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取暖用的火盆疏散出阵阵暖意,盆里的干柴爆裂噼啪一声,猩红的火苗窜了又窜,火炭烧的热烈旺盛。
厚重的门帘被掀开,那个刚才被赶出去的小兵又折了回来,一阵儿冷风随着他的到来而挤了进来,随即又被关在屋外。他手里端着个茶盘,茶盘里放着一个陶制茶壶和一个茶杯。小兵看上去实在有点愣头愣脑的稚嫩,嘴上才刚刚长出绒毛,脸颊被冻得通红,嘴里呼出重重的哈气。
他小心的把冒着热气的茶盘放在案上,搓了搓冻僵了的手,然后给杯子里倒上茶,双手捧着递给王爷。
燕天承丢开慕容苏缨,不去看她,就着手的接过递来的茶水,沿到嘴边抿了一小口,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是有些忍不住的生气的对小兵说:“你这茶又是怎样沏的,哎!又是生生的糟蹋了我的好茶叶!这需得将水沸了后,凉上个七八分,才可沏得。你怎么不给我干脆煮一煮再端上来。”
小兵本来满心欢喜,一听王爷又埋怨他,心里也有些不高兴,撅了嘴嘟嘟囔囔道:“王爷的茶,小的们都沏不了,一会儿要煮,一会儿要泡,一会儿又要凉的了七八分的水,我就没见过水都凉了还怎么泡,还要隔了一夜的茶,糟了一夜那还怎么喝!昨儿才给我说让我多泡一会儿,这会子又埋怨我泡久了!不定明儿个还让我在火底下炖着呢!”
燕天承一听这长篇大论的说着自己的不是,又好气又好笑,拿笔尾敲着他的头说道:“我把你个顶嘴的,若不是看在你平日里总是牵心挂肚的照顾我,还算勤勉,就凭这话就该给你一顿鞭子。”呆头呆脑的小兵是燕天承从王府里带来的小家丁,他就看上了这小子简单勤快,所以留在身边好照顾自己。
小兵也不怕燕天承,依然回嘴道:“固然王爷是主子里最好性儿的,但茶就是茶,怎的伺候的像个人似的,盖棉被,还要冷的热的,温的,哪有茶还要吵吵着睡热炕的!”
燕天承开心的笑着摇了摇头,摆手让他下去。
慕容苏缨见了小兵呆萌的可爱样,也觉得忍酸好笑。她抿嘴偷笑,冷不丁的发现将军正在看着她!就那么看着她,不发一言,不漏一语,马上她又不自在了,她拿袖子蹭了蹭自己的脸。
慕容苏缨的心在嗓子眼狂跳,心里合计该是这心要蹦出自己的嘴巴。自己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她琢磨着定要说点什么,将军早!将军用早膳了吗?将军有什么事啊!.......哎呦,真是的,他的眼光怎么这么锋利啊!
她又想到这个王爷应该是八月十五那晚,我和小翠在瞻月台上碰见的那个人!该不该告诉他我的家事呢,不行,不行,自己早已下决心不是当年的苏佩尔,况且一旦说出来,还要连累一干人,不行!不能冒险,好不容易秦观才升了统领,吕雄也受了封,绝不能因为自己那么多人受牵连。
她打了个激灵,为什么自己的骨头里那么凉!天啊,不会是王爷还在为自己坐在他身后哭这件事计较吧!真小气!她骂自己:你抖什么抖啊!不就是哭了一下么,不会秋后算账吧!真是小人与男子难养也!慕容苏缨不住的在心里瞎嘀咕。
就听见燕天承对她温和的说道:“你去给我沏壶茶吧,找孙钱儿,让他给你茶叶,就还冲这个茶。”
慕容苏缨的心算是落地了,原来是为了沏茶,她找到了那个叫孙钱儿的小兵,重新冲好了茶,小心的端了上来,绝不能再出岔子了。
燕天承一看慕容苏缨将茶端上来的样子,就知道这茶是沏对了。就见她端着茶盘,茶壶口开着盖子冒着热气,茶已经沏好了,茶杯的旁边多了一只小碗。
慕容苏缨深知道这南方的茶叶就怕沸水猛泡,她一路敞着口的端上来,生怕太热把茶叶烫的失去了鲜嫩的滋味,她知道在这隆冬的天气,这点儿茶叶也金贵着呢。她先暖了茶杯,将茶杯里的茶水倒进了旁边的小碗里,又重新倒上一杯茶,这才低着头,曲下身子,将杯举过头顶递给王爷。
其实她大意的就是这件事情,一般男子献茶的时候是两腿微微叉开,而不是如女子般并拢了双腿,还略曲了身体好显得女子是多么的婀娜。
大概是她这一身装束实在不够秀色可餐,大抵还比不上这茶,燕天承并没有注意到。
他试探性的抿口茶,立刻不自觉的闭着眼睛享受起茶香带来的放松与愉悦,眉头心头都舒展了许多,他品完一杯,慕容苏缨给他又倒上一杯。
这时候燕天承又去打量这个小个子士兵,看着这个瘦小的脸上有着团团的污迹的小卒子,心下很是奇怪!这个小家伙一点也不像他的马那样强壮与勇猛,很难想象就是他驾驭着那匹疯魔一样的马,哼!还真是哭起来鬼泣的停不下来。可是转念暗下又想,这个人能几次不顾自己的安危去成全别人,也实属不易。
心里刚有些赞许,可是又看到慕容苏缨这一身装扮,实在是不能让他不嫌弃,这家伙恐怕有些日子没沐浴了。
燕天承一手拿着杯子,一手叉着腰,让苏缨远远的站开,又撇了嘴的上下看她,慕容苏缨只好照办,就听王爷问她:“我瞧你这样子,恐怕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瞧这裹的像个麻布球,再披上个铠甲,就是乌亮国进贡的披甲神兽!滚着都能走,除了一条钢铁样儿的尾巴和尖嘴除外,就是个刀枪不入的样儿!可是为什么上了战场就只知道哭呢!”
脸涨的通紫的慕容苏缨答不上来。
燕天承喝罢了茶又让苏缨给他磨墨,边看书边往书上记录些心得。苏缨手拿墨锭,水晶夔龙形端溪砚,纹理剔秀,细磨无声。这样雅致的文玩,想必定是王爷自己的私物。
她想起原来时常给父亲磨墨,论诗作画,赏砚。那时候大多时是心不在焉,可也耳闻目染。燕天承这砚墨质润泽净纯,晶莹平滑。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想到给父亲磨墨时的马马虎虎,早已飞驰天外的心,自己多么不懂得珍惜!可此刻多想再为父亲研墨对诗啊!她仿佛回到了父亲的“小竹御香”。
这时候她似乎回到了过去,仿佛正在为父亲认真研墨,轻提手腕洗去砚中积墨败水,不自觉的翘起兰花小指,施水于砚池,两指擒起墨锭柔动手腕,开始轻轻旋转墨锭,待砚底稍软再加水重磨。慕容苏缨磨完了墨又小心的将放在一边的双绣翠竹书屏挡在了砚台旁,以防止墨被门口的风吹干,发涩就不好用了。
这一切都被燕天承看在眼里,心下奇怪。
“看来你也懂得佳砚不可劣磨的道理?”
慕容苏缨回答道:“以前跟父亲略学到些。”
燕天承说道:“好的,今天就到这里,你下去吧,去把吕将军给我找来!”苏缨如大赦般一溜烟小跑着朝灶上跑去,怎么紧张也会让肚子饿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