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立冬,府河左岸。
天空挂着的太阳虽然明晃晃有些刺眼,但散发出的却似清冷的月光,是以长长的河边并没有出现多少见到太阳就仿佛不用上班且不顾死活都要聚在一起喝茶聊天的益州人。
除了自认为英俊的贱人和他对面公认为英俊的吴云帆。
按理说自古便有天府之国美誉的益州不会如此之早地显示寒冷,但今天的确有些寒冷。
昨夜本想狠狠痛斥一番那贱人,问他为什么要对录音笔作手脚,为什么要利用惠又诗;可那贱人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一切都是为了韩亚,我立刻就觉得自己理屈词穷。
那贱人说得也没错,在知道吴云帆当初并不是主动背叛韩亚后,韩亚所有伤心痛苦确实是因为惠又诗一手造成。
但是,我仍然有些隐隐而莫名的不安和不忍。
是以,尽管今天这贱人好话说尽,甚至眼睛都眨出可怜来,我仍然坚持在府河右岸独自喝茶,并把一片池塘放在他和吴云帆身上。
不知那贱人作何想,竟然以波诡云谲的国际形势作为话题的开头,与吴云帆不紧不慢着聊着。
数分钟后,吴云帆露出比今天太阳温暖无数倍的微笑,说道:“任律师,今天并不是一个喝坝坝茶的好天气,咱们不妨有话直说?”
任建微微低下头,嘴角噙着笑意,忽然说道:“我和惠又诗上床了。”
吴云帆静止了片刻,但微笑丝毫不减,半晌说道:“我知道一定有一个人,但我确实不知道这个人就是你。”
任建微微抬头,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竟然露出一丝可以与吴云帆媲美的微笑,轻声道:“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吴云帆盯着任建,略略停顿,微笑道:“如果一周以前,我或许有兴趣问你到底能够和我做什么交易。但是今天,不管你觉得是多么诱人的交易,我都没有任何兴趣,这个话题可以终止。”
任建微笑不变,将双肘撑在桌上,盯着吴云帆说道:“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很少有女人可以轻易忘记她生命中第一个男人,而且是各方面都无比优秀的男人。韩亚是女人,所以她也不例外。
吴云帆脸色微异,却又很快恢复如初,微笑道:“不愧是律师,几句话就成功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请继续。”
任建重重地向后靠在木椅靠背上,双手十指相对,快速地相互敲击,看似漫不经心地左右看着,口中说道:“从名义上讲,韩亚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吴云帆死死盯着任建,微笑道:“然后?”
任建叹了口气,略有自嘲地笑道:“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和她甚至连手都没有正式拉过几次,更别说其他应该发生在恋人之间的事情。”
吴云帆抱着双臂,也向后靠在椅子上。
任建向前倾身,双手抚着桌面,盯着吴云帆说道:“韩亚从来就没有忘记你!”
吴云帆的双肩极细微地颤抖一下,深深地看了任建一眼,然后带着笑容看向天空,似乎在细细体会那月华般阳光的清冷。
任建身体再向前倾,正色道:“惠又诗有你的把柄,我可以给你她的把柄,然后你可以自由,像鸟儿一样的自由。”
吴云帆仍然微笑,但笑容有些僵硬。
任建再度重重地靠在椅背上,似乎在自言自语,说道:“如果一股被压抑四年的爱情火焰被撩拨起来,那会是怎样的炽热绚烂?而我,似乎刚好可以做那个撩拨火焰的可怜男人。”
场间安静,甚至寂静。
数分钟后,吴云帆低下头来,笑道:“你想得到什么?”
任建似笑非笑,轻声道:“锦花丛中项目的标底。”
吴云帆轻笑一声,端起茶杯,摇头道:“绝无可能。”
任建微微扬眉,笑道:“或许不一定。”
吴云帆饮口茶,将茶杯细细放在桌面,半晌说道:“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
任建微笑道:“我不入地狱谁入?”
吴云帆轻轻摇头,微笑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用另外一个消息来交易。”
任建伸手示意,微笑道:“不妨听听。”
吴云帆翘起二郎腿,左手在腿上轻拂数下,说道:“很多人都说我城府深,都说看不透我。呵呵,我想要的东西,我会尽我全力去争取,而且我有这个能力。同样我还有一种能力,就是当我感觉到危险的时候,我会果断放弃任何我曾经努力争取来的东西。这样看来似乎很矛盾,但我的想法很简单,生命高于一切。”
任建嘴角噙笑,说道:“这个一切也包括自己心爱的女人?”
吴云帆微笑不减,半晌说道:“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我和韩亚的事情,我也不在乎。当初与其说是我受制于惠又诗,不如说是我愿意被她制约。”
任建微微挑眉,说道:“宁愿让韩亚误会你背叛她而恨你,也不愿意让她知道真相而为你感到心疼?”
吴云帆未置可否,微笑道:“像我这种年纪就做到新锦江集团的董事长助理还兼任财务总监,很多人都会认为我是一个为了向上爬而肯放弃一切,包括自己心爱女人的人渣。我非常理解他们的想法。”
任建若有所思。
吴云帆微顿,面神色中显出一抹超然,说道:“我自己知道不是,这就足够。”
任建歪斜着脑袋,将一条腿搭在椅子扶手上,说道:“现在说的这些似乎都不足以用来交易。”
吴云帆灿然一笑,说道:“先让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然后才能体现我用来交易的条件的份量。”
任建微笑,点头道:“请直言。”
吴云帆加快了语速,说道:“我有一个表哥,现在部队任职,这本身就说明一些问题。一周之前他来益州和我聚了一次,或许是他说者无意,但我听者有心,我从他的话里感觉到一种危险。不,应该是危险到来之前的风动云涌。”
任建微微扬眉。
吴云帆微微扬眉,说道:“不巧的是,锦花丛中项目便处在这片风云的边缘,虽然一时半会可能不会有事,但被卷进那片不知深浅的风云,却是迟早的事。”
任建沉默片刻,微笑道:“我可不可以认为这是你为了坐地起价而危言耸听?”
吴云帆微笑道:“律师的本性,可以理解。不错,项目本身没有任何危险,但项目是人在做。这世界上最危险的是什么?人!”
任建微微扬眉,没有说话。
吴云帆忽然说道:“我准备辞职。”
任建愣了一下,说道:“这很突然。”
吴云帆轻笑,摇头道:“或许没有任何人能够相信,其实我很早就有这种想法。任律师,我建议你也不要再参与这个项目,这是我的建议,同时也是我用来和你交易的条件。”
任建沉默半晌,忽然笑道:“你恨惠又诗吗?”
吴云帆嘴角上扬,说道:“我不是圣人。”
任建盯着吴云帆,微笑道:“她会来找你。”
吴云帆盯着任建,微笑道:“意料之中。”
任建端起茶杯,说道:“我明白你先前为什么那么肯定地说出绝无可能四个字,既然要退出,那便干干净净地退出。”
吴云帆微笑不语。
任建将茶杯伸向吴云帆,微笑道:“但那是先前,而不是现在。”
吴云帆微笑不语,良久,他端起茶杯。
…………
吴云帆离去,我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就奔过府河替了他的缺。
任建嘿嘿笑道:“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又不欠你什么。”
我怒道:“这就是你说的一切为了亚姐?你把她当然交易的筹码推给吴云帆,这就是为了她好?”
任建有些黯然,说道:“案子,我很累,不想和你争。你仔细想一想,亚姐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真正快乐吗?她和我像恋人吗?要说对亚姐的了解,我比你更有发言权,她的确没有忘记吴云帆!案子,如果你真正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让她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吗?吴云帆或许并不是我们以前认为的那种人渣。”
我气结无语,半晌再怒道:“少说这些官面堂皇的话,我看你就是花心!现在被李令月迷住了心窍,所以喜新厌旧抛弃亚姐!”
任建满脸无奈,苦笑道:“我可以用我的律师证发誓,同时用我父母的健康来发誓,我对李令月真的没有任何想法!但我说的那种感觉它确实客观存在,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再度气结,半晌三怒道:“那惠又诗呢?在你和吴云帆眉来眼去中她就万劫不复?是,她是有错,但至于得到你们这样的对待?”
任建直直盯着我,正色道:“案子,对好人你舍不得掏心掏肺的好,对坏人你又舍不得刻骨铭心的恨,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你自己的问题?”
我怔住。
半晌,我挣扎道:“那亚姐的事也由不得你们作主,到底怎么选择,还是应该由她自己作决定。”
任建似笑非笑,点头道:“完全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