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笑道:“主任,任建做案子您就放心吧。”
田立信点点头,说道:“小王是我的忘年交,你两个又是我的得意门生,大家都不是外人。这样吧,这事情由小任主办,小何配合,要当成自己的事情去做;小王呢,你也出两千块钱,人家办案还是有成本的嘛。”
我继续微笑,却觉得额头有些发痒,似乎那上面已经生出了密密麻麻一层黑线。
若前数几个月,我觉得倒也无所谓,虽然说两千块钱请我们两个律师委实廉价了些,可至少能给田立信面子,讨得些人情。
但是,自从我们经手过上百万的大案后——哪怕我们挣的是其零头,我便再也不能接受我的身价又降回到千元的事实。
任建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很是认真地对田立信说道:“主任,我们最近比较忙,而王阿姨这事又是个精细活儿,我怕做砸了对不起你。要不……让毛律师或者程律师试试?”
田立信微愕,眉毛渐渐扬起,显然有些不悦。
但任建已经开口,也就容不得我再临阵倒戈。我清清嗓子,说道:“主任,非常感谢你对我们的照顾。但任建说的确实是事实,我们这段时间太忙了,我怕案子做砸了,不仅对不起你,更对不起王阿姨……”
田立信皱眉,挥手说道:“我知道了。那你们先去忙吧,我和小王再商量一下。”
我和任建陪笑,起身离去。
出得茶楼,任建长吁一口气,说道:“案子,咱今天可把田老头得罪了。”
我抚着胸口,摇头道:“没办法,世事难有两全之策。不过话说回来,虽然这是咱们第一次拒绝送上门的案子,但我心里却没有一点点的后悔。”
任建一边钻进海妃一边笑道:“你接了这案子才会后悔,既没利又没名,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咱们宝贵的时间还得用在苏小月、欧阳毓身上啊!”
我点头称是,便和任建计划下一次如何与苏小月等人接触。
再回锦泉,周敏打来电话,说道:“那事可以运作。”
我不假思索,说道:“周哥,咱兄弟之间就有话明说,我想问问如果运作成功,你们那边需要多少费用?”
周敏显然已有考虑,快速而简洁回答道:“十个!”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一听周敏说十个而不是十万,便知道他果然是行家,这事十有八九能够办成。
我笑道:“好的,我马上和当事人衔接一下。等他们交了费用以后我就给你联系。”
周敏笑道:“那是必须的,当事人的承诺是靠不住的,必须收了钱才能办事。”
我这边电话刚挂,那边任建便将电话拔了出去,约于成风见面。
…………
美领馆路,时尚咖啡厅。
于成风看着二十多岁,戴着眼镜,瘦瘦高高,与其说像老总,还不如说更像是个学生,而且属于文质彬彬的学生。
但于成风张口以后,我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学生,更与文质彬彬扯不上半点关系。他口若悬河地介绍着他自己,比如他家是P县的首富,比如他离开家族企业自创公司,比如益州第一辆兰博基尼被他收入囊中……
我越听越不是滋味,尤其是于成风谈起炒房的辉煌经历,更让我心中隐隐愤怒,我连个小小的两居室的首付都交不起,不就是他们这些炒房者造的孽么?当下就恨恨地决定,等会报价时一定不能心慈手软。
我就这样想着,任由任建和于成风从P县谈到益州,从商场谈到法庭。
也许是我的沉默更符合任建吹嘘的我在公检法系统有着深厚人脉的资深律师形象,是以到后来于成风每每有案件细节上的疑问时总是会专注地看看我。
我深沉依旧。
在任建谈到最后一个细节——收费的时候,我终于说话,沉声道:“于总,任律师给你分析的已经很到位,案件本身我就不多说。如果马凯波的家属愿意的话,拿二十万我可以给他做个缓刑。”
于成风盯着我问道:“如果做不成呢?”
我说道:“全退!一分不少。”
于成风点点头,说道:“凯波是我好哥们,我是绝对不会让他在监狱里呆几年的。这二十万我出。”
我说道:“那就签合同。”
于成风摇头道:“不用,你把帐号给我,我叫财会直接打给你。”
任建有些迟疑,说道:“于总,二十万也不是小数目,还是签个合同比较合适。”
于成风不以为然,笑道:“真不用。话说难听一点,合同就是一张纸,真能约束谁?我只需要知道你们的名字和住在哪里就行。”
我微微皱眉。
于成风这种口吻明显带着社会气息,听着像是蔑视钱财的洒脱,实则带有警告、威胁之意。意即他并不担心我们拿钱不办事,甚至不怕我们办不好事。而不管是不办事,还是办不好事,他都会按他的方式来解决。
我有些烦躁。
任建坚持道:“于总,我们律师有自己的原则,希望你理解。”
于成风有些不耐烦,啧道:“我说不用就不用。”
我斜眼盯着于成风,突然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听得几声轻响,签字笔在我手中断成数截。
于成风看着我的手有些发愣。
我笑道:“我很欣赏于总的行事风格,就像这只笔一样干脆!但我们律师也有我们律师的规定。而且从本质上讲,不签合同其实是对你们不负责任。”
于成风有些勉强地笑笑,说道:“律师就是不一样,我尊重你们的意见……那就签嘛。”
任建从包里掏出笔来递给于成风;而于成风不知在想什么,握着笔犹豫半天才像画押似的签上他的大名。
回程中,任建问道:“案子,你今天火气这么大干嘛?”
我笑了笑,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有点仇富心态。”
任建啧啧道:“那可不好,一定得改改。你想啊,咱哥俩马上就要挣大钱了,到时你不是连你自己也要仇吗?”
我摇摇头,没心思给这贱人废话。
任建又道:“于成风不是当事人,虽然亲属朋友都可以委托辩护人,但他签这合同……我总觉得有些不妥。”
我哼了一声,说道:“他这种粗人签不签合同都一样,重要的是我们得把马凯波做出来。”
任建点头,说道:“我有点忐忑。”
我没说话,因为我也有点忐忑。当然,我肯定不是因为于成风,而是因为柳静宜。
今天从街子回来我就一直忙不停,倒也忘了几天前柳静宜对我醉酒一事很有情绪。现在事情办完,便不得不思考如何给她解释。
有些忐忑地给柳静宜打了电话,约她一起晚饭,没想到她一口答应,还有些欢喜地问我身体是否已经痊好。
任建终于有了不当电灯泡的觉悟,把我放在幸福春天门口后便驾海妃离去。
不多时,柳静宜从一辆黑色的别克车上下来。
我盯着远去的别克车,笑道:“这人是谁啊?怎么每次都是他送你?”
柳静宜笑道:“禹家兴,我哥们,他爸是我爸领导。”
我道:“青梅竹马?”
柳静宜道:“两小无猜。”
我瘪嘴。
柳静宜掩嘴而笑。
我诧异柳静宜没有提前几天的事,暗自欢喜的同时自然也不会自找无趣。甚至又想到这正是正确处理情侣之间矛盾的最佳方式。这不叫避而不谈,而应该叫两两相忘。
柳静宜挽着我胳膊,问道:“咱们去吃什么……不许说随便!”
我笑道:“前面有家虾佬圣汤,咱去尝尝?”
柳静宜一脸灿烂,笑道:“随便!”
虾佬圣汤是海鲜店,这搁以前我绝对不敢也不愿意来花这冤枉钱。可今天我心中还存有向柳静宜道歉的意思,便若无其事地痛下决心来冤枉一回。
坐罢,我看着菜单,低声说道:“大连鲍鱼才一百二十八元?真的假的?”
柳静宜同样低声,说道:“鲍鱼越大越贵,这个可能是很小的那种,不贵也就很正常了嘛。”
我低声笑道:“其他菜品也不算贵啊,咱可得放开了吃。”
柳静宜假嗔道:“说不贵呢那是和贵的比,如果和家常菜比,这还不是贵啊。”说罢抢过菜单,三下两下便点菜完毕。
我继续与柳静宜说笑,心情渐渐恢复正常,只觉得其乐融融、其情切切,十分安逸。
值此,一个有些面熟的青年男人从门口进来,略略打量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柳静宜走将过来。我盯着他走近,突然一阵恍然,心道这应该就是刚刚送柳静宜的那匹青梅竹马。
而青年男人并未看我一眼,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柳静宜,直待柳静宜发现他后,才笑道:“静宜,我说请你吃饭,你却说你有事。现在又和别人来吃,这也太让我伤心了。”
柳静宜有些惊奇,说道:“这么巧啊?你也在这里吃?”然后又指着我说道:“给你们介绍一下,何安之……禹家兴。”
那禹家兴有些漠然地略略点头,应该算是招呼;我更漠然地略略点头,堪堪算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