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月8日(丙戌//辛丑//壬寅)
小寒节过,我心尤寒。
好在元旦过后任建又住回长运宾馆,不至于让我孤独地承受寂寞与穷困潦倒。
我和任建对眼下的困难作了深刻的分析,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再接不到新案子,他就回乡下去,而我则可以到街子去投靠老神棍。
想来如果我每天在老神棍眼皮底下练功,他必定也是欢喜的。
近午时,任建接了一个电话后喜滋滋地说韩亚那老板父亲约见他便风风火火地到益州去;我想了想今天确实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便决定到秦明茶楼去——虽然这死胖子已经给我吃了定心丸,言明再过几个月便将法律顾问拿给我做,但作为一个优秀且敬业的律师,绝对不能因此而大意。
似乎有着某种预感,我临行时突然心有所动,便摇了一卦看看今日出行。
屯之复。
我皱了皱眉头,暗道应爻为地头,官鬼动必有是非,看来秦明茶楼今日对我并非有利;但子孙持世,说明最终对我应该没有实质影响。又结合现实情况分析一下,目前对我有些威胁的应该只有那位向我讨要金属环的上清宗男子,但正如他所说,其实他对我也似乎并没有根本的恶意。
分析判断后,我便将担忧转为好奇,兴致勃勃地奔向簇桥。
大富豪茶楼依然生意兴隆,还不到十一点便已经高朋满座——差一点满座;我径直走到大厅角落的空位,没有一点犹豫。因为这空位正好处于大厅的东南角,这与卦象中西北方的戌鬼隔得比较远。
不管我断卦是否灵验,将安全放在首位总是没有错。
上次秦明交待过的那个美女自然还记得我,所以笑着和我打了招呼便径直给我泡了一杯素毛峰,甚至没有问问我的意见。
我微微扬眉,暗道做生意怎么能如此草率?万一今天我要喝竹叶青呢——虽然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给秦明打了电话,这死胖子居然关机。我眉头一皱便作出判断,他十有八九是还没有起床。虽然我的判断无凭无据,但我十分确定这死胖子昨天晚上一定是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充分反映了有钱人精神世界的空虚和物质生活的腐朽。
我嗤之以鼻,我鄙而视之。
如此一番感概和愤懑后,我心下终归平衡,然后翻开公文包想找点事情做。但钟小强的案子需要我做的只是等通知,蒋习德的案子需要我做的只是等开庭,这一时居然无事可做。
对于一个想做事的律师来说,无事可做足以让他愤愤不平继而怨天尤人。
我翻开《周易》后便开始怨老神棍、怨二师父、怨大……家。这几个师父没有一个称职的,一天到晚想着法子让我看易经,却又从不给我讲解,以至于现在我对易经条文虽然谙熟,对其意义却一窍不通。
老神棍曾说过,等我进入人阶以后就会教我八卦的功法指诀,然后配上所谓的爻辞便会产生很强大的功力。
我对此是有些怀疑的——尽管他曾经向我显摆了一手。
比如今天这屯卦,五爻独发,其辞为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如果从占卜方面来理解,倒也与六爻理论比较吻合,大概意思是对我有点不利;但如果按老神棍所说的练功,那该怎么练?
想想电视小说中那些武林高手多么威风,拉开架势的时候口里叫一声天涯明月刀、风火霹雳掌什么的,既响亮又漂亮。而我呢?难不成以后跟人打架时口里就念叨小贞吉大贞凶?
老神棍还说过,易经的占卜功能对于我们乾元宗并没有价值,我们研习的是易经中隐藏的功法。但是我真心觉得这本书与我练的功法没有半毛钱的关系;相反,我觉得真能把占卜研究一下还是很有价值。
但是,让我愤愤不平的是易经里面并没有风水,并没有面相,更没有教人如何算彩票。
揲蓍到是起卦的法子,但问题是蓍草是个什么鬼?老神棍可是直接给了我三枚铜钱。
再者,老神棍说我还要一年才可能进入人阶,那这一年我看不看易经有什么关系呢?倒是六爻不能荒废,因为这与我的律师业务联系更紧密一些,是有可能给我带来现实利益的。
想到这里,我便把《周易》放进公文包,取出另一本书——《六爻秘术》,这是我从送仙桥旧书市场淘来的,没敢给老神棍讲。
老神棍曾经教给我的六爻细节方面的知识已经被我忘得七七八八,如果被他知道我弃他而看别人的书,他八成会失望甚至难过。所以,从这一点来说,我对他隐瞒甚至欺骗,都是对他的一种尊敬和爱戴。
六爻秘术是本线装书,署名严君平。严君平在益州人心中几近于神,甚至有条街便叫做君平街。
但这书我想多半是后人假冒其名的;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自从看了这书以后,我断卦的正确率大幅提升,虽然彩票还是一次未中,但其他事情的预断却是十中六七。
更关键的是,我现在又从书中学习得细节知识,倘或再遇着李临想算上一卦,我应该能给他说出一些他听得懂的语言来。
还是比如今天这卦,官鬼在应爻,动而化兄弟,按六爻秘术解释,官化兄而盗匪至,械斗不可止,明显是说有人打架斗殴;与此同时,动爻对世爻不冲不克,说明别人打别人,与我没什么关系。虽如此,世爻对位妻财被亥水兄弟相冲,则有可能是喻意我得看好自己的钱财。
能将一卦看到如此精深的地步,难道我还对不起你老神棍?
这时,茶楼那位美女忽然坐到我对面,笑道:“何律师,你会算卦啊?”
我微微一笑,暗叹连这美女都知道我何某人了,看来我到秦明茶楼的次数确实不少。正所谓天道酬勤,既然我和任建往大富豪跑得如此之勤,那秦明准备把法律顾问交给我们来做也是顺理之事。
我看了看手中的《六爻秘术》,说道:“会一点,主要是娱乐。”
那美女道:“那帮我算一卦好不好?”
这真是刚想睡觉就遇到送枕头。刚刚我才决定要提升一下六爻水平,现在就有人来问卦,我自然不会拒绝,便点头道:“你心里想着你要问的事情,然后把铜钱摇六下再抛到桌面上。”
那美女接过我递给她的铜钱,便闭目沉思,显得很是虔诚。
片刻后,我待那美女摇出了卦,便拿出纸笔准备排卦断卦。正值此,我却忽然觉得心中一紧,一种不安的感觉袭上心头。
然而大厅一切正常,甚至我特别注重的西北方也只有三个男子在斗地主,有说有笑一片详和。我暗自奇怪却又不得其解,便继续给美女断卦。
那美女笑道:“我最近谈了一个对象,我想问问和他有没有结果。”
我微微皱眉,抿嘴不语。
自从看了六爻秘术,我便不给别人算婚姻问题,因为这书里有几个算婚姻的案例,问卦人都是根据占卜之人的断语而果断采取上门求婚或拂袖而去。
这种对待感情的态度我是不能接受的。
我坚持认为,感情的事向来没有对错,全靠当事双方的感觉。有时结果不一定理想,但人家愿意享受悲欢离合的过程,旁人又能奈之何?是以,这些事情实在没有必要算卦问卜,总得自己去体验一番。如此,我非但不给别人算婚姻,就连我和柳静宜的事我都坚决没有摇过卦。
半晌,我笑道:“感情的事最好不要问卦,你只要按你的真实心意去做就好。”
那美女脸上现出一抹羞色,犹豫道:“嗯,他说他是离了婚的,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说的真话。”
作为一名长期纠缠于市井纠纷的律师,我心头立刻明白美女的心思。
但见卦中官鬼下面伏妻财,而世动化回头克,这都表明对方是有妇之夫,而此美女也将最终放弃这段感情。看来这美女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却又不知这不知廉耻的臭男人是谁?
卦虽显然,但如何委婉地把我的意思表述出来还需要稍稍动动心思。
但是,这边心思还没表述出来,那头不安的感觉却越发强烈,甚至让我有种感受到危险的异样。
我不自觉地抬起头,正好看到门口又进来两名男子,驻足四顾后便径直走向西北角那三位斗地主的男子。
我心跳瞬间加速,觉得胸口憋闷无比。就在这时,那两名男子突然从怀中掏出黑乎乎的东西对着那三男子,接着便传来三声巨响。那声音带着金属的肃杀、惊雷的震撼,它仿佛像闪电一样穿透我的耳膜、击中我的心脏,让我觉得全身悸动、颤抖。
虽然如此,我却分明看清那两男子从怀中掏出的竟然是五四式手枪,而那三声巨响也就是枪声!我甚至看清只有一枪命中了一个男子的小腹,而其余两枪则在那三男子后面的墙上留下了两个深坑。
枪声过后茶楼一片寂静,而率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我对面的那美女,她捂着双耳尖叫着向茶楼大门冲去。与此同时,茶楼沸腾,人头攒动,惊呼哭泣之声不绝于耳。
我知道眼下最正确的办法就是原地不动;眼睛却紧盯着西北角,看着那两男子转身跑出了大门;看到了三男子中的两人掏出手枪追了出去;看到那美女还没跑到门口便被什么东西击中了额头而蹲在地上;最后看到了更多惊慌失措的客人从大门鱼贯而出。
我用电话报了警,然后把那受伤的美女扶回座位。虽然茶楼西北角不断传来男人痛苦的呻吟,但我不能去,不能把我的脚印留在那片区域。
不是我冷血,而是作为一名律师,我知道不能让自己成为嫌疑对象。尤其是经历千里号风波后,我更加坚定这项原则。
美女的右额头不知被什么东西击中,造成一个大约三厘米的创伤,殷红的血顺着眉梢流到脸颊,煞是凄惨。
而此时我心中却恢复了平静,再没有那种不安甚至惊竦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