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12日(丁亥//辛亥//庚戌)
康德说过,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能让我们的内心受到深深的震撼,一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内心崇高的道德法则。
我不知道汤墨书让我常看夜空的原因是不是源于康德这句话,是以内心并没有感觉到深深的震撼;但武虎等人的死、房小东被我削去右臂的事却让我感觉被内心那些不一定崇高但一定存在的道德法则紧紧裹挟。
整整三天,我没有踏踏实实地睡过一时片刻。
至今天上午十时,我仍然没有从任何途径听到任何关于武虎、房小东等人的消息,仿佛那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警方没有消息,六虚门没有消息,甚至连叶荣都没有给我打过电话,这让我忐忑的内心终于平息下来。
那夜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任建。
是以,柳静宜说约上欧阳毓去看她早就在而且一直在关注的欧韵金沙楼盘时,我只能若无其事、强颜欢笑地积极配合。
…………
欧阳毓或许还在为我将她电话给了商徵羽而恨恼,所以在欧韵金沙售楼部门口她一把挽着柳静宜,理也不理我便进门而去。
至于柳静宜,她在看房就等于买房甚至买到房的喜悦中丝毫没注意到欧阳毓的异常和我绝对明显的尴尬,和欧阳毓一路说笑着弃我而去。
在门口悻悻地站了半晌,我顺着人流跟进售楼部。
据任建说,我们师兄宣院的法学功底深厚得让他不敢相信,他甚至在宣院说完话后都不知道如何发表仿佛被宣院提前说尽的代理意见,实在让他尴尬得心花怒放。
不管尴尬也好,心花怒放也好,海马公司诉泽海公司、戴律茂一案终于尘埃落定;至此去,那个大腿按任建臆想的和周敏真实的审美标准可以排到大益州第三甚至第二的孙婷婷或许就与我们再无缘相见。
这不得不说是一大憾事。
但是,相对于孙婷婷的大腿来说,我觉得没有早些按揭房子更是憾事。
瞅着比黄忠菜市场还要热闹的售楼部,我有些无语。
开盘第一天,开发商贴出的存楼表上就只剩寥寥几十套房屋;这更让我怀疑他们是将买房误会成买菜的一众购房者疯狂,争先恐后地签合同、交定金,仿佛买了这套房就马上能赚到另外几套房。
我忧伤的是,今天的房价比年初已经硬生生上涨四成有余。
人群中看不到据说是且应该是在售楼部有熟人的欧阳毓,只见着柳静宜的脑袋在人流中时隐时现。
静静地观察三五分钟,我几乎就能肯定售楼部里至少有七到十人会认为柳静宜就是欧韵金沙楼盘的售楼小姐。她手里拿着厚厚一叠五颜六色的资料,一会与大爷大妈指指点点,一会又与看着似夫妻的小年轻热烈讨论。甚至,她还帮一个带娃娃的女子找到卫生间。
十多分钟后,欧阳毓出现在柳静宜身边,二人一番窃语;柳静宜喜笑颜开,然后四处张望。待看见我后,她跳跃着挥舞双手,脸上一副若我不在一秒钟内赶过去就会赔光全部身家的表情。
我一边懊悔没有早些买房,一边向柳静宜方向走去;不经意一瞟,却见她将手机紧贴在耳边,脸色骤变。
我心中微紧。
面色焦急的柳静宜与欧阳毓简单交流,便拨开人群奋力向我挤过来。
走出售楼部,柳静宜已是双眼微湿。
我诧异道:“发生什么事了?”
欧阳毓欲言又止。
柳静宜用手背横抹眼睛,瘪嘴道:“安之,我爸出事了!”
我怔了怔,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柳静宜摇摇头,满脸凄楚,说道:“我妈没说,她就说了一句我爸出事了,然后就一个劲儿的哭。”
欧阳毓皱眉道:“别在这废话,你们直接回去一趟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我点点头,拉着柳静宜便往停车场走。
欧阳毓忽然叫住我,迟疑道:“如果有事…….你马上给我打电话!不管什么时候。”
…………
南充古时属于西川盆地巴、蜀、苴、充四大政权之一的充国,夏代为有果氏之国,汉时置安汉县。
我曾因名字中的安字相同,与柳静宜戏言我与她们南充前世有缘;也曾多次想过以后陪柳静宜回南充时,定要游览阆中古镇、琳琅山、升钟湖,拜访司马相如、陈寿、张澜故里。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会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方式拜见我的准岳母,以及即将用更想不到的方式、在最不想见到的地点去见我的准泰山老大人。
南充顺区西充河东畔有个较陈旧的东方锦帛苑,是南充嘉江丝绸厂的职工生活小区。
进入小区后,柳静宜便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我拎着我公事公办的公文包和柳静宜的背包心情复杂地跟在其后。
我有些后悔没有急而不乱地为我准岳母买点见面礼,又猜测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这句俗语在我身上到底灵不灵验。
跟着柳静宜进入四楼的一间房门,我内心那片忐忑瞬间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尴尬而不知所措地发懵。
十多平米的客厅内,花布沙发占据着重要位置;沙发上有两个较胖的中年妇女,正神色凄然地相向而坐。她们不是互然凄然,而是把凄然同时送给她们中间那个我不认识、但我知道是谁的正在哭天喊地的较瘦的中年妇女。
我的准岳母。
柳静宜憋了近三个小时的嚎啕瞬间而出,扑在准岳母身上放声大哭;两侧的中年妇女抹着她们那看着比较悲伤的眼角,一个继续安慰准岳母,伸手在她背上不停地抚摸,估计是怕她顺不过气来;另外一个则想把坐在地上的柳静宜拉起来,但试了几次无果,便又去扶我准岳母的后背。
我拎着两个包呆立在客厅,不知该坐,还是该说。
最终,应该是左侧中年妇女意识到客厅里还有外人,便声色俱厉地安慰兼教训地说了一句有事好好说哭有甚用。然后,柳静宜和准岳母低下声来。
柳静宜口里叫着妈,反手介绍我是从益州请来的何律师。
我堆出笑脸正想进行自我介绍,不想准岳母猛然站起来,将柳静宜撞翻在地;她似浑然不觉,又上前两步,突然没有预兆地双膝跪下,大哭着让律师救命。
我唬得没了魂,双腿一软也就扑通一声跪下,口里叫着阿姨,双手将两个包一丢,将她扶了起来。
意识到准女婿的身份似乎有些模糊和底气不足,我便切换成益州大律师的身份,三言两语问出事因。
静宜爸名叫柳元宗,系嘉江丝绸厂的副厂长之一,自两年前开始便负责厂方新建职工生活小区的项目。今日早上柳元宗被顺区检察院从家中带走,说是涉嫌受贿。
至于其他案情,准岳母亦是不知。
不用细敢看柳静宜红红双眼里的急迫,我知道此时此势必然是时间紧、任务重。当即让准岳母签了授权委托书,我一分钟都不耽搁地一路问到顺区检察院,为我准泰山老大人办理会见手续。
其时下午四时许,顺区检察院反贪局房门紧闭;楼上楼下寻了半晌,我终于在一间半开的办公室寻着一位正在电脑上斗地主的年轻人。
年轻人眼神怪异地看了半天我的律师证和会见手续,最后说了句哪有当天才抓人就想当天会见的道理。
我据理力争无果,垂头丧气出得检察院。
猛然记得周敏似乎说过金区法院廖小东的什么亲戚在南充政法委,我马上给周敏取得联系,回复是人家正在开会,等晚上才有消息。
我不想也不忍把一无所获的消息如此快地带给柳静宜,只好在西充河边坐等天黑,顺便让冷冷的河风把我头脑吹得清醒一些,继而把拿什么拯救我的准泰山老大人的问题梳理清楚。
是以,直至此时。
我看看天色不早,便起身准备回去给柳静宜汇面,顺道说说我详细的工作计划,也让我的准岳母安安心。
不想任建打来电话,说道:“我听说静宜爸出事了,你就放心地在南充办事。嗯,案子,不管遇着什么事你都别着急,益州的事我看着就行。这个……你别担心。”
我听任建声音有些古怪,遂问道:“还不算天塌的大事,你有话就直说,我好歹也是专业律师,哪能没有一些承受能力。”
任建停顿一下,叹道:“甄可蘅到司法局告陈茂才以助理冒充律师,本来简科长的意思是想压下来,可甄可蘅不依不饶,天天去司法局找领导。今天下午她不知怎么竟找到周局,可巧的是马凯波那杂碎竟然也找到周局,告我们乱收费,说我们收了他几十万连白条都不给他们打一张。周局了解一番得知陈茂才正是我们的助理,当场便有些发火,说是让简科长严查此事。”
我微微皱眉,问道:“所上谁去背书的?”
任建声音有些愤愤然,说道:“唐大波去的,这暴牙贼坏啊,一个劲地给周局陪笑脸,说我们是新律师,不懂行业纪律,这是初犯什么的。他这明着像是帮我们说话,可实际是却是给我们下软刀子啊!”
我气结无语,却也没心情理会这软刀子下得快准狠,半晌叹道:“那只好辛苦你,我这边确实走不开,有什么事你自己决定就行。”
任建嗯嗯啊啊地挂了电话,我则匆匆赶回东方锦帛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