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4月8日(丁亥//甲辰//壬申)
今日复活节。虽然我对西方任何节日都不在意,但因为周敏约了朱尔温商谈马凯波的案子,所以为了讨个彩头,我和任建都相互表达复活节快乐。
当然,我们是替马凯波表达,希望他能在我们的运作下争取判个缓刑,重获自由之身。
于成风倒是干脆,次日便将二十万打入我的帐号。但周敏说朱尔温每天要审两、三个案子,平时实在没有时间,只得等到星期天才稍有余暇。
星海路,金牛茶府。
朱尔温温文尔雅,微笑道:“这案子无论是法定的还是酌定的从轻、减轻情节都没有,所以必须要和受害人达成谅解协议,否则不好办。”
周敏笑道:“不好办也要办,这可是我兄弟伙。”
朱尔温摇头笑道:“我们判案是要追责的,这案子判个五年都有些轻,你说我怎么往下减?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院长公子?”
我心头一动,飞快地将各个法院院长姓名回忆一番,却未曾发现哪个院长姓周,不禁对周敏的身份好奇起来。
同时,我奇怪黄林飞既然有周敏这层关系,为何业务却做得并不甚理想。看来律师业务不仅仅是公检法有关系便可以如鱼得水,还必须得按照李福的指示,让更多的人知道你是律师才行。
我这么一走神,便没注意周敏是如何说的,只听得朱尔温说道:“这案子是暴力犯罪,社会危害性大,原则上讲我们是不会判缓的。所以你要给当事人说清楚这中间的难度,不要让他觉得简单,更不要让他觉得钱花得冤枉。”
周敏点头,冲我说道:“兄弟,朱哥的话你记住啊。”
我赶紧点头,说道:“我尽量做通当事人工作,把赔偿款拿到位,让他们和受害人达成谅解协议。否则我就不做这案子,不能让朱哥为难。”
朱尔温微笑点头。
周敏笑着对朱尔温说道:“你看我兄弟伙多耿直,到手的票子情愿不挣都不想让你为难。你还是应该耿直一点嘛。”
朱尔温苦笑道:“我还要怎么耿直?你们只需要给我找一个从轻情节,我就给他减到三年,还要给他判缓。你知道我得冒多大风险?”
周敏笑道:“好好好,我错了。这样吧,尹雅说了,虽然欧阳不会来,但杨桃已经答应周末一起吃饭,到时我叫上你一块,见识见识美女,算是福利。”
我心里又是一动,欧阳、尹雅、杨桃三个名字同时出现,那铁定是指欧阳毓她们啊。这周敏和她们也有交情?不过听周敏的语气,好像欧阳毓对他并不是特别感兴趣——这让人费解得头疼啊。
朱尔温面现潮红,颇有些兴奋,说道:“真的?那一定叫上我!如果能成事,这案子我白给你办。”
周敏笑道:“成交。”
为了稳当起见,当事情议到一条路上后,我便主动与周、朱告辞。同样为了稳当起见,任建一直呆在海妃怀里等我,而没有一同参加如此高规格的保密会议。
坐进海妃,任建问道:“谈得如何?”
我说道:“朱尔温表态,如果能和受害人达成谅解协议,马凯波同志就可以立刻复活。”
任建满脸兴奋,说道:“什么谅解协议,不就是钱嘛?于成风不缺钱!这事基本可以提前庆功。”说罢又道:“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鸡哥刚打电话说他们周检颇为赏识他,最近很有可能就要提拔他。”
我噢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周检?”
任建纳闷,问道:“怎么了?”
我恍然大悟,大声说道:“咱们可捡着宝了!你知道那周敏是谁吗?他就是市检察院周永强检察长的公子!”
任建难以置信,说道:“不会吧?这么大块宝,黄林飞就这样轻易让给你?”
我难以平复激动的心情,连连叹道:“所以说嘛,黄林飞同志就是一名无私奉献的好同志!我决定再请他吃顿86烧烤。”
任建一脸严肃,说道:“一顿哪够?至少两顿。”说罢便与我同声大笑……
高兴之余,我又将朱尔温侮辱一番以博兴致,说道:“朱尔温果真是瘟猪一头啊,检察院检察长他也叫院长?就算是为了避嫌,难道院长就比检察长更隐晦、更低调?诚掩耳盗铃也!”
任建自然懂得起,又锦上添花般数落了朱尔温一番。正值他口沫横飞之际,电话却响起;他低头一看,啧道:“是亚姐,低调低调。”然后下车一阵小跑到街对面,又防贼似地盯了我一眼才开始接电话。
我知道这贱人是怕我偷听韩亚说话,可他就忘了在小金的时候我隔着石板都能听到十几米外的呼吸声,何况眼下只隔着一条人车稀少的小街?
我不屑地嘁了一声,导出听宫穴道气,听韩亚说道:“乖儿子,我爸让你今晚到我家吃饭。”
任建迟疑道:“今晚啊?可能不行啊,我约了人。”
韩亚道:“不行也得行!他老婆身体不好,想让你帮着瞧瞧。”
听到韩亚如此称呼她的继母,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而任建眼也尖,发现我的举动,便冲我狠狠地做了个抹颈的动作,说道:“那好吧,不过饭就不吃了,我晚点过来。”然后挂了电话。
任建上得车来,说道:“何安之同志,你也是学法律的,请学会尊重别人隐私好不好?”
我笑道:“什么时候你和亚姐修成正果,我就尊重你的隐私。”
任建摇头道:“你对亚姐真是一片孝心啊,我郑重建议亚姐把乖儿子三个字送给你。我今晚就去建议!”
我大笑,说道:“亚姐和厉欢,你得选一个啊,总不能三个人一直都这样不清不楚的吧?这也不是个事儿啊。”
任建叹口气,说道:“顺其自然,悉听天命。”说罢拿出一枚硬币,说道:“数字就是亚姐,花就是厉欢。”然后向上一抛,再故作潇洒地伸出两根手指想去夹住。但他不是我,所以硬币径直掉在脚垫上。
我伸头一看,摇头无语。这硬币好不好的刚刚落在脚垫的竖槽里,既不是数字,也不是花。
任建拾起硬币,摇头笑道:“天意如此啊,一个都不是我的菜。”
我怒其不争,将这贱人好生一番数落,但他依然既不要脸又不要命地去扮演他名不正、言不顺的江湖郎中角色。罢!我辞了他而单独约见于成风谈赔偿问题。
时尚咖啡厅。
于成风听我说完便有些恼火,说道:“钱我有,但我一分钱都不给他!本来没多大个事,就是他自己惹起事端,反而害得凯波犯了事。”
我略有些意外,但并不慌乱,说道:“于总,不管是不是判缓刑,马凯波都有赔偿的责任,对方肯定会提起附带民事诉讼的。与其那样,不如我们私下调解,这对马凯波来说是最有利的。”
于成风愤愤然,说道:“凯波那性子我了解,如果把他逼急了,就算坐几年出来,他也真会要了他的命。”
我笑道:“所以不能把他逼急了嘛,你们是兄弟,你也不愿意看见他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去偿命,对不对?”
于成风没言语,但我知道我的话正在起作用。
我继续说道:“于总,钱花了还可以再挣,而凯波还年轻啊,真要是关上几年,那对他来说失去的可就不是钱的事了,工作啊结婚啊什么的都成问题,也许人生都会发生改变。”
于成风道:“我能养他一辈子。”
我笑笑,说道:“你是可以养他一辈子,可问题是他愿意让你养他一辈子吗?男人都是有自尊的,你说是吗?”
于成风没言语,不知他在作哪门子的思想斗争。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好说歹说半晌,他才点头说道:“那你去和对方谈。”
我满意地点头、告辞。
次日,我到浦县与受害人匡世才见了面。
匡世才戴着眼镜低头不语,倒是他旁边一位瘦小的男子像律师一样与我交涉。
这男子五十余岁,自称是匡世才的表哥,叫牛俊。
牛俊说道:“何律师,我们先不谈赔偿的事情。我们先说说,人有几只眼睛?”
我微笑不语,因为这男子明显还有后话跟进,我一个堂堂的正规律师,自然不会低端到认真地去回答他这白痴问题。
牛俊不作停顿,手指在桌面敲打数下,说道:“两只!”
我点头。
牛俊声音渐高,说道:“我给你一百万,你弄瞎一只眼睛,你干吗?”
我皱眉。
牛俊摇头,说道:“你肯定不干!因为人的眼睛太宝贵了,失去了就没办法再弥补回来。换作谁都不愿意拿自己的眼睛去换钱,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点头。
牛俊点上一支烟,沉默半晌,说道:“何律师,我表弟现在被他马凯波打瞎一只眼,你说这是赔偿能解决的事情吗?你也知道我们国家的传统,从来就是男主外、女主内,我表弟作为一家之主,有老婆有小孩,还有年过七十的父母,你说他今后的生活该怎么办?”
我不动声色,心里早已如明镜似的,明白这牛俊这番做作的谈吐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他口中最不在意的赔偿问题作铺垫——无非是想抬价罢了。
也许牛俊认为这是他无比睿智的表现,但在我眼中却是无比幼稚且无聊。甚至我都有时间去想想如果谁真给我一百万,我会不会舍得瞎掉一只眼睛之类的闲事。
趁牛俊端杯饮茶的空当,我微笑着说道:“牛哥,你说的非常在理,如果换成了我,我一定比你还愤怒,比匡哥还痛苦。”
牛俊点头。
我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如果我的眼睛被谁打瞎了,那就不仅仅是对我身体的伤害,更让我成了不孝之人,对不起生我养我的父母双亲!”
牛俊频频点头。
我说道:“但是,就像牛哥你说的一样,眼睛失去了就没有办法再弥补,那如果我的眼睛真被打瞎了怎么办?”
牛俊瞪大了眼睛。
我厉声说道:“打回来!只有把对方的眼睛也打瞎,才对得起我自己,才对得起我父母。”
牛俊沉默。
匡世才抬头看了我一眼——真是一眼。他刚刚手术结束,换了假眼。虽然他眼睛不转动的时候,就连我的眼力都不容易察觉有何异样,但毕竟是假眼。
刚对匡世才生出恻隐之心,我立即念转到对柳静宜今年必须买房的承诺,便以当事人利益至上的理由让自己静如池水。
我说道:“当然,这是不明事理、不懂法律的人才会真这样干。牛哥、匡哥,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自然不会真的把自己也送进监狱去。那样更对不起我们的父母,对不起我们的妻儿老小。”
牛俊欲开口,但我没给他机会,抢先说道:“说实话,我虽然是马凯波的律师,但我对他这样的暴力行为也十分痛恨。但问题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别无选择,只有尽量让我们的损失降到最低,这才是办法。”
牛俊点头,说道:“何律师,我看出来了,你是有一个有良心的律师,说得也有道理,那你说这个赔偿应该怎么赔?”
我暗吁一口气,心道早说钱就对了嘛,何必非要逼得大家都说那么多废话呢?口中说道:“匡哥左眼失明,五级伤残,具体赔偿标准都是有法律规定的。我的意见就按法律规定赔偿。”
牛俊摇头,说道:“我表弟他们啥都不懂,给我说少了一百万不谈。但我是一个明事理的人,我劝他不要这样要个骡子价,该多少就多少。但是,不瞒何律师,我也找律师咨询过,真要按法律规定赔偿的话,我觉得太少。”
我说道:“牛哥不妨直说,你觉得多少合适?”
牛俊右手一张,说道:“五十万。”
我摇头,说道:“按法律规定只有二十多万,如果在这个基础上谈,我可以给当事人做些工作,适当地增加一些。”
牛俊身体向后一仰,靠在椅子上,摇头说道:“那就没办法谈了。”
和处理华景天那种专业的建筑案子而不可避免地会动摇信心不同,我和任建对匡世才这样的人身损害案子早已积累了大把经验,所以对于今天不能达成协议是早有心理准备。
我也将身体后仰,靠在椅子上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都再考虑一下,下次再商量嘛。”
这是谈判技巧第一步,表明我并不担心他牛俊拒绝继续谈判,也让他摸不准我的谈判底线。
当然,一阴一阳方谓之道,强硬过后还得来点怀柔才行。
我站在一个有良心的律师角度与牛俊和匡世才谈了些题外话,表达了对匡世才眼睛失明后对工作生活各方面产生不利影响的关心,并以非律师的身份对马凯波这样的暴力行为进行了一番口诛笔伐。
在融洽的气氛中与牛俊、匡世才告辞,我回到益州后给于成风去了电话,一则告之匡世才要价五十万,二则适度夸大了对方不让步的强硬态度,然后叮嘱他考虑一下再给我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