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状态,要么很理想主义,要么唯现实论,这两种都是济世之法,能让你目标明确、心无旁骛、勇往直前、内心充实。相反,如果一个人固执地不肯屈服于这两样任何其一,让它们在脑子里互相拉扯的结果,只会让人迷茫、倦怠,甚至钻进牛角尖。
柏牧喜欢读书,是同事眼中的书生,当然远不至于呆。
他的宿舍里没有电脑,只有简单的寝具和书架,这让小伙伴们都感觉到不可思议。空闲下来的时候柏牧就会宅在寝室里读书,也会在一个人的时候,无来由地思考一些别人不大会去想的问题,而他却以此为满足。
近日里,柏牧又开始了他这样的冥想:“或许理想与现实都有致命伤,一个人一味地信守理想是不切实际,完全跌落在现实中更注定了无趣的人生。”
“理想和现实的平衡点是事实。事实是中性的,不带感情色彩,不同于理想,也不合于现实。当人们坚守理想时,意味着不断的打击与失望,渐渐地挣扎与迷茫,终于屈服在它的脚下一蹶不振。而当人变得现实时,意味着知道了表象与实质有区别,台面上与台面下要说不同的话,与他人要划清界线、泾渭分明,更甚者变得自私、钻营,让现实本身都感觉到人的现实。只有当接受事实的时候,才证明一个人摆脱了理想的恣意汪洋和现实的冷酷无情,才懂得了不向环境去索取自己的人生,转而接纳自我与感恩生活,从而变得淡定、从容。”
“然而说来也怪,当理想和现实的不合理性在理论上被事实所摒弃时,却又在生活中以另一种形态呈现出来,成就了这千面人生和花花世界。佛家讲究六根清静,方能成佛,人们想象中与世无争的佛家,通过与现实彻底地决裂成就了凡世望尘莫及的那份清静,就硬是在世间产生了理想中的佛。前一阵子,自己读到的那篇文章《童话一样的人生》,讲到了张海迪,一个小时候就出现在课本上的人,过了这么多年,以为没人会再提及,可她还是那样,奋斗着,生活着,像童话一样,只是她把童话拉到了所有人的现实中,并且丝毫没有被现实打扰,让人们相信生活中明明是有些人为了理想存在。”
柏牧也不由地想到了母亲:“她总是在抱怨生活,可她总是把家的里里外外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她的质朴总能给予自己因为理想和现实彷徨时的慰藉和坚定时的力量,也许母亲的理想就是在抱怨中好好生活吧。”
“所以事实上,人们的生活中已经包含着理想和现实的确实性,只有真正的智者才会从无所不包容的生活中去体会和实践它们。”
柏牧这样想着,已到大半夜,竟已没有一点睡意了。
虽然早已经入秋,但南方的秋考虎格外生气得厉害,像晚上也不归巢似的,柏牧挨到现在早又热的发烫,只得再起身冲个凉。等再回到床上,更又清醒了几分。
而此时窗外已略显灰白了。
通过一阵子形而上的自我意识交锋,或许也是因着上次柳处找过柏牧的事件,这几日,柏牧忽又找到了轻松的感觉。
这学期刚开始,高年级学生已经上课,大一新生最近几日正在军训。
柏牧一面忙着照看新生军训,一面又和学生会主席团干部张罗着迎新晚会的事情。因学校场地有限,仅有的一个适宜晚会举办的室内场地又归音乐学院日常维护,虽然不知道正当的出处和缘由,但事实上使用它是要付三千元一场的。索性柏牧决定今年土木系的迎新晚会到操场搭台,从赞助合同、天气预报、节目质量、彩排演练到嘉宾邀请、领导出席,搞一台晚会可不轻松,加上学生的热情很高,更要把届时的安全问题考虑周全才行。所以这几日柏牧指挥学生会跑东跑西,自己也因开学的烦杂琐事忙的不可开交。
那天早上接到军训教官通知,说一名新生在树荫底下站军姿的时候晕倒了,柏牧急忙到训练场地处理,还好只是中暑,医务室人员紧急处理了一下已经苏醒过来了,只好让她坐在连队旁边跟训。柏牧和站坐在场地边的一批跟训学生聊了一阵子。连队继续参差不齐地训练了一会儿踢正步会,也原地休息,柏牧想着学院还有许多事,赶回了办公室。
刚落座,忽然想起前几日开学一位学生送给他一盒福建铁观音,便从办公桌里拿出放了几粒在口杯里,正等水热。看到前几日教务科摊到这里的退学申请确认书仍放在桌脚,柏牧摇了摇头,拽了过来,心想索性把这学期学业预警的一批学生情况一并和家长们联系一下。
这时,几名男生一起走进办公室,要求调换寝室。
柏牧来了学校后认为的怪现象中,这便是其一:男生的寝室矛盾比女生还要大!
想当年,柏牧上大学的时候,住在顶楼,八人一间,不说值日,连仅有的一台合伙制电脑和几个开水壶都是要每人轮班制的。虽然后来制度凋零,柏牧还喝了一杯老四故意放在暖哄哄的窗台上的凉水。除了上课,相临几间寝室大部分时间和闲人总是围在一张牌桌前随时准备上场替换牌技烂手气臭的失意者们。入夏的晚上,寝室卧谈最羡慕的就是隔壁寝室可以开着门,整个楼道都是他们鬼吼鬼叫的声音,因为他们寝室对面是充满了迷人香皂味道的水房,而柏牧住的寝室正对厕所。真是同人不同命啊!尽管如此,毕业前一晚,大家还是依依不舍地在床板背面写道:学弟们定要努力学习,不肖学长恨留!
面对这棘手的几个同学,柏牧信心已折了一半:“什么原因要换寝室?说说看。”
留着一串疏薄且毛茸茸胡须的一位圆胖脸学生首先开口:“老师,我们想换寝室,要么我们几个搬走,要么他搬走!实在合不来!”边说边斜瞅着离他最远的一位清瘦而面色焦黄的学生。
那位学生不作声,目光闪烁但神情坚毅。柏牧认出来,他是曾经的班长,但不像其他班长那样有印象,而且被班级撤换的速度很快。
等柏牧示意,他才说道:“其实我们没什么矛盾。”
其他只位同学齐齐地朝他这边瞪了来,他回望了一眼,声音弱下去一些:“可能平时我和他们的生活学习习惯不一样吧,但我觉得可以克服,不需要换寝室。”
另一位带着高中生神情但并没有相符清秀气质的学生略带口音地补充道:“是太不一样了。平时我们和他也基本没什么交集,他每天早上很早就起来,没课也是一样的,丁玲桄榔地洗漱,我们也都忍了。晚上我们打打游戏,他都要多管闲事,说我们怎么不学习,成天玩游戏!他是谁啊,管得着我们吗?!”
听完他们的冲突的交谈,柏牧倒饶有兴趣地转向那位众人所指的学生。他这时似乎有了更多的勇气,保持着一贯的神情,声音也高了许多:“老师,我认为四年时间很短,他们为什么不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呢?为什么不多学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柏牧对这间寝室不单纯地矛盾有些意外,快速思考了一下,说道:“我大致听明白了,你们其实没有什么大的矛盾,无非是他觉得你们打游戏浪费时间,而且影响到了他。”
坚毅神情的同学打断了柏牧的话:“老师,影响倒没有,因为我每天也不在寝室,没课的时候我一天都会在图书馆里看书。我只是回到寝室,看他们这样,总觉得有责任和义务去规劝他们不要沉溺于游戏。”
“每个人都不一样的嘛,干嘛非要我们和你一样!”他的话这次激起了其他几位学生的一致而杂乱的反驳。
柏牧对这位坚毅的学生有了不少敬佩而且复杂的看法,单从这个事件来看,无疑更大一部分起因是他。此时,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一些细汗。
柏牧脑中急速地整理了一下,这样的寝室矛盾还是第一次碰到:“你们想想,他的初衷是好的,而且是难得的。大学四年,转眼就过,是应该好好学习,不要光靠打游戏浪费时间,”边说的时候,柏牧甚至惭愧自己大学时间的荒废,“你们身边难得有一位这样的舍友,还能督促你们学习,而且他认为这是他的责任和义务,可以肯定他是很把这个寝室看成自己的重要部分,很珍惜大家的缘分和舍友情。多年过后,你们回过头来再想,肯定最难忘记的一个人就是他。”
柏牧特意正对了坚毅的学生,他此时嘴唇略白,可能是紧张的原因,柏牧想办法缓解他的紧张:“你呢,是好心,而且特别难得,要是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优秀学生就好了。不过有时候,你对其他人的态度和方法是不是可以调整一下,毕竟每个人都不一样,不可能要求他们都像你一样来严格要求自己。男生打打游戏,也是普遍现象,适当娱乐一下也真的没什么问题。有些时候你放松一下,如果你对他人都特别严格,那你肯定对自己的要求更不会放过。”学生点了点头,坚毅的表格略微缓和了些。
柏牧接着说道:“有时候要学会接纳自己和别人的缺点,这样做人才不会很累,人不可能一直都绷得很紧,如果你认为的一些理想和目标暂时不能够达到时,要懂得原谅自己,不然会钻到牛角尖里去。哲学书里,学到过尼采吧?如果每个人都可以当太阳照耀世界,那世界上又需要多几个后羿了,生活有时候需要放松些。”
几位学生都忍不住笑了,坚毅的同学嘴角也微微上扬,柏牧拍了拍他的肩。
此时他脸上的汗多起来了,嘴唇也更加发白,柏牧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上医院,他手按在腹部摇了摇头。小圆脸立刻报告说他有胃病,偶尔会发,休息一下就好了。谈话不得不结束,似乎此时没人再提寝室调换的事情了,小圆脸已经把坚毅的同学背起来,几个人也扶着往寝室去了。
他们刚踏出办公室,铃声响了,原来一节课已经过去了。
此时走进来两人,是柏牧约谈的学业预警学生,刚下课过来。
一位尴尬到极致,另外一位则好像故意显出与他的不同,笑模嘻嘻地走近。
柏牧特意盯着笑模样的学生看了一眼,然后对两人说:“大学不是那么好混的,知道了吧?”
一位尴尬地顿了顿头,那一位还可以笑着应酬:“知道。”
柏牧斜瞟着,顿着不说话,等那位学生把望着窗外的眼睛转回来似乎要找寻没有继续的谈话的原因时,两对目光撞上了。那位学生像是被突然吓了一跳,立刻低头望着下面,但还是保留着略微减少的笑意,时不时来回摇晃着脑袋,柏牧看出来,他在故意掩饰。
“那你是预警前知道的,还是预警后知道的?”柏牧盯着他淡淡地说。
声音不大,语速不快,但这时已经发现那们学生收起了笑意,脑袋也停止晃动,低的很厉害,不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让他们把家里的邮寄地址写下来之后,柏牧催他们去上课,两人低头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