的话,于是闭上嘴巴,
当然,那副活像炸了毛的鹦鹉的样子也就不难解释了。
“那就快和我继续打一场吧,你这个不知多少岁的老怪物。”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吗,那就……哼哼,只能说难怪了啊。”
“……啊?”
“难怪没有男生追求你。”
“你个混蛋,气死我了!”
空气中再次响起了月竹咬牙切齿的大叫。
挑衅般地扔去几个火球过去。
然而火球径直穿过魔女的身躯,什么也没留下。
“很遗憾,在我的领地我才是主宰,你是攻击不到我的。”
“……唉,你想怎么样,来自伊恩的魔女?”
月竹可不认为对方回来只是旅游这么简单。
伊恩——与苏恩互相敌视的世界。
据说曾经也有过共同繁荣的时代,但现在早就陷入相互攻伐的状态。
传说啊……好吧,也没什么好传说的。
对月竹来说,眼下的选择就只有将对方击倒那么简单。
“不过,我的目标仅仅是那边那个少年,你不如把他让给我怎么样?”
随着她的目光,月竹也将视线转向倒在地上的云风身上。
相较于那个成熟魔女的坦然,年轻的魔女就显得疑惑了。
“他?他又怎么得罪你了。”
“我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那就是我要找的人,或者说,我和他注定会在一起。”
“?……注定什么的……你们是要去结婚了吗?那还真是可喜可贺。”
“结婚什么的固然是好啊,可惜呢……”
魔女的回答令月竹越发惊愕。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猜,你是受人所托。”
月竹试探性地说道。
“这,我可不打算告诉你,不过那是作为敌人的情况下,如果是朋友的话,也不是不能说。”
成熟的魔女的话让月竹挑了挑眉头。
“……朋友?”
“嗯,是的。成为朋友总要有点礼物的吧,那就不妨把那边地上的少年送给我吧。”
月竹叹了口气。
“首先啊,他是他,我是我,他可不是我的东西啊,再说我也没权力决定他的命运吧?”
“所以,你是想反抗。”
成熟的魔女将笑容收敛。
她大概认为月竹在不断戏耍她,所以恼怒。
月竹闭上眼睛。
“我说,你不会觉得你已经赢了吧?”
“……嗯?”
“还是说,我装的太像了,以至于让你觉得胜算一边倒?”
月竹在嘲讽的笑容中伸出手,汹涌的火焰如浇上热油一样重新苏醒,
“——”
那暴动的程度比先前所有时刻加起来都要猛烈,逐渐蔓延在月竹的全身上下,然后让抓住双脚的手臂灰飞烟灭。
她抬起手——
在那深邃的黑暗中,一把古朴的长剑横空出世。
古朴的剑身没有任何装饰,唯独剑柄上用小篆体刻了一个金色的“思”字。
“好久好久,没到动用你的时候了。”
月竹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
她如抚摸爱人的脸一样温柔地抚摸剑器的每一寸,眼神散发追忆。
三思剑——成熟的魔女脱口而出。
“因为锋利,每次出剑都要三思而行所以得名的剑。
那明明是大贤者月离的佩剑吧……等等,你的身份,我越来越想知道了。”
“啊,是不是呢,我也很好奇啊……”
对此,便装的少女只是长叹一声。
上一次使用还是在十年前吧。
她已经很久没有与这柄剑并肩作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