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阳国都。
皇城锦绣成堆,雕栏玉砌、金碧辉煌,宽广而悠远的一方天空下,流云在夕阳之下泛起了朱红色的晚霞。葱郁青翠的枫叶映着流动的红色霞光,如若置身云端,踏足仙境。
纵是如斯美景,日日皆然,看的久了,大抵便让人生厌,人们更爱看高不可攀的宫殿里,那名尚未举行登基大典,却已掌握皇权月余的年轻新君。
身着龙袍的男子带着面具在脸上,遮去了半张英俊的面孔。朱批御笔挥走如游龙,圈点批画,他偶然间停笔,若有所思的模样,在面具半掩下更显神秘。
这名新继位的双阳国君缓缓搁笔,不等张口,贴身的内臣便吩咐道,“更衣。”同时端了茶水来,妥帖递给了服侍多年的主人。多年伺候的经验让两人有一种别样的默契,他服侍得恰到好处,不出丝毫错乱,看着面前熟悉的人披上了一层无上荣光后,产生的些许遥远距离,他毕恭毕敬嘱道,“吾王,是时候歇息了。”
“嗯,那便先用晚膳。”君王看着奏章,头也不抬将茶水递出,不过眨眼,亲信的老臣接过茶杯。他随即起身,将双手伸展,方才听到吩咐已经入殿侍奉的清秀侍女当即替他脱去了龙袍,换上了一身青色的便装,只在领口处的青色枫叶纹理暗示着源自青枫的血统。
双阳王朝建国已近千年,如今的皇亲国戚多是曾经的青枫贵族血脉,青枫一族惯好风雅,男子多是生来便是潘安之貌,新君自然更是人中龙凤,他因自幼习武而孔武有力,在脱去宽大厚重的龙袍下,格外显得身形匀称。侍女看得皆是一怔,随即脸上不易觉察的多了两抹红晕。
“景曜何时回宫?他最近总往外跑,不知又是流连何处的美人,也该收收心准备成亲了。王佐,你有空提点提点他。外面的女人再如何漂亮,哪里比得过皇宫里养大的温顺可人?你说是不是?”最后一句话,皇帝问的是替他更衣的那名丫鬟。他轻轻一个勾唇注视,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当即丢了魂,俯身称是。
王佐看了看几案上堆积的公文奏折,又看了看新君的神情,知晓他今夜仍将批阅公文,是以行至殿门口,吩咐传膳到偏殿的书房。待他走回来时,新君已然更衣完毕,又拿起了卷宗在翻阅,踱着步子靠近了窗边。轻声吩咐道,“回去整理整理,今夜过来侍寝。”
侍女不意这样的好事落在自己身上,尤且懵懂而无措站在原地。不胜娇羞的模样落在君王眼里,不过只是一瞬的新鲜光景,眨眼便被脑海中浮现的那张倾城姿容湮没。双阳的国君并没有再看那名羞涩的侍女,卷宗随手置于茶几上,站在窗口看着殿外金顶之下,青色的枫叶随风轻动,染在流云晚霞的绯红里,别样鲜艳。
青枫盛景,一是如其名的葱翠青枫,另一者便是此刻日落时分的绯红晚霞,合称青枫丹霞。
而后宫未来之主的寝宫,便以丹霞命名。
思及丹霞,新君勾唇一笑,问道,“丹霞宫的修缮,已然完备了?”
王佐点头,“是,依照吾王吩咐,一切从简,另辟了一间灶房,以便将来的新后……发挥。”提及新后,他并不愉快,然而还是很好的敛了情绪,恭敬而严谨。
“王佐,她不会是红颜祸水,你大可放心。”提及心中所想之人,他忽然便绽开了极其好看的温柔笑容,“我只是想要可以每天都能光明正大、毫无顾忌的见到她。”
“可是,也不必给她国母的身份,为皇上招来非议。臣……”王佐自新君年幼便随侍在侧,自然清楚此刻投向自己两道利刃般的目光是何用意,“臣妄言了,皇上息怒。”
气氛有些许紧张,侍女得到皇帝的一声吩咐,如获大赦般退下。只留下君王与他的亲信在偌大的殿内。
呼吸声渐趋平缓,新君耐着性子,又再开口,“王佐,我自幼被你照顾,父皇沉溺女色,无暇顾及宫中事宜,你待我用尽心思,我知晓。我不会步上父王的后尘,被女人拖得丧志误国。眼下外界虽然不知,但是国库空虚、我自然不会胡来。”
他看着王佐的脸上浮现出了欣慰释然的笑意,当即又道,“你过去是我的朋友,我的父兄、最后才是我的仆人,如今时移世易,我已是一国之君,你先是我的臣子,其次是我的亲信,再无其他。我不会再解释任何决断,你只需信我便是。”
王佐一凛,“是。”
“御天九司方才成立,那些老臣多有置喙,我已经拟了名单,挑几个好控制的,拨去九司让他们继续做官,有名无实即可。虽说这有违初衷,不过要先防微杜渐,以免被罢免之人怀恨在心,集体结党营私,届时必定是我心腹大患。有了特例,便是他们自己的矛盾了。过几日,你亲自去各府上宣读旨意。”
王佐看着年轻的君王有几分陌生的背影,轻声道,“是。”
“五行奇门的事情处理的如何了?”
“武、史、刑三司来信,前朝妖女柳氏已经就擒,五行奇门的众人并没有誓死抵抗,伤亡并没有预想的惨重,只是……”王佐低头,迟疑了片刻。
“你知道我不喜欢耽误时间,王佐,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五行奇门有一名守在入山处的老者,是五行奇门高手之一,已然战死,其身份经查,是六十年前失踪的紫川王无疑。臣担忧……此事传出,恐有不利于您的言论。毕竟紫川王同是殷姓,实乃同宗,若是异性姓,倒免了这些难题。”
“唔……紫川王如今即便尚在人世,也是垂垂老矣,被善于迷惑人心的魔教妖女控制了心神,也是有可能的。厚葬他,审判妖女时公然判读罪状,加上一条迷惑皇亲宗族意图谋反的罪名。”
“是。”王佐并不敢表露迟疑之意,看着君王,只觉得那英姿勃发的背影越发陌生。
紫川王是王亲宗族,当年也曾是国君的人选之一,后来他放弃王位,自我放逐于江湖,一心研习武道,如今被发现投身五行奇门,且死于皇家铁骑之下,他只恐眼下的君王被人误以为是屠杀血亲的恶人,然而……
他却大错特错,曾以为几乎是自己一手养大的新君还是一个孩子,他却已经有了足够灵活的思维。残忍、决断、几近无情,似乎已做了充足的准备,踏上至高无上的王权。
哪怕是给死者扣上受到诱惑、神志不清的帽子,只要能轻松平息事宜,他便会下旨。
他太清楚,如何周全自己,清楚得让王佐有些害怕。
可或许唯有如此,他才能在如今暗流涌动的形势下,重稳双阳江山。
王佐定了定神,想起一件尚未通报的事宜。“启禀吾王,方才还有一事,老臣未能通报。”
“说。”
膳房的人正在此时赶到,王佐随即道,“臣去布菜。”
话虽如此,可菜色简单并无布置的必要。一碗鸡丝煨面,一盘炒时蔬,一小碟山药核桃糕。寻常人家比这吃的也要丰盛许多。新君吃的简单,但对火候要求却高,鸡丝干细,入口却不柴,汤汁用鸡皮炖出了油脂,一半拿去炒时蔬,一半用去浇在清水煮出的面上,佐以海盐葱花调味。
一切从简。这是新皇即位,检视国库后下的第一个命令。
王佐看着新皇吃的满足且自得,又不觉有些心酸。
他本是太子之位,数年前离奇失踪,半年后戴着半张面具回来,太子之位已经易主。直到这几年,与他年龄相仿的皇子一一辞世,只有他能即位,先皇朱批一下,便薨了。
他重掌大权,失而复得的皇位,却只剩下一个烂摊子。
关上门,屏退左右下人,他单纯只是心疼这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王佐,刚才你说未及告诉我的,是什么事情?”新君吃着面,倒也习惯这样简单的食物。
“是,景亲王的所在,老臣知晓。他最近在国境东部,荣华府北端的不梦花厅。”
新君来了兴致,放下筷箸,“不梦花厅?我记得父王在世时,寻得此处,说要以江湖人的眼睛,去看民间疾苦。那时我还没被封为太子,经常看他批阅奏章。似乎不梦花厅的主人是一位女子,专为先帝探查情报,效率颇高,那时……”蓦的,他眼底一阵阴沉,“可是,还没等我接触到这个组织,父王就变了一个人。王佐,你先去查清楚这个组织的底细。如是可用之才,便为我所用。”
“是。”
“若是那不梦厅主乃是区区招摇撞骗之徒,那便不必留了。让景曜如此流连忘返,岂知不是什么红颜祸水。”
“臣明白,景亲王和您情同手足,您不愿看着他被外面女子所误。”王佐刻意想使得自己的声音自然一些,却还是徒劳。
新君的眼神犀利而冷冽,在大殿里回荡着低沉而隐忍的声音,“王佐,不要再次试图对我旁敲侧击。你以景曜为引,意在提醒我新后之事。我已说过,这件事,我自有决断。事不过三,你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
王佐怔怔站在原地,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垂首道,“是,臣知错。”
“下去吧,我一个人便可以了。”君王如是吩咐,不复看他。
王佐亲自将膳食餐具收拾好,恭敬退下。
大殿里只剩下年轻的国君,他并没有马上起身去继续批阅奏章,而是到书架前,拉动了一扇幕布。
书柜向左移动,露出一扇暗门,内里透着一片红光,似欲将他吞没。他迟疑了片刻,走了进去。
暗门缓缓闭合,书柜复位,一切如常,唯有幕布轻晃几下,终也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