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大逆转的情报谁能相信
日军司令部院子,高桥看着凌厉坐过的黄包车问(日语):“审讯过黄包车夫没有”?
横木(日语):“审讯过,他没有问题,从大日本皇军占领广州前就拉黄包车,拉了十几年,这里车夫都熟悉他。”
高桥(日语):“拉凌公子去了哪儿”?
“火车站货运处。”(日语)
“然后呢”?(日语)
“凌公子给了小费,他帮着把两个纸箱送进货运处,就又去拉客了。”(日语)
“这也太巧了吧”?(日语)
横木说(日语):“我查看了怡和货栈交易记录,他是去那里进的货。怡和货栈是逸景供应商,凌志峰就一直从那里拿货。”
“凌志峰”!
高桥眼前浮现出温文尔雅中年男子的音容笑貌。凌厉判断没错,父亲就是高桥派人暗杀的。辛华猜测也没错,凌志峰身份并没有暴露。
高桥本意并不想除掉凌志峰。他是逸景常客。逸景食材都经过精心挑选,特别是一道煎和牛牛排,用的是神户牛肉,又类似烤肉,让他吃出真正的家乡味道。爱屋及乌,他甚至喜欢上凌志峰这个人:待人诚恳,说话从不遮遮掩掩,做人又不声张。如果不是为了大日本国家利益,为了赢得一场彻底胜利的战争,时间又特别紧迫,他绝不会这样做。
他之所以选择在香港而不是在广州暗杀,是为了让人们不会怀疑到日本人,没有继续暗杀凌厉,一是担心连续行动暴露出很强的目的性,引起香港警方怀疑;二是认为凌厉是不谙世事的一介书生,容易控制;还有个不得不承认的理由:不忍再下手。他从事谍战20多年,一直认为谍战是高智慧之间的较量,他喜欢甚至陶醉于这种较量,因为他对自己的智力水平绝对自信,因此,他认为从肉体上消灭对手是最愚蠢的做法,是下下策,何况凌志峰并不是战争意义上的对手。
为了逸景,他下了三步棋:第一步,亲自出面收购股权,被凌志峰以不能丧失家族产业为由婉拒;第二步,胁迫艾达,利用股权抵押到期收回管理权,却因为有个持同样比例股权的关爷帮,管理权无法收回;时间太紧,他不得不除去主要障碍凌志峰,走出属于下下策的第三步。这是一步险棋,一旦暴露全盘皆输。
“大佐”,(日语)横木呼叫中断高桥沉思,他醒过神,问(日语):“进什么货非得那儿”?
横木回答(日语):“进口的神户牛肉只有那里有。”
“神户牛肉?那可是好东西。我就是神户人。”(日语)
“要不要监视凌厉”?(日语)
高桥摇摇头,意味深长说(日语):“我欠他一个大人情,将来一定会还给他。”
横木说(日语):“战争没有使大佐变冷酷。”
高桥说(日语):“战争是为了国家利益,不涉及个人之间感情,再说我们搞谍战的,和喋血军人毕竟不同,不用以杀戮为生,嗜血成性。我们在这里等消息,看看广州进展如何,明天去香港。”
横木问(日语):“艾达小姐呢”?
高桥说(日语):“带上她就是为了掩护我的身份。明天一起回去。”
“是”!(日语)
皇家私人会所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凌厉下了黄包车,走过来。迎宾迎上来问:“先生贵姓”?
凌厉回答:“凌。”
“凌先生请跟我来”,迎宾带路进了大门。会所大门里是个前厅。墙壁上镶着一个巨大玻璃水柜,里面有漂亮的珊瑚礁。几条巨大的鲨鱼在水里慢慢游动,露着狰狞面孔。游弋中的鲨鱼突然头部撞到水柜玻璃,发出“咚”一声巨响。它露出尖尖的牙齿,显得十分恐怖。
伺应生带凌厉向后院走去。一路上只看见几名伺应生,没见到一个客人。凌厉手伸进口袋,悄悄打开枪保险。后院一间包厢,伺应生拉开门,辛华坐在里面,看见凌厉进去,拿出一张钞票递给伺应生,说:“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我不叫,你也不要进来。”
伺应生答应着,倒退着离开。
凌厉在辛华对面坐下,冷冷说:“我怎么就对你下不去手,一而再再而三放你一马”?
辛华看着凌厉手插在裤兜,鼓起一块,笑笑说:“因为职业直觉告诉你我不是叛徒。”
“你怎么解释怡和货栈的事”?
“那是经过高桥允许,由我匿名通知货栈已经暴露。”
凌厉掏出枪说:“这还不是叛徒”?
“一个共产党的监视点对高桥来说根本看不上眼。他想利用货栈暴露引出你们暗杀我,从而判断我是不是真投降,又用你们的暗杀断掉我后路。我想利用这最后的机会澄清自己。这也算得上是一次合作吧。”
“真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净胡扯!什么叫最后一次机会?你又怎么能澄清自己”?
“你们在暗处。如果不用怡和货栈引出你们,我怎么知道你们什么时间什么地方给我一枪?那我不成了冤死鬼。”
“就算你判断准确,引出我,又怎么能澄清你自己。”
“我只能孤注一掷,利用进入日军司令部的机会冒死偷出日军的文件,断掉我在日本人那里后路,用这个证明我自己。”
“你偷到了吗”?
“偷到了,而且非常重要,重要的甚至超乎我想象,可以说关乎八路军甚至共产党的生死存亡。”
辛华拿出一页纸放在凌厉面前。
“危言耸听”,凌厉看着桌上纸问:“这是什么”?
纸上全是日文,凌厉看不懂,但记住几个醒目的日文汉字:“太平洋”、“南进”、“香港”、“花开”。
“这是日军司令部下发到各个部门和作战部队的‘作战命令’。日军准备在12月到明年二月期间全面进攻英美在亚洲的殖民地,包括香港。命令要求在11月底前完成战争准备。”
“你懂日文”?
“这是你父亲选择我打入日军内部的原因之一。”
凌厉不信:“胡扯!全世界都知道德军已经打到莫斯科城下,苏联已经危在旦夕。日军不去配合德军进攻苏联捡便宜,那里有他们梦寐以求的战争资源,却要冒得罪英美,特别是经济强国美国的风险”?
辛华回答说:“是这样。而且日本人已经知道共产国际命令延安支部把目前八路军的三个师扩编成五个师,调往东北,准备从后方袭击日本关东军,配合苏军防御。这可是现在中央最大的武装力量。你想想,和日军精锐作战的后果,再想想,没有军队的延安会怎么样”?
凌厉仍然不相信:“你怎么能够搞到这样重要的情报”?
辛华说:“昨晚我住在日军司令部里面,观察好机要室位置,晚上他们防范严密,早上防范松懈。去怡和货栈之前,我利用上厕所机会从厕所上面吊顶爬进隔壁的机要室。”
“机要室难道没人”?
“有!机要员正在打印这份作战命令。我知道日本人在屋里有光脚习惯,事先把电线接到机要室铁皮地板上,电晕了机要员。”
凌厉又看看手中的作战命令问:“这好像没完”?
“当然没完,还有两页,我得留着保命,万一你拿到全部密件给我一枪怎么办!我不能死的不清不楚。”
“后两页那么重要”?
辛华说:“后两页是命令各部门战备的内容,包括各作战部队番号,集结位置。如果侦查发现日军驻扎位置和这份命令一致,就能证明这份文件的真实性。没那两页,这也就是个故事,是没人能相信的故事。”
“你这是要挟”!
“如果答应我的条件,我会把全部密件交给你。”
凌厉问:“条件?什么条件”?
“恢复对我的信任,回到组织。”
凌厉收起枪说:“那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
“你?今天你没开枪,另一个开枪的是谁”?
“孙颖。我早发现她了,男扮女装,装成一个卖芒果的。我只是装作不知道。”
“这就对了。如果没有怀疑你,为什么要另派人,派的人还不让你知道?你都被怀疑上,有什么资格答复我?我要于部长书面保证,电报也行。”
“……我马上去找他们。拿到你要的东西去哪儿找你”?
“日本人正满城搜捕我,你们也在追杀我。我还能去哪儿!就在这里死等。”
“我想问问”,凌厉看着辛华:“如果于部长他们还是不相信,你打算怎么办”?
“我只能偷渡去海外躲一阵子,等组织恢复对我的信任再回来。”
“好吧。我尽量争取”,凌厉起身准备离开。
辛华满怀希望看着凌厉:“凌厉,我的命可完全交给你了。”
凌厉受不了辛华几近绝望的眼神,点点头离去。
他们没想到,说话期间,隔壁房间有个人一直把医用听诊器头放在墙上,用听诊器耳塞在监听。这个人就是胡大伟。
西濠二马路在珠江边上,是一条商业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31号斜对面街边路沿坐着一位穿棕色短褂的青年,面前放着装芒果的挑子。奇怪的是他戴的斗笠压得低低的,而且买卖芒果从不吆喝。他身体忽然挺起来。一支硬邦邦的东西顶住后腰。
“别乱动!我手指一动你就香消玉殒青春早逝了”,凌厉坐到身旁,一只手从装芒果的筐里摸出一支手枪装进自己口袋,然后放松笑嘻嘻问:“亲爱的,等谁呢”?
卖芒果的是男扮女装的孙颖。她低声呵斥:“凌厉,你想干什么”!
“我倒要问你,你想干什么”?
“我来广州办事。”
“办事?是来监视我刺杀辛华的吧!组织已经不信任我了”?
“与你无关。”
“下次要懂得换身行头,换个行当,不要只卖芒果。”
“啊?你早发现我了”?
“就你这两下子还想玩跟踪?昨天一上火车我就认出你。还有在广场那个角落。谁坐在没人地方卖东西”?
孙颖看无法隐瞒,怒气冲天说:“凌厉,你这个叛徒,我看错眼了。”
凌厉嬉皮笑脸问:“辛华是叛徒,我怎么也成了叛徒”?
“别嬉皮笑脸的,你为什么不执行任务?不但不执行任务,还故意绊倒辛华躲过我那一枪”?
“当然有原因。辛华暗示我有话说。”
“别扯了,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俩擦肩而过,他后面跟了一帮人,怎么暗示,说话了还是挤眉弄眼了”?
“他扯开外衣,里面衣服写着字。”
“我怎么没看到”?
“你那个角度怎么看得到”?凌厉想变被动为主动:“我来猜猜你为什么在这儿:我没有开出你们所需要的那一枪,又救了辛华,你怀疑我也有问题,已经和辛华串通好,于是撤掉这个联络点的人,埋伏在这儿,如果看到辛华,或者最好是辛华和我一起带日本人来抓人,就能得出我已经叛变的结论,回去好向于浩川汇报。我猜的没错吧”?
“你想的到美!如果你敢和辛华带日本人来这里,还想活着离开”?
“不和你扯淡了,快去找部电台,有重要事情要请示于部长。”
“又有新花招”?孙颖伸头看看四周,“还想捣鬼”?
“辛华拿到一份日军重要情报,鉴于目前这个状况,要于部长保证不杀他才愿意全部交出。”
“阴谋,又是阴谋。要不是你傻,要不是你俩真的同流合污了。”
“这份情报关系八路军,还有党中央的生死存亡,非常重要。如果出现失误,你担不起责任”!
孙颖不信地瞪着凌厉,半晌,说:“那好,你先带我去见他。反正我已经落入你的手里,要死就死我一个。”
“时间耽误不起”!
“好呀,现在就去。”
凌厉无奈站起身,说:“好吧,要快”!
孙颖把芒果挑子交给身后一家杂货铺,说:“老板,帮我看着点,我一会儿回来拿。”
老板满口答应:“去吧,放心。”
凌厉抱怨:“还要它干什么,孰轻孰重都分不清。”
孙颖:“饱汉不知饿汉饥,这花了我一块大洋。”
胡大伟好不容易在珠江边一艘小渔船上找到蓝启雄,抱怨说:“你躲得这么远,真难找。”
“认识我的人多。现在全城戒严,我不躲得远点万一被捕,岂不是党国重大损失!有没有收获”?
“这个凌厉还是嫩,被我跟上了。你猜的没错,是去和辛华秘密会面。”
“听到什么有用的没有”?
胡大伟用炫耀的语气说:“非常有用。辛华想用情报交换重新回到共产党,要求凌厉拿到于浩川的赦免电报。”
蓝启雄问:“你确定”?
胡大伟说:“是!凌厉说马上请示。”
蓝启雄想了片刻,分析说:“这事至少可以得出三个结论,第一,辛华是假叛变,可能因为凌志峰的死,被共产党误解了,广场那几枪就是打他的;第二,凌厉果然也是共产党的人;第三,香港情报圈的各路神仙,包括英美的都知道辛华是共产党,已经投靠日本,这时候拿到共产党给辛华的赦免电报,就能顺理成章推测共产党希望辛华做他们和日本人之间的联络人。”
“站长高明”!
蓝启雄说:“这封电报一定要拿到。我带人去。”
胡大伟急切说:“站长,还是我去吧。这个情报是我搞的。”
蓝启雄不快,说:“胡队长!你还只是一个特别行动队队长吧”?
蓝启雄明显要抢功,但他是站长,顶头上司,胡大伟不敢再坚持。
“他们在什么地方接头”?
“辛华等在惠爱西路那家皇家私人会所。”
蓝启雄马上起身,下渔船前想起什么,回头又问:“辛华拿到的是什么情报”?
“好像是一份事关共产党命运的情报。”因为极度不满,胡大伟隐瞒了情报内容。
“共产党命运关我们屁事。我们就要‘赦免电报’”,蓝启雄边说边跳下渔船,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凌厉和孙颖并排坐在去往惠爱西路皇家私人会所黄包车上。凌厉担心孙颖摆脱他,那麻烦可就大了,依旧用枪顶住孙颖的后腰。低声说:“你敢跳车我就开枪”!
“我是你的未婚妻,是个女孩儿,能不能温柔些”?
“你算了吧,你真把我当成你未婚夫?骗鬼。”
“凌厉,你说咱俩就这样你死我活,有可能在一起吗”?
“别扯没用的,你我都清楚,这是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