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认识韩亚以来,她从未如此严厉地对我说过话;我总是感觉她骨子里带着一丝不屑俗尘的清高,万万想不到她沉下脸来也会如此接地气。
是以,我有些愕然。
却又听韩亚低声说道:“我最讨厌你们男人这样不负责。不想和人家女孩谈恋爱就别整天搞得不清不楚的;如果你真喜欢人家,就一定要挑明你们之间的关系,至少这样能给人家女孩一些安全感。可别让我瞧不起你。”
韩亚说完便一口饮尽杯中酒,丢下我继续愕然。
半晌,我方明白韩亚是因为我没有明确承认柳静宜是我女朋友而飙了火。
我感觉讪然的同时,也暗责自己仅仅因为一丝感觉便作出如此模棱两可、无责无任的回答实在该当数落。
我确信自己喜欢柳静宜,但与此矛盾的是,同时我又感觉隐隐有些不对劲。
这种感觉仿佛是将第一颗纽扣扣在了第二排,又或是将左手手套戴在了右边的手。
说不清楚,但很奇怪。
或许,这种不对劲只是确定恋爱关系之前的一种忐忑?
好像又不是。
或许,是我对自己没有信心,不敢给柳静宜一个未来的承诺?
好像也不是。
或许,我只是面韩亚突然提出的问题而本能采取的自我保护或者躲闪?
好像……
“想什么呢?”柳静宜笑吟吟的脸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她抓着我的手臂,悄声说道:“我发现任建酒量不好,好像已经喝高了。”说罢便嗤嗤低笑,如清池荷花。
我心中一动,只觉得在柳静宜笑容绽放的一瞬间想通了一切。
这个如花儿一般的女孩,本就在我身边灿烂,本就是真实的存在。最重要而又最奇妙的是,她似乎正是我梦中那蓝裙女子!
两情相悦是真情,为何要在乎那似有似无、莫名其妙的感觉呢?
不对劲算个屁,谁爱谁拿去!
我拍了拍柳静宜的头,笑道:“他喝高了才好玩,你让他跳脱衣舞都可以。”
柳静宜笑着瞪了我一眼,便又去拉着韩亚点歌;我则深深看了任建一眼,但觉心中五味杂陈。
虽然晚宴喝了些白酒,但KTV总共就剩半打啤酒,还是四个人喝,岂能将这贱人喝高?
不管出于何种心情,先前我们想玩开心、玩尽兴的目的却是一样。只是,从韩亚进门第一瞬间,这贱人就与我示意今晚酒量要总量控制,万万不能再花钱。
如此,又如何能开心、尽兴?
就像那三月里的风筝,呼啦啦摆尾欲要随风起;奈何身下只有三尺线,焉能遂其青云志?
酒不醉人钱醉人啊!
坐在任建身边,我向他点了点头;他则回我一脸遗憾。
沉默片刻,这贱人紧销皱眉,低声道:“今晚住哪里?”
我微微沉思。
任建问的这个问题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的、无情的问题。晚上吃饭花了二千四百八十元,这KTV包断消费五百八十元,我和任建通身只剩下九百四十元钱。再扣除即将退给仇有军的六百元,我们实际可支配资产只有三百四十元。
如果住宾馆那至少得花一百多元;而金沙车站坐拼车到崇州,则每个人只需花二十五元。
我叹道:“还是回崇州吧。”
任建低声笑道:“主要是看你啊,我和亚姐同居屋檐下可不止一次两次了。”
我瞪大双眼。
任建嘿嘿一笑,低声道:“你显得那么吃惊干嘛?我是说我们同居屋檐下,人家亚姐屋檐下可有三间房。”
我猛地把脸一沉,狠狠地说道:“混蛋!”
任建一愣,问道:“谁混蛋?”
我瞟眼韩、柳二美正在放歌,便缓慢而有力地说道:“我最讨厌你这样没有责任心的男人。不想和人家女孩谈恋爱就别整天搞得不清不楚的;如果你真喜欢人家,就一定要挑明你们之间的关系,至少这样能给人家女孩一些安全感。可别让我瞧不起你。”
任建睁大了眼睛,说道:“你有病吧?以前我到益州多半都是住她家,你知道的啊!我们真是清清白白的。”
我心里暗暗发笑,却也没理这贱人,而是闭上眼睛休息……唉,装醉。
片刻,包间音乐戛然而止,闻得韩亚说道:“两位大律师来不起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改天我请你们。”
我眼开眼说道:“我没问题,只是贱人倒下了。”
任建乜斜着眼睛环视了一番,说道:“我……也没问题,只是想……想睡觉。”
星光灿烂门口,寒风如刀。
柳静宜一直住蜀汉路幸福春天小区,而韩亚最近也刚好搬到蜀汉路锦城苑,两个小区之间只有不到五百米距离。
是以,我说道:“麻烦亚姐把我家二姐送回家,我和贱人就直接回崇州。”
韩亚眼睛一瞪,说道:“不行,这大晚上的,你们两个臭男人说不定安了什么坏心思,都不准跑。”
我嗨了一声,起身走到柳静宜身边,搂着她的肩头说道:“我是有女朋友的人,平生最注重的便是洁身自好四个字。”
当说到女朋友三字时,我明显感觉柳静宜身体颤抖了一下,更感觉她用一只手在我背后用力一拧,劲道十足。
韩亚笑道:“那更不行,你得自己送女朋友回家,然后再到我家来住。我套三的还不够你们住啊?一人一间房都没问题。”
任建梦魇一般喃喃说道:“听亚姐的。”
当车到幸福春天门口时,韩亚指使我把柳静宜送上楼,她则和任建在车上候着。
小区既名幸福春天,自然带着一丝春意,哪怕是如此寒夜。
与柳静宜拥抱良久,她仰头说道:“我就住四楼,你不用上去了,别让亚姐她们久等。”
我点点头,又轻轻拍拍柳静宜的脸,说道:“好吧,我看你上楼。”
柳静宜嗯了一声,正欲转身,却又张开双臂将我脖子紧紧搂住,我便也再度将她环抱在怀里,问道:“怎么了?”
柳静宜微微摇头,呼吸却渐渐加重,忽然说道:“你自己说的,我是你女朋友。”
我笑道:“那当然。”
柳静宜顿了一下,又说道:“那你是不是我男朋友?”
我一愣,问道:“难道你不想对我负责?”
柳静宜扑哧一笑,说道:“放心吧,本小姐会对你负责到底的。”说罢松了手,一阵小碎步跑上楼去。
我看着一层一层的路灯亮起,最后响起开门声,接着四楼一间房亮起灯光,又听到关门声,便向小区外踱去。
回到车上,我发现前排的韩亚和任建都默不作声,心中虽然疑惑却也不敢唐突相问。任建倒是回头瞟过我几次,但街边路灯光线泛黄,我也辨不清他脸上到底是尴尬还是猥琐。
…………
锦城苑位于一品天下大街和蜀汉路交叉口,属于益州高档小区之一。
韩亚一个人住着一百多平米的套房。
任建或许是见惯不惊,我则忍不住将韩亚暗暗批评,浪费可耻啊!
待洗漱完毕,任建不要脸地继续装醉,死皮赖脸地坚持和我同住一室,说是多住一间房韩亚便要多收拾一间,实在不忍。
我虽然不习惯与同性同睡一床,哪怕是与任建这样的关系;但听到他说的也在理,只好将这贱人笑纳。
韩亚直言看不惯我们如此惨烈的基情,便笑着回房;并嘱我俩放随意一些,就当自己家云云。
我把自己家观赏一番,赞道:浪费得让人艳羡,可耻得让人向往。
既歇,任建叹了口气,说道:“你和柳静宜就这样确定下来?”
我想了想,说道:“是她,没错。”
任建沉默了一会,说道:“先前你说的那番话很有道理,不过版权应该是我的吧?”
我嘁道:“你那名正言顺啥的最多算个原始素材,我这是全新的文学艺术作品。两码事。”
任建没言语,半晌,忽然说道:“我给亚姐挑明了。”
我精神一振,问道:“你给她说了喜欢她?”
任建嗯了一声。
我又问道:“那你确定你喜欢她吗?”
任建迟疑道:“她漂亮、有钱、有品位、有魅力,这些……和我都不般配。”
我嗯了一声。
“但是她有车啊!”任建忽然提高了声音,说道:“我们拿了驾照这么久,最需要的就是有辆车。”
不管什么事到了这贱人口中,不超过三分钟便全是扯淡的意味。我踹了他一脚,追问道:“她什么态度?有没有同意?”
任建啧了一声,说道:“不好说。反正先前在车上我应该是非常明确地表达了我是非常喜欢她的,但她说这种话在酒后说出来作不得数,然后……就没有然后。”
闻得此话,我不禁微感诧异,因为我很早就觉得韩亚应该是喜欢任建的,为何今夜又拒绝这贱人的表白?忽又想到厉欢,便问道:“亚姐和厉欢,你到底喜欢谁?”
任建又啧了一声,说道:“厉欢很活泼、很青春,人也漂亮。嘿嘿,和她在一起我很…….怎么说呢?应该是自由?放松?和亚姐在一起我倒没什么其他感觉,只是觉得她时时刻刻都散发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我在心里默默分析了一会,正想对任建说他极有可能一不小心已经喜欢上两个女孩,却听到这贱人已经传来微微鼾声。
…………
清晨醒来,我依例是先打坐炼功一个小时左右,然后便把任建叫起来,准备回崇州去把仇有军这家伙的事作个了断。
而此时韩亚已经出门,我终究不知道她对任建的表白到底是怎样一个态度。
我笑道:“贱人,这打铁得趁热,要不再给亚姐打个电话表白一下?”
任建嘿嘿嘿地笑道:“表白个屁啊,昨天喝多了,我只是想把她车借来开几天。”
我白了任建一眼,说道:“别在我面前装,昨晚我就分析过了,你肯定喜欢亚姐,虽然她不一定是你惟一喜欢的人。”
任建一愣,问道:“我是那么花心的人吗?”
我点点头,说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任建没有继续反驳我,而是抬头在房间打量一番,说道:“案子,你说咱们这样的穷光蛋有资格谈恋爱吗?亚姐随手买个包包,咱就得做三四个案子,我这压力山大啊。”
我故意调侃道:“你傍上亚姐以后哪里还用做案子?直接吃软饭就行,可得羡煞多少男人。”
任建眯着眼睛点点头,说道:“有道理。”说罢又掏出手机说道:“我还是给亚姐发条消息辞个别,不管情之所归,这朋友肯定是要继续做下去。”
我欣慰地点点头。
这时鸡哥打来电话,说钟少强的案子在他童姐手里,他已经给他童姐说过我在做这案子;而童姐表示帮忙没问题,但要拖到元旦后,争取成为检察院07年一号案,可以作点正面宣传。
接完电话后我心情大好,催着任建一起回到崇州。
任建约了仇有军处理退费的事情;我则去了邓念刚办公室——因为毛梅梅周末很少到崇州,说是要照顾孩子。
我把钟小强案子的最新情况说与邓念刚,他面色感概,说道:“还是你和任建要专业些,毛梅梅毕竟是女律师,对法律研究得不够精啊。”
我听邓念刚话里有话,便问道:“她是哪个案子没处理好?”
邓念刚摇着头说道:“前几天我有个亲戚遇到点事情,当时你和任建不在,我就让她帮我看看能不能打官司。当时她一口说没问题,收了我亲戚一千五百元钱,也立了案。但现在法院又说案件主体有问题,叫我亲戚撤诉。我亲戚想退费换律师,但是她不干,说签了合同不能违约,否则叫我亲戚承担违约责任。我又不好说话,夹在中间很尴尬啊。”
我有些诧异,赶紧向邓念刚问清原委。
原来,邓念刚有个侄女叫邓成琼,前年和她老公钱贵远离婚时,约定娃娃由邓成琼抚养,而钱贵远每月给娃娃生活费三百元。现在邓成琼觉得每个月三百元太低了就想提高标准,但钱贵远不同意,二人遂产生纠纷。
这案子法律关系非常简单,钱贵远作为被告,娃娃作为原告,邓成琼应当作为娃娃的法定代理人。但毛梅梅当时不知怎么想的,按照二人的离婚协议以邓成琼的名义起诉了钱贵远,这显然是错误的。
当然,这个错误目前也没有造成现实危害,毕竟没有开庭,毛梅梅只需撤回案子再重新以娃娃名义起诉就行,这也费不了她多少成本。但我不明白毛梅梅为啥就不愿意,难道还想这案子输了然后再重新起诉,以期再次挣一回律师费?
应该没这么离谱吧?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给毛梅梅说一声,毕竟和邓念刚熟人熟事的,太过分了可不好。于是便拨通了她的电话,说道:“毛姐你好,听邓老师说邓成琼那个案子,法官让撤诉?”
毛梅梅在电话那头显得有点气愤,说道:“就是。这法官实在可恶,尽想和稀泥,他就是想吓唬当事人,然后他就能调解结案。我给当事人说了,不能上他的当,该要多少钱我们就得要多少钱,不能让步。”
我一阵无语,又略想了一下,说道:“那案子你是以邓成琼的名义起诉的?毛姐,我觉得主体似乎不妥,应该……”
我话还没说完,毛梅梅就笑道:“何律,你怎么也像邓念刚一样啊,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作为律师,你不可能不知道合同的相对性啊?娃娃抚养费是约定在离婚协议中的,而离婚协议是邓成琼和钱贵远签的。所以本案的原、被告分别是邓成琼和钱贵远,这是没有争议的。”
面对毛梅梅的振振有词,我竟无言以对,只好挂了电话对邓念刚说道:“邓老师,毛律师确实有些固执,不好沟通。你可以给你亲戚说一下,提前有点心理准备。”
邓念刚显得无可奈何,说道:“我侄女倒还好说,关键是她又咨询了张四平,张四平说毛梅梅这是严重违反律师职业道德规范,还让我侄女去司法局投诉她。这可不好啊。”
一听到投诉二字,我心头便是一紧,皱眉道:“张四平这只老狐狸也可恶,都是同业,何必做得这样绝。”
邓念刚满脸忧郁,默不发声。
值此,门口进来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
中年男子操着浓重的崇州乡下口音问道:“你们是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