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闪烁,少年的剑招已经轰然再出。却是一式琨玉秋霜,且听少年又朗声念道,“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面容上一阵精光闪烁,神情振奋之余,生出一股狂傲之气,横刺直逼舒羽面孔。
场下,池中物笑着看两人比武,“浮少主,意下如何?”
“一般般了,气候未成,勉强留在丹青也无妨。”浮云百无聊赖看了看池中物,又望向白绮怀,“丹砂阁最近很惫懒啊,比武在即,就这样舍不得那点酒菜吗?”
白绮怀正自抱着一名少年,又揽一名少女在怀,就着少年的手,又饮一杯陈酿,眼波一转笑道,“小子的第一式乃是星华横秋,这一招则是琨玉秋霜,分别是剑谱中的第四第三式,江湖盛传秋歌七剑最后一式并无人见得,你是想让百鬼夜行逼出七剑最后一式吧?”
浮云笑而不语,池中物却一笑,望向白绮怀,“你倒是理解浮云的心思,莫非,他传你六合神功时发生了什么,竟然已经达到了两人心意相通的地步吗?”
此言一出,倒叫他怀中美妾面上一红,及那白绮怀身侧一对年少的男女,皆是面犯桃花,不知所措。白绮怀悠然一笑,“池军师如此说来,浮云所想,事无巨细皆如你所料,可是你也与他发生过什么?我听闻男子也可成其好事,莫不是……”
“如此大胆言论,也只有白姑娘说得出了。”池中物淡淡一笑,举杯致意。“请。”
浮云缓缓提笔,在一张纸上的空白处又添两笔。
一式:秋风执扇,悲字诀;
二式:汉宫秋月,恨字诀;
三式:琨玉秋霜,狂字诀;
四式:星华横秋,喜字诀;
五式:秋意寒江,愁字诀;
六式:平分秋色,怒字诀;
字迹潦草,墨痕深浅新旧不一,六式剑章后,还有小小的简图示意动作。唯有第七式,尤且留白。他顿了顿,缓缓饮了一口茶。
白绮怀又饮一杯酒,起身道,“酒意正浓,不如我去会会这个不梦花厅的新秀。”她在身边女子耳垂轻轻一咬,调笑道,“小妹妹乖乖等姐姐回来。”
说罢,且见白绮怀起身,带上一对手套,却不携带任何武器,衣袖翻飞间,潇洒入了斗场。彼时两人缠斗正紧,只见手套一抓,长剑被徒手隔开,白绮怀声音不似先前调侃吹水鱼时候一般,变得沉稳而尖锐,“放开这个小子,让我亲眼瞧瞧是何方神圣。”
“我只想要离开丹青,希望白姑娘不要打扰我与百鬼夜行一分高下。”
“你知道杀了我手下之人,究竟是谁?”她的眼睛微微眯起,细细端详起舒羽的面孔。
“知与不知,又如何?战吧。”
白绮怀点点头,“倒是爽快,像个男人。”
舒羽习得读心之术,自然知晓白起的招式,乃是分筋错骨,兼施针刺穴,虽是在白起行动之前便知悉她下一步举动,却也只是堪堪错身,勉强躲过而已。银针淬了毒液,泛着幽暗的墨光,舒羽望着那黑色的针尖心中自然忌惮三分。
不经意的念头一闪而过:若是适才那名行止悄无声息的白发少年也加入战局,他只怕难以全身而退了。
他几无喘息时间,环视看台上一众丹青看客,闲散慵懒的浮云,淡然一笑的池中物、皆是功力不知深浅,他不过与两人交手,已显不支,若是当真全起而攻,只恐怕他便交代在此了。
一盏茶功夫,秋歌七剑六招尽出,那少年微一怔忡,径自退后,又取一剑,双剑在手,左手一式秋意寒江,缓缓向舒羽攻去,右手则如纸团扇,斜倚长剑在肩,眉目含悲,缓缓自颈侧一划,形如自刎,到靠近舒羽之时,以背对敌,左手长剑恰好收回,右手则顺势向身后舒羽攻去。
七剑虽只有七式,除却最后一招更无人得见外,前六式的精髓并不在于招式本身,而在于融会贯通,双手并用,各出一招。
舒羽猝不及防,总算躲过七剑的招式,却是背脊一凉,回过身,只见白绮怀盈盈一笑,“舒小公子,你不如就认输了吧。”素手十根银针已去七八,不必看,也知自己成了刺猬。
舒羽取出怀中的清灵丹服下,清灵丹虽无解毒功效,然而却可除去体内秽气,精神为之一振,他加快动作,八荒绝刀在手,与玄铁短剑一长一短天衣无缝,又且撑得上一阵子。
念着远在天边的柳吟风,和他欠着人情的花无蕊,他不能败。
“事已至此,我们已经输了。”方才那账房打扮的男子收好算盘及账本,缓缓斟了一杯茶,且自饮了,这才起身,将账本递给浮云时,轻声说道,“账目有问题,晚些时候我去找你。”他淡然自若,极其平静,却总忍不住朝池中物处瞟两眼。
浮云撑着下巴,斜眼睨着他,缓缓道,“不急,且看戏。”
“是。”那账房应了,自浮云身边缓缓坐下来,“若是秋歌七剑联合白起的六合战气,败给了百鬼夜行,难道我们真要助五行奇门叛国不成?这笔买卖,不上算。”
“顾世均,我何尝说过,他二人分出高下,我便允了什么条件?那小子自己愿意与人一战,实在与人无尤。”
嘈杂声起,浮云抬手,示意所有人噤声,“看戏时保持安静,是对表演者的尊敬。”
“不错。”池中物放开怀中的女子,面具下的声音难辨喜怒,“去吧,我要安静看戏了。”
众人细看场中众人,眼见少年已经将所有招数都用了一遍,却未见第七式剑招。浮云却也不急,兴致更盛。“军师可知道这百鬼夜行的来头?”
池中物颔首,“此人师从五行奇门,近身战法缓而稳健,全无情绪,看起来像是当年的百无一用。传闻是苍生殒命前,这名舒公子也在场,少主是觉得,他继承了是苍生的修为?”
“五行奇门的武学可以传承,且我听闻,柳吟风有一方独门丹药,可将修为转化炼制,服下之人,也可得到对等的功力。江湖上如今有数枚含百年修为的丹药,若说在此人身上,也未可知。军师意下如何呢?”
池中物笑而不语,但看账房模样的顾世筠,“顾先生,以为少主这算盘,打得可响?”
顾世均礼节性报以一笑,“少主醉心武学,自然不及军师谋划深远。”随即便不再看向池中物。
“可是我看这小子也只是勉强与白绮怀抗衡,秋歌七剑招式变换,是苍生的能为若是不过如此,五行奇门未免太叫人失望了。”浮云又望着场下的战斗,淡淡道,“破百鬼夜行者,赏银千两,可在军师处得美妾两名。”
一阵喧哗嘈杂,舒羽抬头望去,看台上纷纷有人跃入场中。约有数十人光景,且听不知何人道了一句,“白银千两倒也罢了,军师手中的美妾,我要定了!”
背脊上毒素一阵流窜,舒羽只觉心脏一阵麻痹,持八荒绝刀半跪于地,暗叹终是陌路。却闻一阵宛如天籁的声音,伴一阵清幽的桂花香气,自遥远山门外传来。
“花间独酌,明月清风。人间有酒,便再无忧。五行奇门花无酒,求见无量丹青诸位好汉。”
适才那名唤作下司的男子讥讽一笑,“竟是百日花红,看来军师要亲自出手了。”他抱胸斜倚石壁,倒没有加入围攻舒羽的战局,与身侧白发少年随意交谈道。
少年漫不经心,只盯着衣襟上沾染的三两滴血液,暗暗的红色,落在黑色的衣衫上,其实并不点眼,他却极是在意。“池中物嘛,女人是他的命,放眼无量山,只怕也无人能与之抗衡了。”
说话功夫,花无酒已缓步入内。她素爱白衣,今日却穿一袭红袍,长长摇曳在地,红胜火,艳如花,格外妖娆。
池中物扬眉,起身相迎,“久闻百日花红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花无酒妆容厚重,如在面上绘了一层笑面,看不出半分情绪,且听她娇声道,“花无酒愿以身家清白,担保此次事情与五行奇门及不梦花厅皆无瓜葛。还请诸位给小女子一些时间,以证清白。”
“清白?女子的清白,只能在男子的身下证明,且一夜过后,无论如何,也是清白不保了。”一名男子且自温和笑着,“茅弦,见过酒姑娘。”
男子的神情与他的话语同样露骨,花无酒面上泛起一层浅浅的红,“见过茅公子。”
浮云斜撑下颌,惫懒道,“池中物,无量山除了你手里那些任人摆布的玩物,便只有墨浅诗那个小丫头和白绮怀那只母老虎了。眼下来了个漂亮新鲜的,你把持得住嘛?”
池中物收起纸扇,斯文一笑,“自然,少主面前,纵使万般心旌摇曳,还是要克制一二的。”
花无酒挂着疏离的微笑,缓缓行了一礼,“奴家自荣华来,在荣华,红衣在身的女子,便是已有姻亲约定。我的良人,便是当朝君王,殷子兮。是以,还请诸位对日后的双阳皇后以礼相待,保有一份尊重。”
少女清脆的声音满是不悦地响起,“真是奇怪!既然是一国之母,又何必明知这里是狼窝虎穴,还要来呢?”舒羽循声望去,正是池中物的义女,墨浅诗。
她走到池中物身边,蹙眉道,“义父,今天真是热闹,大家都不听话,自己人打完了又和外面人打,你也不拉着他们了?那丹青的规矩,不就全坏了吗?”
池中物微微一笑,“浅诗说的有道理,不如稍后我带所有人去讲经,大家化解戾气,于平和中寻求争端的解决之道。”言毕,他摸摸少女的额头,温然一笑。
浮云挥袖,淡然道,“既然是未来的国母要求,我也无不允准之理,你带着百鬼夜行离开便是,但,无量丹青绝非任由门人殒命而不吭声的组织,数日之后,我要答案。”
花无酒点点头,上前扶起舒羽,转身离去。
方才手执秋歌七剑的少年却道留人,舒羽回过身,闻那少年叹惋道,“五行奇门的奇才,我自愧不如,秋歌七剑尚未到火候,他日再较量。我有一事相求,望舒兄相助。我有一未过门的妻子,在成亲之日我被丹青之人掳劫至此,未能与她团员,合卺交杯,只怕要成为我毕生之憾。望你出了无量山,东行八里,有一长亭,阿蓉便该在那里等着我。”
舒羽感念这世间有情人在一起原是不易,点点头,与花无酒一并离开了丹青。
出了山间,舒羽强撑打趣,“草民,多谢皇后娘娘相助。”
“舒羽,自五行奇门沦陷至今,我再无可皈依之处,虽是女子大多注定身世浮萍,如纷飞柳絮,我却从未想到,自己竟不能选择喜欢的人,我若将来入主青枫皇城,母仪天下,又当如何?仍旧不过一生不由己罢了。”花无酒缓缓回头,脸上挂着令人心碎的凄凉。“连你也要嘲笑我吗?”
长亭傍晚,落叶枯枝,分外的清冷。唯有御殿幽的桂花冷香,传进心脾,如初冬般,冷到只剩下万物沉眠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