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宴离开后,阿全陪着笑脸走了过来,“舒爷,这玉掌柜的话没说完,小的有几句补充,不知爷有空听没有。”
舒羽本想叫他直接称名道姓便可,记起柳吟风说自己已经是五行奇门里有了名号的人物,顿了顿,坐下斟了一壶茶,面无表情道,“你说。”
阿全鞠了一躬,弯着腰道,“舒爷,玉掌柜这弟弟本是玉家下一任家主,但……后来遇上一起事情,玉公子便离家出走,再不归家了。江湖有传言,他是……”阿全支支吾吾,有些为难,半晌后,吞吞吐吐挤出后半截话来,“他是断袖之癖,不愿娶亲,但不知为何,去了粉妆楼,还成了头牌。这……玉家家老一气之下便连夜一道仙去了,玉家自此家道中落,掌柜的独自一人撑着家业,这都是陈年旧事了。期间玉掌柜花了不少时间派人去找玉公子,但人家不愿回来,粉妆楼的行踪又极其难寻……”
舒羽起身,已准备离开,“你这些话,作用并不大,玉掌柜说你话多,果然不错。”
阿全追上一步,跟舒羽走到了客栈门口,急道:“舒爷,且听我说完最后一句。”
舒羽回过头,盯着阿全看,只见阿全眼中并无异色,唯有两分焦急格外热切,“舒爷,玉公子离家数年,曾经效力于不梦花厅,若是舒爷去查,想来更容易找到公子。”
阿全站得离舒羽很近,几乎听得见他的心跳声。舒羽点点头,“我本就要去此地,多谢你告知。”
出了客栈,正午时分的太阳在厚重的云层里躲着,天色略显阴沉。驿馆里租了一匹快马,舒羽便一路向东,疾驰而去。
足足六日,连番换马,舒羽这才到了荣华府,记起柳吟风曾说,荣华本为一国,想来是在双阳建国后归为一府舒羽身心俱疲。算算时日,他只消再在一二日内抵达终点,回程只需借住千江落月所赠的玉佩便可瞬间回到苍梧,想到这里,也自轻松了许多,便寻得一家客栈去休息。
踏进最近的一家客栈,舒羽寻了一张空白的桌子坐下,点了两个菜,又要了一碗面,便四处打量着。
比起苍梧城处处破败的古旧感,这里更多是一种别致古朴之韵,二楼有丝丝缕缕的琴声传来,几乎让人分不清是酒肆或是寻常吃饭的店子。
此时已经是午后,过了饭店,菜上的快,热汤面海海一碗,一道火腿鸡丝,一碟炒豆,翠绿鲜红的颜色勾人食欲,舒羽呼噜噜开始吃,边想着等下去客房好好洗个澡睡一觉。
吃的正香,二楼琴声忽然中止,随即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一阵急促且重的脚步跺地声传来,灰尘落进面汤里,舒羽眉毛一皱,不及反应,一阵打斗之声更见喧哗,他正上方的楼板竟被踏碎,木屑溅了满桌,卡了一条男人粗壮的大腿在地洞之上。几乎是同一时间,舒羽起身翻出窗外,轻轻一跃上了二楼。
这一身轻功露的巧妙,引起众人声声喝彩,舒羽却是不以为然,他自幼时便喜欢爬树爬山,去了五行奇门之后,是苍生更是天天命他向一跃上树为目的,是以他的足下功夫向来不弱。
舒羽看着罪魁祸首,乃是一名文弱女子束着一头长发,秀美容颜上挂着一抹怒意,且见她手执折扇,正自轻摇,身边一名壮汉长腿卡在地面,正趴在她脚边苦不堪言,咒骂不断。
女子对面另四名壮汉兀自咄咄逼人,“凤朝歌!爷几个给你面子,这琴你不弹,我们让你出不了门。”
被称作凤朝歌的女子美目一转,如流云翻涌,极是空灵。舒羽看得心里一动,想起来不懂武功的千江落月,便不待她讲话,上前拦在她身前,“卡在那里打扰我吃饭的,是你们的人?”
几名壮汉面面相觑,随即眉毛一拧,“关你什么事!乡巴佬,识相的就让开!”话没说完,四个人已经围了上来。
舒羽不屑召龙痕对付这些人,甚至不需要用君佛衣那柄陨铁短剑。几下身形转换,分别切入对方背面,各自披掌落在对方颈上,虽不至昏厥,却是再无气力。舒羽寻思自己神力已然恢复,不便太过刚猛,只轻轻下手,饶是如此,其中一人回击时手臂正中一掌,骨裂的脆响伴着哀嚎,那几名壮汉自知不敌,撂下几句狠话便离开了。离开时四人一并去拉那名壮汉,此人痛叫半天,更惹得周围的人哄堂大笑。
待一切恢复清净,舒羽取了几颗散碎银两,递给掌柜,“破损的事情算在我账上,有劳掌柜的开一间客房,准备洗澡水。”
掌柜的本是叫苦不迭愁眉苦脸,见有人出钱解决这飞来横祸,自然乐意,谢过后示意舒羽稍等便去安排住房,又表示客房怕是已满,但务必尽量安排。
舒羽点点头,回过身,却见那女子抱起琴,正欲离开。心思一动,将行李交给了小二,便只身追了去。小二感激他出手阔绰又身手了得,一口一个“爷”叫得欢实。
那女子看着纤瘦,却是单手抱琴,身形不慢,舒羽追上对方,竟也花了不少功夫。待得追了十数里,那女子顿足,回眸道,“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公子,先前搭救一事,凤朝歌谢过,可是此地已是不梦花厅地界,还请退出。”
舒羽一怔,此人声音清脆动听,婉转清澈,但却是男子无疑。“男……的?”
凤朝歌反手将琴抛起,绑着头发的发带松开,再稳稳接过抛起的琴,牢牢束在了背后。“我从未自称是女子,何以阁下单凭目光所见,便如此认定呢?”
不可置信地多看了两眼,凤朝歌的脸长得着实过分精致些,且皮肤白净,此刻长发散乱随风轻动,乍一看,着实比寻常女子更见美貌。舒羽轻轻一咳,“冒犯了,我并没看出来,但相信我不是第一个弄错姑娘……先生的性别的。敢问你是不梦花厅之人?”
“正是,瑶池贯月凤朝歌,见过公子。”对方的声音蔚为温和柔软,若不细辩,远远望着,便是一名婉约佳人,只是凤朝歌举手投足间,却又干脆利落,让人着实难辨雌雄。
舒羽暂且不去思考对方的性别,不过仍然轻声道,“瑶池贯月,不正是牡丹品种之一?还说不是女孩子。”顿了顿,朗声道,“我来是想见过贵厅之主,花无蕊,还请代为引见。”
凤朝歌纤细的眉忽然一拧,“厅主闺名,怎是寻常人可随意呼唤的?”手中一拈,数枚黑白棋子几乎落在舒羽身上,所幸被舒羽跃起避开,身后地面上便多出数个细小的深坑。
“阁下身份门派,还请告知。否则请恕瑶池贯月无礼。”凤朝歌并无相让之意,已自腰间掏出一杆紫色的细长狼毫笔。
舒羽记着花无酒的委托,一心低调处理,便道,“门派不便告知,但我此来,是受人所托。还请姑……还请通报,我有信物。”
凤朝歌迟疑片刻,收起武器。“阁下不似来者不善,请随我来,但愿凤朝歌没有错信他人。”
舒羽随他一路并行,步入一方花田。景色越加幽静,牡丹丛生,姹紫嫣红,美不胜收。舒羽不觉放缓脚步,赞道,“此地只有牡丹,但却各色花卉应有尽有,种植的人很有心思。”
听他如此称赞,凤朝歌不觉微笑,“过赞了,不过厅主确实独爱牡丹,是以花厅所有成员,皆用花名作为代号。本来江湖上并非稀罕事,只是……阁下似乎初出江湖,涉世未深,是以对此无所知。”
舒羽点头道,“我过去十年都在山中,从未出过山,见识浅薄,让姑——让你见笑了。”步行至一处拱门,便看得见内里葱郁的树木及亭台楼阁。
一名身穿青色衣衫的男子正在院中扫地,见到凤朝歌,便颔首示意。
凤朝歌对舒羽道,“公子在此稍候,我去通传。”言毕,转身离去。
舒羽点点头便静静等候,听着地面上飒飒的扫地声音,有几分出神。
半盏茶的时间,却是另一名紫衣少女笑语盈盈来见,“公子这边请。”少女面孔生的圆润,看着福相深厚很是讨喜,笑吟吟带着舒羽走向一间主厅。
幽幽花香传来,舒羽抬眼望去,一名女子身着黑裙,正自饮茶,与花无酒低眉顺眼的娇艳不同,此女气势颇为尖锐,并不是温婉可人的类型,倒是凤朝歌反而有几分女子该有的柔情似水。
然,比起柳吟风总有几分隐忍及纤弱的模样,似乎眼前之人更有门派之主的风采气度。
少女退下片刻后,不梦厅主将茶盏放下,缓缓开了口道,“来者是客,请坐。”
舒羽知道这是对不明敌友之人最合适的下马威,若是站得太久,便有些失礼,若是即刻相迎,却过于殷勤。
黑色的羽扇缓缓张开,舒羽方就座,女子半遮秀美容颜,扬眉问道,“不知信物是何物?又是何人拜托代为转交的呢?”
舒羽取过怀中的手帕及其中包着的一对耳饰,不及起身,那女子径自隔空取物,尤为轻松,她扬眉一笑,甚是自信。
展开那方白帕子一看,她的神情便顿住了,一瞬的伤神没能躲过他的眼睛。舒羽并不言语,待此女收好信物,抬头时神情仍有几分固执的硬气,只轻声问道,“她如今过得好吗?”
舒羽怔了怔,“她过的不错,只是,新皇登基,似乎欲要娶她为妻,封为皇后。”
女子的脸色微微变了几变,不及开口,一阵嘈杂声传来,方才那名紫衣少女仓惶入内,“姐姐,那名贼人……又来了。”
柳眉一竖,不梦厅主嗔道,“他还真是执着。”随即对紫衣少女道,“你且去,我很快就来。”
四下无人,她这才低声道,“皇榜所示,我也有所闻,如此说来,她在五行奇门?”
舒羽顿了顿,道,“是。”
“多谢你跑这一次,日后必定重谢。甜斋感怀在心,不梦花厅上下,知我本名者不过三人,还请今后勿要称呼我名讳,若是不便,亦可称我花名——”好容易见她神色有几分亲近,却是门外一声慵懒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大喊道,“菱花湛露小甜妞,我的未来夫人!我又来了!”那声音倒也好听,只是那讲话之人痞气太重,调戏之意太过明显。
气氛一时尴尬,舒羽只觉甜斋如一只被抚了倒毛的猫。又听门外一声怒喝,“放肆!”随即便是打斗声。
甜斋蹙眉道,“舒公子,我不便相送,还请暂且离开,明日贵客再临,我必亲自相迎。”
舒羽点头,“我也不便再叨扰,告辞。”说罢在脑中回忆方才遇见凤朝歌的客栈,一瞬之间,玉佩带着他离开了此地。
回到客栈,小二笑脸相迎,道是洗澡水刚刚备好,赶巧了舒羽回来,送他回到客房。
舒羽惦记着玉玲珑一事,想着第二日还需再次造访,沐浴后便早早睡下。
半夜时分,忽的有人翻墙入室,他听到声响即刻便醒了,本道是小贼行窃,却不料对方直逼床榻,直欲取他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