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一队改装掩饰过的车队自总督府后院驶出,睡眼朦胧的玉草坐上了外表朴实,其内却是别致奢华的马车后精神为之一震,在宽敞的车厢内蹦蹦跳跳,脚下踩着柔软厚实的垫子一点也不觉得颠簸。
同样是半睡未醒的萧清弦却是一脸的不悦,昨夜本以为太子殿下说让他一同去王都只是一句玩笑话,不料今早天未亮,萧云生便真命人将他从床上拖了起来,并且将他押到了玉草一辆马车里。
见玉草第一次乘马车那兴奋的样,萧清弦是真的信了她是从那上善郡管辖范围内最偏远的叠翠镇而来的山民,他一脸鄙夷的看的玉草,想着这个山里呆了一辈子的无知野丫头如果看到广袤无垠的大海会是怎么样的表情,坐上了大帆又是怎样的震惊呆滞。
看着玉草上窜下跳摸摸这摸摸那,一时开窗打招呼不亦乐乎的样,萧清弦觉得昏昏沉沉的脑子很是生疼,一把将她拉住按在榻上,“坐好,被你弄的头都要炸了。”
被粗暴的拽了回来,玉草很不悦的剜了萧清弦一眼,然而玉草又发现了新奇的玩意没搭理他,马车四周隔板内竟然还有柜子,她打开后惊喜的发现里头竟然有着食盒,捧起开盖便毫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萧清弦见她吧唧吧唧吃的甚欢,一路游山玩水似得闹腾,在想着自己却是被强制的押往王都,很是窝火。他唉声叹气,见玉草吃了半天嘴巴还不停,一把将食盒抢了过来,哐声仍在车厢案上。
“干嘛抢我吃的?”玉草叱眉怒视,将食盒重新抱起开吃。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不怕撑死?”萧清弦极为不满的皱眉道。
“关你什么事?”自小都生活在饥饿的日子里的人,食物对于她诱惑无异于是致命的,活到现在,玉草也就昨日到了总督府后才知道,这世间的食物,除了能够填饱肚子,还能够让人吃出幸福和甜蜜感。
见了玉先生在太子的邀请下共乘一车而宠辱不惊的样,再看玉草那总是大惊小怪毫无女孩儿矜持的样,他忽然严肃而郑重的道,“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是玉先生自垃圾堆里捡来的野娃,否则怎会这般无知。”
“我无知也比你无耻强,欺负我算什么本事。”玉草嘴里还含着豆沙包,反驳着喷了萧清弦一脸,让他气的怪叫连连。
“好,别怪我没提醒你,有本事待会难受了别哭着喊爹。”萧清弦气急,挪到一旁面向车厢壁,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闭目补觉。
见讨厌鬼不再烦自己,玉草兴高采烈的吃完了早点,又开始进行她新的探索旅程,在车厢四周翻箱倒柜寻着看有没有好玩的玩意,这一翻还真找着了有趣的东西,鸣示用的牛角哨、用于燃烧狼烟的柴薪,临时应急的各类工具,造型精巧的罗盘、最后她又在脚底槽里发现了笔墨纸砚,这对她来说可真是很有吸引力的玩意,兴奋的取出一张宣纸平铺在桌案上,回忆着小镇上讲书先生的样,捣鼓着往砚台上注水磨墨,随后便毫无章法的抓起毛笔便开始往洁白稠密的宣纸上下功夫。
另一辆马车内,太子李鸿轩翻看着手中的《王朝通鉴》不时开口道,“这史书中常记载皇家无父子,果不其然,我与父皇之间的感情也是那般恶劣。这些年来我极力的反对他四处起兵,联合各部大臣御史们弹劾他,暗中施压阻挠他,最终致使如今我与父皇已到了水火不容无话可说的地步。”地合上手里的书卷,李鸿轩微笑的看着酒鬼老爹,“玉先生不知可否向您请教一事。”
“任何一代帝皇,最注重的不是他活着的时候能为他的江山社稷做些什么,而是死后是否能够在这上面留下点不一样的评价。”酒鬼老爹指着那本史册淡然道,“开疆辟土,扩张版图,一统万里江山,对于任何一位帝皇来说都是最崇高的荣耀与使命,而要获得这份荣耀,无可避免的便要流血与牺牲,太子若要问我此间对错恐怕是要失望了。”
太子温言一笑,“这困扰世人千万年的历史遗留问题我的确很想获解答案,但我更想请教先生的是家庭问题。”
酒鬼老爹看了太子一眼,“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家有各家的家庭矛盾。太子既生于皇权之家,家事便等将国事,这个问题恐怕也并不太好回答。”
“国是由无数的家组成,皇权之家虽不比寻常人家,但大华是天下百姓的,并不属于我李家所有,所以先生此言差矣,李家既是大华的无数大家庭的一份子,又如何不能与寻常人家那般,以寻常心态去解决家事?”
在这皇权统治天下的世道,没想太子却有着此等民主的观念,玉无垢此刻越加的认为此子非凡,将来若能掌朝,必将成为爱民如子的一代明君。
酒鬼老爹难得的露出嘉赏之色,“齐家治国平天下,太子见解不凡,玉某佩服。”
“不敢当,泓轩只是非常好奇,您对女儿那种看似漠不关心,实则却是处处小心呵护的表现究竟是一种什样的态度。”
“态度?作为父亲,保护女儿的周全,让她快乐的一生,这便是我的态度。”酒鬼老爹此刻眼神不似以往那么有些木讷,看似浑浊的眸子下闪耀着深邃的光芒,“以云生对你的信任,想必已经告诉了你我的身份,那你就该清楚,不让小草接触修道之路,便是我对她最大的保护。你父皇亦是如此做的,他将二皇子同胞亲妹元平公主赐婚清弦,便是为了将萧家势力与二皇子绑在一起,削权其实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你既以继位太子,最妥当的做法便是什么都不做,如此便不会让人有任何把柄可抓,皇位早晚是你的。”
李鸿轩闻言沉默良久,缓缓向酒鬼老爹行了一弟子礼,“谢先生赐教,可世事总是向着你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百姓受到战火煎熬,黎民陷入绝望,我想,总得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他们,希望依然还在,朝廷依然爱戴着他们,而他们要做的便是坚持。”顿了顿又道,“哪怕我所做的这些是无所用功,但我总得尝试一番,或许在努力一点点,百姓们便能迎来和平。”
看其坚定的神情,酒鬼老爹不经由衷佩服,身居太子高位,却不惜舍身违抗皇命,太子李鸿轩仁爱子民百姓果真不假。他看了眼窗外阴郁的天气,神情有些凝重,“我此番若能平安入宫,或许能够改变你父皇的想法,改变大华的现状,以及小草的未来。”
李鸿轩目光也望向窗外,虽未能完全理解酒鬼老爹这句话里所包含的内容,不明白此事与玉草有何关系,但他读懂了他的话语间的担忧,只是他不解,高深莫测的玉先生在为何事担忧。
行出了上善郡城,驶出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整洁官道,进入人烟稀少的古旧驰道后,原本平整的青板路换成了有些坑洼的旧石道,车轮子飞驰其上变得有些颠簸,这让趴在桌案前涂鸦的玉草看的有些眼花缭乱,没过多久就眼冒金星,墨汁不小心洒出了些,她急忙一一收拾,将砚台笔墨放回纸膜槽里。她将宣纸举起,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汁,满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
“这画的什么鬼?真丑。”躺在一旁被马车颠醒的萧清弦看着玉草手里的画,忍不住的讥讽嘲笑着。
“你才丑。”玉草反斥了一句,不再理这个讨厌鬼,轻轻的将画好的画叠好然后塞进怀里。先前颠簸着画了半天,现在头有些晕胸有些闷,她也寻了处舒服的位置躺下休息。
见玉草不理自己,萧清弦无聊的白了她一眼,趴在窗边看风景,想着到了王都该如何才能拒了这门婚事。一想到元平公主那冷漠的眼神,那毫无征兆向自己胸膛刺来的冷酷一剑,他没由来的打了一个寒颤,想着要是真敢娶了这种疯女子做妻子,自己今后幸福一生绝对要葬送在她手里,而更有可能的是会死在她手里,他绝对相信,当时自己若不是反应快,躲过了那一剑,那一剑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心脏刺穿,而不是吓唬自己。
“睡个觉你就不能安静的躺着?哼什么小曲难听死了,难道你睡觉还要人哄,是不是要我给你唱歌?”正兀自烦恼的思考着未来人生的萧清弦不耐烦的嚷着。
玉草坐了起来,“谁要听你唱歌,听了肯定三天都睡不着。”
听着玉草反驳自己的语气不似先前那般高亢,他扭头看去,只见玉草小脸发青,额头满是汗水,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我很好。”玉草艰难的的摆出一个满不在乎的表情,但她那皱紧的小眉头却是出卖了她。
看她微微缩着身子,一脸难受却还那般嘴硬,萧清弦骂道,“活该你难受,我早跟你说了,要你别吃那么多,这路上一颠簸肚子肯定疼。”
玉草强忍着不想让对方看扁却被一语点破,终于不再强装没事,背向着他侧身躺在软塌上捂着小肚子不说话。萧清弦无奈的好气又好笑,“我让他们停车歇会。”
他起身要去掀开车帘让马夫停车,玉草却是将他拉了回来,“不要停,我没事,躺一会就好了。”
萧清弦放下车帘,将她扶回软塌躺下,“没见过你这么死要面子的丫头。”
见玉草这回不再开口反驳他,想来定是疼得难受的,他挠挠头,在隔板里翻了半天却是没有发现随车药物,“这车里没有备药,我去太子那车里找找。”
正要起身,玉草却是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沉默了许久,“不要走。”
萧清弦看着她背向着自己微微颤抖,明明很难受却还这般要强,他生气的道,“不让停,又不吃药,疼死你算了!”
“不要让我老爹知道。”玉草声音细不可闻道,但在这只有二人的车厢里,萧清弦还是听见了。
“你个白痴,都疼成这样了还怕你爹担心你?玉先生也许真的是仙人,说不定一挥手就能治好你的肚子。”说着他便要下马车而去。
玉草摇摇头,虽然她依然不太相信老爹是仙人,但回想这么多年来的点点滴滴,最近她发现了奇怪的一点,就是她无论有什么伤病,第二天起来后绝对会恢复如初,曾经她只以为自己身体好恢复快,然而这个可笑的想法却在前些日子被她否定了。她很清楚当初马如龙那一匕首对自己造成的伤害,那半截没入胸腹的匕首绝对能够要了她的命,然而她第二天却是好好的起来了。如今包扎早已撤去,连疤痕都以淡不可见,她再也不会天真的认为这是自己身体棒而恢复的。想起每一次自己伤了病了后第二天醒来,老爹都会变得很疲惫的样子,以及那次醒来时老爹就昏倒在自己床边那无比憔悴的样,她现在可以肯定这一切都是老爹用了某种方法把自己的伤痛带走了。
“求求你,不要。”
被死死的抓住衣袖,看着玉草疼得发青的脸色下哀求的神色,萧清弦很是不解,明明都这么难受了,为什么还要强撑着不让人知道。
他恼怒的坐回了软塌,从壶中倒了一杯水扶她喝下,“你不是说你爹对你漠不关心吗,你现在怎么反倒怕他担心你?”
玉草卷缩在软塌一角,寻找着能够好受一些的位置,想着过往种种,老爹那些异于常人的行为,以及最近总总反常的表现,她心里头那股莫名的恐慌感觉又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