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茶府对面就是太平洋影城。
虽然是我提出看电影的建议,同时我也欣慰柳静宜毫不迟疑的回应,但我却感觉到内心的忐忑,甚至还可以在忐忑前面再加一个很或极字。
我不知所以。
我已不记得上一次看电影是什么时候,但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太平洋影城这种档次的地方看电影却是第一次。
不知是超强的服务意识使然,还是看出我的不知所措,服务员果断甚至武断地推荐了可乐和爆米花。
我照单买下。
在走向影厅的过道里,柳静宜似乎不经意地拽着我的衣角,一脸兴奋得像个邻家小妹。
我心跃然。
本以为电影已然开场五分钟,故而找座位必定是件麻烦事,不想影厅内甚为空旷,我在松下一口气的同时拉着柳静宜坐到靠后的一排位置。
片刻,我渐渐适应影厅内晦暗的环境。
至此,我方发现影厅并不是空旷,而是太过空旷。准确地说,是整个影厅除了我和柳静宜以外,便只有前几排的一男一女。
这让我着实有点包场的错觉。
柳静宜接过爆米花便开始专注地看电影;我喝着可乐有些心不在焉。
我并不在乎看什么电影,只在乎这电影的播放时间是否适合我和柳静宜,所以呈现在我们眼前的便是这部已经开场的《美人鱼》,以及艾玛.罗伯茨和萨拉.帕克斯顿等异国美女。
美女固然美,却吸引不住我的眼睛。
因为,前排那一男一女显然比电影中的美女更容易让人注目。甚至,这种注目会让我那颗本就不平静的心再次加速。
或许,影厅内会产生错觉的人并不仅仅限于我,甚至有人比我的错觉更为离谱,诸如直接认定这个影厅就是他们包下的专场。否则,为何明知后面有人,他们仍然旁若无人地亲吻起来?
电影中的亲吻是艺术;甚至周敏的艺术也是艺术,毕竟他是在私密空间实施他的艺术。但眼前这种无视他人存在的行为绝对不能称为艺术,最多算是动物间基于本能需要而作出的亲昵行为。
似乎,动物也可以称为禽兽。
我隐晦地瞟去,见柳静宜仍然专注地盯着屏幕,貌似并未发现影厅内的异常。微叹之余,我再次肯定柳静宜不是一个经常能够看到美的人。因为她虽然不缺少眼睛,但明显缺少发现。
我再饮可乐,因为口干。
忽地,我想到大学时心理学老师曾经说过,陌生的环境会让人心理产生畏惧;畏惧的人会不自觉地寻求依靠。
是以,我不动声色地向柳静宜方向挪了挪。
我对太平洋影城这种高档影厅很陌生,所以我很畏惧;因为我很畏惧,我自然会不由自自主地寻求依靠。
前面男女似乎比我更为迫切地想要依靠对方,在电影出现静场的刹那,我清晰听到吮吸之声。
我侧头看了看柳静宜;她瞟了我一眼,嗤嗤低笑。
我诧异而恍然,原来并不是柳静宜缺少发现,而是我缺少发现她发现的发现。
我凑过去低声说道:“赠送免费小电影,咱们今天赚了。”
柳静宜扑哧一声,嘴里的爆米花被喷到前排座椅,她迅速而优雅地伸手在我大腿一拧。瞬间,我面部的肌肉组织运动到了极致,似乎因为产生疼痛的不是它自己而幸灾乐祸。
我带着一腔酸爽缓缓侧过头去,轻声道:“谢谢。”
柳静宜斜脸瞪我一眼,佯嗔道:“好好看电影嘛。”
我点头,却未回头。
柳静宜一边含着下颌盯着荧幕,一边不停地往嘴里塞爆米花。荧幕上不时变幻的光线映在她脸上,勾勒出一个精致绝美的剪影。我忽然像是控制不住自己,凑过去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
柳静宜塞爆米花的手瞬间凝固,呆呆地盯着荧幕。
我微微后悔。
我并不是为自己似乎没意识的举动后悔,相反,尽管此时我意识极为清醒,我依然愿意选择先前的举动。
我不害怕柳静宜会作出什么反应;但我担心柳静宜会作出什么反应。
我因此后悔。
正在这时,柳静宜已然有所反应。她并未侧头看我,却是将爆米花放在另侧扶手,然后身体向我倾来,同时用双手挽住我的胳膊,最后将头实实地靠在我肩上。
我有些发懵。
这短短片刻,我便似坐了两趟过山车一般,心情跌宕起伏,煞是煎熬;待车停下来,却陡然发现幸福已然坐在身边,难以置信。
半晌,胸腔传来的咚咚响声让我清醒,也让我知道幸福的真实。
我头稍稍一偏,贴在柳静宜的头顶,她发端传来隐隐柚子花幽香让我有些迷离。我有过再次重复那无意识举动的念头,但不知为何,我竟又犹豫而止。
如此,我们静静地看完电影。
散场时,前排那男子回头瞟了我等一眼,或许他也认为自己看到了动物间基于本能需要而作出的亲昵之举?
我不以为意,因为我认为我和那男子有着本质不同。
他是禽兽,我则情兽。
不知是影厅空调温度太高,还是红色羽绒服的映衬,站在电影院门口时柳静宜白晰的脸蛋红得像苹果。她帮我捋了捋西服领,然后没有预兆地双手环住我的腰。
我稍有迟疑,再将柳静宜紧紧搂住。
片刻,听到柳静宜轻声说道:“什么时候再来益州?”
我用脸蹭了蹭柳静宜的头发,说道:“不一定,得看工作时间安排。”
柳静宜沉默了一会,又轻声说道:“来益州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我笑道:“那是当然。只要您老人家不嫌我烦。”
柳静宜挣脱我的手,在我胸口捶了一拳,佯嗔道:“给你说了多少次了,不准叫我老人家。人家真的老了!”
我笑道:“不管你有多老,我始终比你大。”
柳静宜怔了怔,又展颜一笑,说道:“反正不准叫!我还要回公司,你也去忙吧。”说罢向我挥挥手,像一只火红的蝴蝶翩翩飞远。
我去市检察院交了申诉材料,便一路回味着红蝴蝶恍恍惚惚地回到崇州。
………..
在崇州车站遇见准备回益州的毛梅梅,她说任建好像遇着了一点麻烦。
我闻言而惊,因为一般情况下这贱人遇见芝麻大点事都会当着西瓜来给我诉苦,但毛梅梅都知道的事而我居然不知道,说明这贱人遇着的绝对不是芝麻。
我心急火燎地赶回长运宾馆,看见任建正在床上蒙头大睡,便用力踹了床一脚,说道:“装啥装,能睡得着吗?”
任建欣开被子,愁眉苦脸地说道:“出事了。”
我没好气地说道:“我知道出事了,问题是出了什么事?”
任建叹了口气,说道:“子曾经曰过:好人难做。”
我又好气又好笑,把任建从床上拉起来,说道:“说重点。”
任建又说了几个子曾经曰过,才给我讲了事情原委。
原来前一阵任建接了一个工伤赔偿案子,当事人叫仇有军,在崇州一家皮鞋加工厂上班,后来发生了工伤事故,其右手无名指和小指自第二关节截断。
本来按法律规定购买工伤保险后,鞋厂只需要承担较小金额的赔偿。但现实情况是绝大部分企业都承受不住社保的压力,而只给员工购买了多少不一的商业保险。仇有军这家鞋厂也属于这类企业之一,所以鞋厂老板只同意给仇有军支付商业险认可的两万元。
仇有军自然不同意,便通过《天河庭洲》找到任建,准备提起诉讼。
其时,仇有军一个劲儿地诉穷,任建看其衣着打扮确实也不富裕,便默许他只交六百元律师费的请求。后来案子胜诉,仇有军又找任建代理执行,任建自然不想再做这样的亏本生意,便予拒绝。结果这家伙天天找任建,恳求其帮帮忙,甚至在陆游广场还当众跪下。那贱人哪见过这阵势,所以不但答应帮仇有军代理,还是免费。
但仇有军的运气实在不怎么好,任建刚把强制执行申请书交到法院后,那鞋厂便进入破产程序,所以执行的事就拖了下来。
仇有军不明所以,天天打电话催任建,到后来便有些明显的责怪意味。任建耐着性子给他解释破产程序有相关的规定,这一时半会肯定是执行不到财产的。
结果仇有军一听执行不到财产立刻就给任建发了火,不但辱骂贬低任建的专业水平,还问候任建的亲人。任建自然是可忍孰不可忍受地回呛了几句。这家伙便不依不饶地告到市律协和司法局,说任建没责任心、怠工拖延,严重损害了他一个农民工的合法权益云云。
司法局接到农民工的控诉不敢怠慢,一个电话打给了上行所,要求上行所要妥善解决此事;而上行所的执行主任唐大波则无数个电话打给任建,要求他务必将此事尽快摆平,而无论用什么方法。
任建讲完后又长叹一声,说道:“子曾经曰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不再气恼任建的子曾经曰过,而是对仇有军这类人表示深深的痛恨。
听任建说完我便对这案子产生些印象,好像当初还讥讽任建说以我们的级别实在不该做六百元的案子,更是在他免费代理执行阶段时表达了鲜明的反对。只是案子是任建在做,他表达了帮人帮到底的决心,我后来也就没再关注这事。
我恨恨地说道:“当事人,当他有事的时候才是人。这仇有军直接不是人,事情都还没做完,他就反脸不认人?”
任建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说道:“现在该怎么办?唐暴牙说凡是在司法局有投诉又没有解决好的,明年执业证不予注册。”
我一筹莫展,皱眉道:“我得再想想,咱总不可能反过来垫钱给仇有军吧?哪有这个道理?”
半晌,任建叹道:“我想了一下午,觉得这事还得找李福,他毕竟是所里的领导,也许认得律协和司法局的人。”
我点点头。
自从上次和李福联手在千里号配合警方打击毒品犯罪以后,我和任建都没怎么主动与李福联系;倒是李福给我们打过几个电话,大意是说松哥太忙而一直没有请我们喝酒,为此表示歉意云云。
我给李福打了电话,喜闻他对我们这事表示足够的关心,遂约定第二天在双楠大唐茶府面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