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月15日(丙戌//辛丑//己酉)
早上,王丽丽通知我有封信,虽然我第一反应是奇怪这年头还有人会坚持写信,但紧接着又分析出但凡是采用写信的方式,那信里的事多半不会有多重要。于是我赶车到益州后,先与柳静宜吃了午饭才不慌不忙地坐了个公交车去上行所。
然而事实再次证明越是肯定的判断,越有可能发生意外,就如同之前我和任建输掉的那些官司一样。事实也同时证明,意外也要分为意外之喜和意外之悲。
显然,这次我的意外侥幸属于前者。
从王丽丽手中接过信封,我那小心脏不由分说就开始怦怦直跳。因为我看见这是锦区检察院的制式信封,也就是说这极有可能是检察院给我的回信。拆开信封扫了一眼,我心脏跳得更快,这竟然是曲检察长给我的亲笔回信。
全文如下:
何安之律师:来信收悉。非常感谢您对我院工作的监督与支持。对于您反映的问题,我已责令相关人员立即查办,并对给您造成的不便表示歉意。曲江,2007年1月12日。
我一声欢呼,不由分说就给王丽丽来了个熊抱,弄得她脸上红霞飞。我没顾得上给王丽丽解释便飞奔出办公室,下楼打车直奔锦区检察院。
都说阎王易见,小鬼难缠,如今有了曲江检察长这封信,就如同揣了一把上方宝剑,我还担心那龚小鬼的太极推手么?
敲开办公室,那龚小鬼一脸麻木地对我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打电话通知你。”他边说边出了办公室,我也只好悻悻地跟着。
龚小鬼三拐两拐地走进另一间办公室,我见门上写着财务室三个字,便很有素质地站在门口等他。
财务室里有一个长发女子背对着门口坐着,龚小鬼过去给她说了几句话,这女子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赔什么赔?给他拖着。”
龚小鬼侧头瞟见我,脸上竟难得地出现了一抹红晕,他使劲咳了几声,将那女子的声音压了下去。我目光四转,装作啥也没听到,心中却想道任你两个小鬼如何蹦跶,只要把赔偿款给我就好。
过了一会,龚小鬼面无表情地走出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只说了一个字:走。我一句话没说便跟着他走,因为我知道龚小鬼手中拿着的是那女子给他的现金支票。
龚小鬼一路无话地走进附近的工商银行,我一路无话地跟着进了工商银行;龚小鬼无声地把一叠现金给我,我无声地把现金放进公文包;龚小鬼默默地将收款回执递给我,我默默地签名再还给他。
看着龚小鬼的背影渐渐小得像只泰迪时,我终于忍不住一跃而起,欢呼司法公正万岁,然后兴冲冲地跑去太升南路手机一条街。
柳静宜的手机上次摔了,现在总是出现自动关机的故障,所以我给她买了一个最新款的摩托罗拉V3手机。虽然接近四千的价格超出了我的预算,但现在咱不是有钱了吗?何况这也同时当作送给柳静宜的新年礼物,所以一点都不贵。
晚上七时许,当我在幸福小区门口橘黄的路灯和干枯的银杏树下把V3递给柳静宜时,她脸上瞬间就涌现出难以置信且惊喜各半的神色,然后送给我一个据她说是奖励而我觉得是幸福到惩罚的长吻。
爱情诚然美好,而谈恋爱则像是在晶莹剔透的冰层上跳着那如梦如幻的华尔兹。
但是,我必须要强调的是再美好的华尔兹都需要那冰层为支撑,冰层越厚,舞者越安全;否则,如果冰层破碎,那华尔兹的舞者便会面临寒冷刺骨的河水肆虐甚至被其夺去生命的恶梦。
那冰层便是各种现实的物质条件,或者更赤裸裸地说就是金钱。我认为所谓有情饮水饱是没有经过实践予以证实的伪命题——如果今天送给柳静宜的不是V3而是一瓶矿泉水,她会如此开心吗。
所以,我一定要挣更多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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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挣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越想挣钱就越是挣不到。
原本以为稳操胜券的蒋习德案竟然被判输,这意味着当初约定的二千一百元律师费也再收不到。
对于钱我是在意的,但这次我更在意的是案子本身输得无边无际。
路易斯.尼察说过,一个拥有优势的官司可能会输,而一个处于劣势的官司可能会赢,不是因为审判糟糕,或者审判程式的不公正,它仅仅因为陪审团或法官只对他们感受到刺激发生反应,而这些刺激来源于证据。
我一直很推崇这句话,但如果路易斯.尼察所说的证据不是因为律师的举证失误,而是法院错误地将举证责任加强到败诉这方,那这就不能排除审判糟糕或审判程式的不公正。
蒋习德这案子便是如此。
按照法律规定,医疗纠纷是属于举证倒置的情形。也就是作为受害人的患者起诉医疗机构时,患者不需要承担证明医疗机构具有过错的举证责任,而是由医疗机构来提供证据证明他们在实施医疗行为的过程中没有过错。如果医疗机构不能证明自己没有过错,那就要承担举证不能的法律后果。
天医诊所在没有医治重度烧伤患者的条件下而收治蒋习德,最终导致蒋习德死亡,无可争议的具有严重过错。更何况天医诊所还没有行医热照,属于非法行医。
然而,正是因为这个非法行医,反而成为我们败诉的关键。
法院认为,因为天医诊所没有行医资格,所以蒋习德死亡赔偿纠纷便不属于医疗纠纷,而是属于一般人身损害赔偿纠纷,应该按照“谁主张,谁举证”原则而由我们原告承担举证责任;而我们没有提供相应证据,所以我们的诉讼请求不予支持。
到中院交了上诉状后,我和任建在金沙车站附近的海天茶楼相互安慰、互倾不满。
任建愤愤地说道:“案子,我们再也不能这样做案子了。我不想是非混淆、黑白颠倒,但至少要保证该赢的案子要赢才行。”
我无精打彩地说道:“那你想怎样做案子?”
任建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勾!兑!”
我愣住。
曾经,我和任建都认为司法是公正的,法律是神圣的,并有着为了司法的公平正义而奋斗的梦想。但现实却无情地摧毁了我们的认知,破碎了我们的梦想。无论是王会林案、张素兰案,还是如今的蒋习德案,在法律层面都是输得莫名其妙;相反,在廖小东、鸡哥的帮助下,四正公司案、钟小强案却获得了不错的结果。
任建见我没说话,便又说道:“勾兑是扭转我们目前颓势的唯一办法,你不觉得我们很多案子的结局都是真令人吃惊的吗?你甘心一直做一个无能的律师吗?”
我知道任建想用D.N.辛哈的话来说服我,便回应道:“我是不想做一个将好案子搞糟的无能律师,我也想做一个从必须失败的境地中挽救坏案子的杰出律师。但是,我更知道勾兑便意味着我们必须弯腰低头,必须假人笑脸,而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这一步。”
任建加强说服我的力度,盯着我的眼睛说道:“你绝对可以!你之前不是勾兑过廖小东吗?还有什么拉不下脸面的?”
我微微点头,说道:“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觉得去做那些蝇营狗苟事的不应该是我们律师……我们是律师啊。”
任建严肃地说道:“戈帕尔吉.梅罗特拉说过,律师也要吃饭,也不免要把法律服务作为谋生的手段。”
我白了任建一眼,说道:“戈帕尔吉.梅罗特拉还说过,挣钱绝不应当是律师从事法律服务的唯一目标,他必须遵守一定的道德准则和崇高的职业规则。”
任建嘿嘿一笑,说道:“那咱们换个角度看,律师做案子是为自己做吗?当然不是!律师代表的是当事人的利益,案子输了就是把当事人的利益给毁了。案子,你想想吧,不说王会林、张素兰这些有钱人,你只要想想蒋习德,他倒是一死了之,却留下了孤儿寡母在农村煎熬度日,那得有多惨?你想过吗?”
不得不说,任建最后几句话对我有很大的触动,或者说让我找到了说服自己的正当借口。
任建趁热打铁,继续说道:“不错,勾兑就是蝇营狗苟。可最后呢?丢掉面子的是我们,丢掉人格的是我们,而得到利益、得到实惠的却是当事人!这叫什么?这叫大无畏的自我牺牲啊!”
我内心深处最后一丝犹豫终于在这贱人大无畏的振振有词中牺牲掉,当即狠狠地点点头,说道:“为了拯救和保护当事人,律师要不顾任何风险,不惜任何牺牲。这是律师义不容辞的职责!勾兑!”
任建嘿嘿笑着,举起茶杯说道:“就让布鲁厄姆爵士见证今天的金沙会议,这将是我们律师事业飞黄腾达的里程碑,也是推动我国法制建设向着正确方向前进的转折点。为了会议圆满成功,干杯!”
我举杯道:“法制万岁,干杯!”
接下来我和任建又对自我牺牲的具体方式方法作了研讨,会议过程中始终保持着民主而和谐的氛围,直至会议圆满成功地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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