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寂寥的风开始呜呜咽咽席卷而来,扬起地上的尘土混绞在空气中,远处山峦叠起,巍峨肃穆。
月亮的光晕变的暗淡昏黄模糊,死气沉沉发呆的挂在穹苍。
面目全非的老刘头四肢被踩踏的脱了骨头无精打采的只连着皮。
他的头却意外的好好的连着脖子,歪在一旁,头发粘着土挂着干草,发髻松散凌乱,但是他的老榆木发簪还坚韧的簪在他花白焦黄的发髻上。
他慢慢睁开被血浆糊住的双眼,徒劳的又闭上,眼前漆黑一片,生命正在随着自己的血水消逝流淌在这片大地上,静的就像这寂寞的夜晚。
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模模糊糊辨认出他的长烟杆躺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似乎还惦记他,到底还属于他!
他想试着移动自己去挨近老朋友,可是无论他是怎样努力给自己的身体下命令,祈求都没有用处,好像脖子以下的肢体躯干荡然无存,已经不属于他老刘头了。
哎!算了吧!这也妥当!
无所牵挂的老刘头实则很满意这片黄土地,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就让自己在这片大地上风化了去!他的灵魂好像看到了自己变成了一堆和善的白骨。
思绪飘散难以聚拢,爹娘的样子是一阵青烟,他似乎又看到了自己小小的身量挑着沉重的担子跟着卖艺的老人,那时候真好,自己还能跑能跳。
接着他又看到了一个从荒漠蛮子那里逃出来的年轻人,腰被累的有些佝偻,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在荒野中受苦,好像那一段从未发生过,只留下了一身无法消失的鞭痕和常年疼痛的腰椎骨。
现在好了,老刘头舒展了眉头,浑身舒坦的再也不疼了!
他喘了几口气,微笑着看到自己的疯妻站在自家木门框边上冲着他傻笑,像他这样被蛮子抓过的男人能找个女人不易,她要是没有疯,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女人,哎!
泪水涌了上来,他又埋怨起他的疯妻,再怎么着她也别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带了去,大约那一日她是要去山上看风景。
七岁的小女儿蹦跳着说要找娘,是他一口水一口饭的把孩子拉扯着长大,他就当自己养了两个孩子,一个是他的妻,一个是他的子。
有人看到女儿跟着她疯娘一路上了山,就此跌下山崖摔了个粉身碎骨。是他脱了自己的衣裳,一块一块把女儿放在上面捡拾了回来。可是自此疯妻也去的无影无踪。
但他不恨她,这么些年他一直感念她给他了家的温情,女儿在他的心目中一天天长大着,从未停歇。
老刘头再次睁眼的时候看到一张满脸泪痕的小脸,弯弯的眉毛,圆圆的眼睛,肉嘟嘟的小嘴,撅撅脸的腮帮子,女儿来接他了,他埋怨道:“你怎么才来?”
迷迷糊糊的老刘头听见有女儿喊他。
“不对,不对,我不是你爷爷,我是你爹!”他纠正着面前的孩子。
“你这孩子!”他生气的批评道:“怎么又喊错,我是你爹.....。”
他闭上眼睛听到还有人在喊他,觉着不对劲,才努力睁开辨认着对方,这一次看清楚了,原来是苏缨姑娘,他冲她笑了笑。
骑在马上的慕容苏缨跑了一阵子才好不容易拉住枣红马的辔头,调转回头在黑漆漆的夜里沿着河流想寻找老刘头的踪迹。
已经晚了,看着四下空无一人的旷野,起初她以为肯定是匈奴人抓走了老刘头,可是看到不远处被踩弯了的烟杆,巡视着周围才发现了躺在旁边的老头,顿时她就觉着自己的五脏六腑开始翻江倒海,里面搅和了许多带刺的铁球。
她一遍一遍呼喊着老刘头,睁开眼的老头不知道在咕哝着什么,她听不清,老头满脸的血迹与尘土,可是勉强睁开的眼睛里是欣喜与慈爱,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她有一丝的恍惚认为老刘头还能活。
老刘头最终认清了慕容苏缨,血水不断的冒着泡的从他的嘴里溢出来,苏缨拭红了自己的袖子,血像是决堤的河水,怎么擦也擦不掉。
她用眼睛估量了老刘头浑身上下的伤势,就已经猜到了几分,绝望的已经想不起任何救治的法子,只能不停的跟老头说话。
老刘头转动着眼睛努力的提示着苏缨什么,她看向老头眼睛所指的方向,最后懂了,老刘头是舍不得自己的烟杆。
她爬着将烟杆去捡了回来,一边哭着一边把烟杆放在老刘头的手上,她发现老刘头的双手已经几乎没有了任何的力气,她用自己的双手帮着老刘头无力粗糙的双手握紧了烟杆。
老刘头看着慕容苏缨直摇头,他艰难的张开嘴,咕咕噜噜的和着血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给,你!”
慕容苏缨满脸泪痕,已经抽噎的泣不成声,勉强亲切的笑着对老人说:“爷爷,您糊涂了,我要烟杆做什么,我知道您老早知道我是个女......。”
她说不下去,只顾流泪。
老刘头闭了一会儿眼睛,又睁开才说道:“石,石头。”
苏缨一时听不清,问道:“您说什么,要什么,是石头吗?咱们先别说别的,让我扶您上马,回去找医师瞧瞧可好!”
她看到虚弱的没有一丝力气的老刘头轻轻摇了摇头,嘴里依然重复着:“石,石头。”
“好,好,石头石头。”她四下寻觅,嘴里重复着。
慕容苏缨从不远处找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重又跪倒在老刘头的身旁,轻声道:“找到了,一块石头,爷爷快看看是否可好?”
老刘头再次睁开双眼,看了看举在眼前的石头,又看着苏缨肯定的说:“对!擦。”
“擦什么?”
慕容苏缨不知道老刘头想让她做什么,她心里明白,恐怕以自己的力量不能把老头搬移到马背上,可是看着燃尽了最后一口气的老人,她心里既焦急又害怕,都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的大意。
这会儿不懂爷爷的意思,她恨不得自己去死。
苏缨嘤嘤的哭泣着,嘴里开始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怎么办啊,我不懂您老的意思,让我擦什么呢,一块石头能擦什么呢?”
突然老刘头抬起下颚,将胸膛猛的向上挺了一下,嘴里冒出一个巨大的血泡,血泡破裂,里面爆发出一声:
“烟杆!”
接着,老头咕哝咕哝的大口吐血,眼球突出来,像是吓人的厉鬼,就那样愣磕磕的瞪着慕容苏缨。
被声音吓了一跳的慕容苏缨,听的真真切切,慌忙按照老头的命令,拿着石头去擦拭烟杆,一道金色的亮黄在黑夜里反着月光刺进了苏缨的眼睛。
她看看老刘头,就见老刘头的眼球几乎要爆出眼眶,一口气提在他的喉咙憋在那里上下滚动,他浑身开始颤抖,这一口气好像让他承受不了,似乎要撕裂他的喉头,他的身体。
猛然间又是一口鲜血喷溅出来,溅到了苏缨的手上,石头上,变的歪歪扭扭的烟杆上,她感到了热血的灼烫。
老刘头闭上了眼睛,慕容苏缨扑倒在老刘头身上,把脸埋在老头满是血迹的胸前,片刻她又抬起脸来,不甘心的呼唤老刘头。
最后她又听到了老刘头最后几个字:“金子,你,走……。”
老刘头僵挺在那里无声无息!
慕容苏缨不知道自己待在老刘头身边有多久,直到她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她很心烦不想仔细辨认来人说了些什么。
她疑惑是不是老人没死,定了定神仔细的看了看已经闭上双眼的老人,她心里感叹老刘头像是睡着了一般,她抬头看看前面,空旷的四野开始泛白,远处的山,树,草,石的轮廓开始清晰分明。
慕容苏缨感到自己已经疲惫不堪,低头看到自己的手上还紧紧地抓着老刘头的烟杆,她用手抹干净斑斑的血迹,把烟杆藏在怀中,跪着直起身板。每一块酸痛的肌肉都提醒自己该回去了,她已经没有了让老刘头入土为安的力气,也许回去叫人来是最好的办法,总要给老人一个安息的地方。
就在她想回身的时候,又听到身后有说话的声音,变的木纳迟钝的慕容苏缨缓缓的站起来,揉揉自己像是钢针扎着般疼痛的膝盖,她瘸着腿走动了一下,停了一小会想让自己麻木的腿脚变的灵活些,好去找自己的枣红马。
她回忆自己昨天好像忘了拴马,不知道这马儿会不会淘气,跑的没了踪迹!
她有些困难的挤挤眼睛,嘴里丝丝的倒抽着冷气,膝盖的疼痛让她咧开了嘴,露出咬在一起的牙齿,皱着眉头痛苦的转过身去。
可是马上如石刻般的她忘记了下肢的不适,呆立在那里!
两个骑在马上的匈奴人就在几步远的地方正安静的看着她,他们的身后拴着慕容苏缨的枣红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