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毓忽然一笑,抿嘴说道:“我发现商徵羽其实也挺贫的,有时候我真分不出打电话的究竟是他还是你。”
我现在没有贫的心思,却感觉欧阳毓这话里的信息量比较大,笑道:“你现在似乎不反感他了?”
欧阳毓微愣,笑道:“不知道……或许是习惯了吧,他天天发消息打电话,我哪有那么多反感给他?”
我心下有些复杂,笑道:“他这人是不错,但可惜的是我和他成不了朋友。不过,不管你和他最后是不是朋友,我和你一定是朋友,就像你说的那样。”
欧阳毓脸色困惑,欲言又止;我有意绕过商徵羽这个并不算投机的话题,引着欧阳毓闲扯胡聊。
过得个把小时,欧阳毓忽然似笑非笑道:“安之,两个人这么相像,你清楚自己的内心吗?”
我明白欧阳毓所指的绝对不是我和商徵羽,点头道:“清楚。”
欧阳毓点点头,脸上现出一丝惆怅,说道:“清楚便好。安之,你一定要懂得珍惜眼前人,珍惜每晚给你留着灯的人……”
我微微一惊,突然记起那个不见得晚上会为我留灯甚至自己都不一定会开灯的眼前人身上好像没带钥匙……那可是真人境高手,千万别给我整出啥动静来。
心急火燎地辞别欧阳毓,我驾着的卢直奔黄忠小区。
看到小区内一片正常,我心下微微放松,然后大步奔上楼去;飞掠上得六楼,我怔在楼梯上。
蓝田玉蹲在门口墙角呆呆地出神,左手横放在膝盖上,右手托着腮;这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茫茫如海的秦岭,以及深山中一个孤单小女孩落寞的身影。
我不知道蓝田玉为什么而没感知到我的到来,但清楚地看到她瞟见我后立刻露出委屈而开心的笑容,像是一个等待整个晚上后终于看到父母回来的孩子。
我回过神来,赶紧打开房门,狠狠嗔道:“怎么蹲在这里?万一我去了南充怎么办?我一天不回来你就蹲一天?两天不回来你就蹲两天?”
蓝田玉微微扬头,满脸的成就感,抿嘴道:“进屋要开门,这是规矩。”
我愣了半晌,苦笑道:“规矩是要讲,但也要讲原则性和灵活性相结合。”
蓝田玉眼神有些迷茫。
我笑了笑,解释道:“身上有钥匙就必须先开门后进屋,这是原则;如果像今天这样忘记带钥匙,就可以在不影响别人的情况下直接进屋,这就是灵活。”
蓝田玉嘟起了嘴,说道:“规矩越来越多。”
我无奈笑道:“好好好,总之一句话,咱们妞妞今天表现非常不错;我马上去南充,晚上回来咱们好好……嘿嘿,好好治疗一下。”
蓝田玉双颊骤红,扭捏不语。
…………
红日西坠,彩霞若飞。
站在凤栖山上,我颇有些物是人非而到底今非昔比的感概。
我不知道蓝田玉现在的道识能探多远,但知道我虽然仍未突破天阶,道识却已能探查方圆四、五十里;仅仅数月之前,我的道识堪堪能将丝绸厂覆盖。
现在我的道识可以覆盖整个南充城,但我只将道识顺着凤栖山慢慢散开。
毕竟,秦岭深山中那道弱小的身影太过清晰,半月前那个梦里蓝田玉的泪水太过惊心;这种清晰和惊心如此深刻,深刻到我只需要探出蒋老头便罢。
至于想着都黯然的过去,毕竟已经是过去,还是不要让它黯然我现在的道识为好。
片刻,我微微失望。
凤栖山上的一草一木都被我探了个遍,甚至探到两个躲在树林里亲昵的小青年,独独没有发现蒋老头的踪迹。
汤墨书不是说蒋老头长年隐居凤栖山么?难道上次他和老黄一道将我赶到南江,就被外面一路的花花世界迷了双眼而离开了此地?
我有些纳闷,更有些不甘,将道识继续散开。
再片刻,我终于在南充城里探到正在摆摊算命的蒋老头,但却没有感觉到大功告成或者心想事成的欣喜。
因为,我同时探到了那道身影。
西充河畔的人行道上,一位腹部明显凸起的女子挽着一位客观上很帅气的男人正在散步。
她的脸比以前胖了些,或者说比以前圆润了些。
或许夕阳和云霞的映衬?或许是即将作母亲的喜悦?她一边缓缓而行,一边与男子说笑,脸上洋溢着恬静和……幸福?
我慢慢扬起嘴角,扔掉些许黯然。
她好便好!
值此,我道识里似乎惊鸿一瞥般闪过一抹蓝色;细细查探,却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我暗笑自己多疑,将道识收回后再像一条长练般单单漫向蒋老头,说道:“蒋前辈,我有一事想向您请教,不知此时是否方便?”
十多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将蒋老头送到凤栖山脚;他走进山里一处僻角便身形遁无,眨眼站在我面前。
我拱手道:“蒋前辈,我受九哥汤墨书委托,向您打探一件事情,请您如实相告。”
蒋老头眼睛微虚,摇头道:“别摆出一副超然于世的模样来,更别想着与我来个什么一笑泯恩仇。山水荒那帮人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成就了你,真是愚蠢。”
我强调道:“我是受汤墨书所托,他说:九儿请您老人家如实相告。”
蒋老头微顿,说道:“什么事?”
我看着蒋老头,心下咚咚直跳,说道:“汤墨书问,鬼镇天君阵的阵眼在哪里?”
蒋老头闻言哈哈大笑,半晌说道:“九儿一向不理事务,怎么会关心这些?分明是你自己的意思罢。”
我再次恳请道:“请前辈相告。”
蒋老头神色坚决,摇头道:“永无可能。”
我微微皱眉,却见眼前一花,蓝田玉漠然站在面前。
我瞠目结舌,惊道:“你怎么来了?”
蓝田玉冷如寒冰,直直看着我,说道:“你为什么要看她?”
我愣了愣,解释道:“我不是看她,我是查探蒋前辈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探到了她。”
蓝田玉冷冷说道:“你发过誓的!”
我颇为无奈,说道:“给你说清楚了嘛……我现在有事,等会再说。”
蓝田玉侧过身去,冷声道:“既然想看,你就看个够,省得以后挂牵。”
我听得蓝田玉这话似乎有些蹊跷,遂当真放出道识,却见柳静宜倒在路上,满脸的痛苦;一脸焦急的禹家兴一手抱着她,一手正打着电话。
心下一紧,脚下未动;我瞪向蓝田玉,不敢相信道:“你干的?”
蓝田玉微愣,冷面不语。
我仍然不敢相信,再问道:“真是你干的?”
蓝田玉微微昂头。
我陡然怒道:“她是个孕妇!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值此,蒋老头漠然打断道:“你们慢慢吵,老头子对你们的事没兴趣,就此先行一步。”
我大声喝道:“站住!汤墨书还让我给你带句话,如果你不说阵眼在哪里,蒋美名必死!”
蒋老头微微皱眉,忽地哈哈大笑,说道:“用我重孙的性命来威胁我?小子,我们这辈人的心性不是你们这些后辈能够理解的,不说是我重孙,便是拿去我的性命,我也不会告诉你。”
我被蓝田玉憋住的一腔火气无处可发,此时便再也按捺不住,怒道:“那我就取你性命!”
眼前一亮,我置身于一片满是草甸的山峰,蒋老头身形如风向我逼来;我毫不迟疑漫出道识,山峰立刻被夜色笼罩,微微震荡…….
眼前突然光明平静;我愣愣地看着前方。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夜色不再,满是草甸的山峰不再,身形如风的蒋老头也不再;凤栖山上只有一团淡淡的血雾,瞬时被轻风吹散。
我瞪向蓝田玉,但觉胸口被巨石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
蓝田玉冷冷道:“反正要杀他,何必那么麻烦?”
半晌,我一口气终于爆发出来,吼道:“我不是真的要杀他!我还要问他重要重要重要的事情!谁让你多管闲事?”
蓝田玉怔住不语,眼神有些迷茫。
虽然次数不多,但我很熟悉蓝田玉这种迷茫到柔弱的眼神。每次都会让我禁不住联想到孤苦伶仃而只能远去他人笑、倚窗苦霜风的林黛玉,继而可以忽略她的任何所作所为。
但此时我怒不可遏!
因为蒋老头确实很重要,重要到关乎我能不能完成老神棍最后而且唯一的心愿!
因为柳静宜确实很无辜,一个怀着孩子的普通女子怎么可能抵挡真人境高手哪怕只是不经意的一个念头?
我脑子里轰得一声闷响,指着蓝田玉骂道:“别给我装可怜!你就是个杀人魔头!连孕妇都不放过的魔头!给我滚远点!有多远滚多远!”
蓝田玉怔了半晌,忽地走到我面前,寒冷而倔强地说道:“我不是!我没有!”
我闻言更怒,只觉脑子乱哄哄一团,仿佛里面到处都响着这句我曾经不止一次对蓝田玉说过的话:“做错事就只知道找借口!”想也未想便一巴掌挥上去。
一声脆响,闻之如雷。
看着蓝田玉脸庞上泛红的五指印,我顿时恍惚。
我确实很愤怒,也确实挥了一巴掌;但我心里并未真的想打蓝田玉一巴掌,甚至心底深处直接不会相信我会打着这一巴掌。
谁能打真人境高手一巴掌?
但是,蓝田玉真真切切被我打了一巴掌!
蓝田玉没有像我被她掴耳光后那样紧紧捂住脸庞,而是睁大眼睛直直看着我;几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儿翻涌而出,从清晰可见的五指印上滚落下去。
我喃喃道:“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蓝田玉紧抿嘴唇,身形渐渐模糊,最后像一道绽放过后的烟花般消散、沉寂在轻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