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忆中,我七、八岁便认得金算命,放学、放假等无聊时间总会伙同邓晓、许浪等人一同到彩虹桥,要么看他给别人算命,要么缠着或哄着他给我们算命。
那时的金算命就如普通算命的瞎子一般,对我们永无休止又乐在其中的捉弄要么是假意厉喝,要么是摸出几颗水果糖来息事宁人。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主要是为了让金算命摸出几颗水果糖而去他那摆着三枚铜钱、两本旧书的红布摊子上起哄。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也会因渐渐遇到这样那样的锁事而半真半假的找金算命算算卦、解解梦什么的;水果糖自然早已没有,但卦金我们也从未想过要付。金算命说的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说的是我们喜欢听的,便给他鼓鼓掌;说的不讨我们喜欢,则七嘴八舌一阵声讨。
对此,金算命从未真正向我们发过火,依然是有顾客便赶我们走,没顾客则陪我们胡侃。
再后来离开旺苍,直到前几天见着金算命,虽然多年未见,且我和他的身份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从我内心来看,他仍然和以前彩虹桥下面那个戴着墨镜为了几块钱卦金而说得唾沫星儿四溅的瞎子没甚区别。
诚然,我和金算命各属对立的宗门,有着莫名其妙的敌对关系,但我相信他与我一样仍然保持着对对方昔日那种谈不上好但也绝对谈不上坏的的乡邻乡亲一般的印象,否则他的棍子便不仅仅是点中我手腕的阳溪穴,而是直接将我透出一个血窟窿。
同理,我虽然被金算命像赶羊一样赶进秦岭、赶到蓝田,但我内心充满的是无奈甚至是气愤,而绝对不是仇恨。是以,不管当时场景如何紧急,我面对他的时候总是还能露出笑脸,发出来自心底的笑声。
甚至,我在京昆高速上被金算命逼急而想利用施工钢架将他重创时,内心都并未怀着让他必死的心思,况且后来他确实也甚事没有。
但是,现在仅仅是眨眼之间,甚至还来不及眨眼,金算命便化成一团血雾烟消云散,不说留得全尸,便是肉沫星儿、骨头渣子都没能留下一点。
金算命,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我觉得有些恍惚,恍惚中听得蓝田玉那冷如寒冰的声音说道:“我们走吧。”
我愣了半晌,突然跳起来怒道:“走什么走?要走你一个人走,我不走!”
蓝田玉微微迟疑,说道:“现在附近没有人,也就是说没有人会拦着你,为什么不能走?”
我暴跳如雷,指着蓝田玉吼道:“你怎么能这样?你知道你刚刚做了什么吗?你已经涉嫌故意杀人罪!”
蓝田玉看着我道:“杀人便是杀人,为什么是涉嫌杀人?”
我怔了半晌,强压内心火气,说道:“这是法律规定!你刚才的行为就是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根据《刑法》二百三十二条规定,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蓝田玉看着我道:“什么是有期徒刑?”
我微怔,狠狠说道:“就是坐牢!”
蓝田玉微微昂头,说道:“我已经坐了十五年,难道还不够吗?”
我气结无语,手足无措半晌,然后迈步便走。
行至数十步,听得身旁风声微响,却是蓝田玉与我并肩而行;我那被强压下去的火气再度冒出,侧首怒道:“你别跟着我!”
蓝田玉的声音没有丝毫后悔或自责的意思,冷冷说道:“我要去西川,去找我大姨,要随着你去。”
我猛地驻足,吼道:“干嘛要随我去啊?你是真人境高手,天底下哪里去不得?你分分钟就能搞定的事,干嘛非得要缠着我?”说罢拔腿再走。
蓝田玉没有跟上来,我也没有回头。
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地疾走半个多小时,我脚下渐渐放慢,心下也渐渐沉重。先前的一腔怒火不知是被山风吹散,还是被自己的理性慢慢浇灭,我忽然觉得对蓝田玉的态度有些严厉过度。
对于一个从未接受过法治教育的小丫头,我有必要如此苛刻么?再说,自己是专业律师,不是也削去过房小东一只右臂么?
故意伤害和故意杀人,实质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关系,都是犯罪。专业律师都能故意伤害,为何反而不能原谅一个不懂法的小丫头故意杀人?
但是,杀人毕竟不同于伤害,房小东少只胳膊还能继续存活,但这个世界上却再也没有金算命这个人!
然而,从法律上讲,我在秦岭隧道对金算命所做的也算是涉嫌故意杀人,只是多加个括号,再在里面加上未遂二字而已!这和人家小丫头的行为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又或许只是人家小丫头行为尺度没有掌握好?
我纠结得脑子隐隐作痛,一屁股坐在地上。
良久,我突然想到任建说的朋友就是朋友、敌人就是敌人的深刻理论,再想想蓝田玉的行为,好像不过就是实践了这一理论而已。
如此,从蓝田玉的角度看,杀了金算命就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毕竟,她杀掉金算命并不仅仅是因为她要做个一言九鼎的人,而是不允许有人拦着我回西川。
而拦着我这一行为本身就包含着金算命有伤害我的可能,那么蓝田玉的行为或许可以辩一个正当防卫?
我摇摇头,为自己的逻辑思维稍感面热,想着应该抓紧时间给蓝田玉多进行些法制教育,加大法制宣传力度才行。
我站起身来,慢慢向回走。
来时走得恍惚,回时便觉得迷糊。走出数百米,我忽然发现有些摸不准方向;放出道识探查一番,却不见蓝田玉踪迹。
想想先前对蓝田玉的态度,我判定她一定负气而去。仅仅闪过一丝担心,我又立即释然。
毕竟,除了大师父、刘守桥那几个已入大道的老前辈外,天底下能让蓝田玉这个相当于天阶实力的高手吃亏的人,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实在不需要我这个人阶前期的弱势群体瞎担心。
再说,我为什么要担心?相反,眼下也算将老妈的心愿了结,又没人拦着我,我正好赶着回益州去把柳静宜的事情弄个一清而楚才是硬道理。
一想到柳静宜,我心下黯然而焦急,当下不作任何犹豫,举头辨明方向后便飞掠而出。
…………
一轮新日透出红霞,一侧是青红相杂的群山如沐薄纱,一侧是阡陌纵横的平原再披黄裳,风景如画。
我在山头歇息,看着山下大片沃野心神微荡。只需下到山脚,我便正式走出秦岭;到时寻着京昆高速然后随便搭辆顺风车,今日便可回益州,晚上便可直接到南充。
对于柳静宜是否真的已经结婚,我本已只剩下一丝侥幸;毕竟,无论是禹家兴还是云想容都不会留给我太多的希望。
但是,经过一夜奔袭疲惫,尤其是即将回到益州的喜悦,我再次燃起一定是消息来源错误的希望。如此一想,我感觉十分迫切,迫切地希望自己马上身处益州、身处南充,让柳静宜亲自给我一个答案。
我微歇便起,准备一鼓作气下山。,
正值此,却闻身后风声突起;扭头瞟见一闪而过的一道影子,似是一只野兽窜过。
我转过身来,暗暗运行道气。
先前那野兽似是豹子之类,但其窜行速度、气势却像是受到什么惊吓。豹子本是凶狠的食肉动物,能将其惊得逃窜,则必然是比豹子还凶狠的存在。
微风拂过,落叶簌簌。
半晌,我忽然说道:“既然来了,何必要隐藏?”
话音刚落,我前方密林里身影一动,从一棵硕大的柏树后走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