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的暑期已经开始放假，大多数同学也已踏上归家的路途。晓途没有急着离校，听壬颖说她也要过几天才回家，他有了一个计划，关乎人生的宏伟计划，而且酝酿了很长时间了。大四的第一个学期都是实习，同学间都很难见面，他要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向壬颖表白自己对她的爱，而且在心中规划了美好的未来：分配工作要想办法在一起，将来还要和她结婚。
这天中午吃过午饭，晓途特意去买了九朵玫瑰，他在心中作了无数次演练的表白语已经烂熟于心，可是临到女生宿舍楼门口时，他又踌躇着，怎么也按捺不住那年轻而躁动的心，激动而不安，他怕壬颖的拒绝，但也憧憬着她接纳他的爱时美丽而娇羞的面容。看守宿舍楼的大妈在这时一般都不会阻拦他们男生，因为每年放假的时候，大多数女生都要让男生来为她们搬运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晓途径直走进女生宿舍楼，走到壬颖的寝室门口，他把一束玫瑰花抱在胸前正准备敲门，突然房里传出了两个声音，一男一女，男的是江白，女的是壬颖。壬颖的声音里带着娇羞，情意绵绵地说：“你轻点，不要把我弄痛了。”
“没事的，这次你和我回家，向我父母宣布我俩的关系，让他们为我们安排工作。”江白的话语很急，说完就听见两人急喘的声音。
晓途“嗡”的一下脑袋一片空白，心中一片茫然，玫瑰花掉到了地上，摔碎了心一般红的花瓣。他俩早已恋爱，可他却蒙在鼓里，这个事实对他造成无法想象的伤害，他是如此信任他俩，他们却一直瞒着他，瞒得他心里好苦，他的内心完全崩溃了，不但恋情愚弄了他，友情也欺骗了他。他提起沉重的脚步，蹒跚地跑出女生宿舍，跑过林荫大道，跑向草场，踽踽独行于草坪上，脚步有些踉跄。他徒劳绝望的一下坐到草地上，心象被撕裂了一样的痛，整个人象沉入了万丈深渊，感到无比的凄凉孤独，好象整个世界都消失了一般，万念俱灰。他没有流泪，也没有哭嚎，只是用两个拳头捶打着它们所能触击到的地方，包括自己的身上、草地及树木，直到两个拳头浸出了血，他的头脑才有了点意识。他没有怨壬颖和江白，只恨自己太自作多情，只能是自作自受。他回忆起他们交往的点点滴滴，很多迹象都显示出他俩的关系，其他人都已看明，也提醒过他，只能怪自己太傻。
晓途艰难地站起来，身体有些摇晃，他抬起沉重的双腿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周围一切景物都模糊不清，他不知道是天晴还是天阴，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更不清楚是否刮风下雨。他只是无意识他朝前走，思絮混乱不堪，壬颖、江白、菲儿、还有秦海及班里的同学、认识的亲朋好友、包括父母的身影都在脑海里翻腾，飞来飞去，却怎么也抓不住一个影子，象一个溺水之人怎么拼命扑腾也抓不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突然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美丽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那是小霞姐，人只有在最无助的时候才会想到最亲爱的人，那完全是无意识的思絮，是内心最深层的触动。大学三年以来，每学期开学小霞都会寄一些钱给他，并附上一句：“晓途弟，保重身体，好好学习，姐小霞。”每次收到这钱和留言，他心中无比甜蜜，感激她的这份爱，觉得非常幸福。这三年，晓途虽然每个假期都回家，但从未去看过她，小霞也好象是有意避着他，平时她常带孩子去探望晓途的父毋，可假期里她却从未去过。因为他俩知道他们这份感情是世俗难容的，他们最怕的是俩人如果一见面难以控制自己的情感。
小霞自小就喜欢晓途，他小时长得乖巧、懂事，学习成绩又好，她疼爱他胜过自己的亲弟妹，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总是第一个给他。渐渐长到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女孩更是把他当作吐露心声的知己，两人当时太小，还不懂得谈情说爱，只是把对方当做自己最亲近的人。晓途刚上初中那年，因为外婆年岁大了，做不了农活，就搬到县城的舅舅家住，就这样两人音讯杳无的过了五六年，直到他母子俩出现的那一刻。小霞就象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那个她从小就疼爱着的男孩，已经长成一个小伙子，虽然没有想象中的帅气，可也有男子汉的体魄，读书人的文雅。初时她还不敢相信，得到晓途妈确定后，她压抑了多年的情感难以控制，她心酸流泪，当得知他娘俩的来意后，她又喜出望外，终于又能亲自照顾这个亲爱的弟弟了。
小霞初中毕业就没有再读书了，因为她是家中的老大又是女孩，下面还有两个弟妹，分田到户后家里又缺劳动力，所以她就在家里帮父母做农活。到了十八九岁的年龄，她出落成乡里的第一大美女，十里八乡来提亲的络绎不绝，其中不乏有小伙子长得帅的，家庭富有的，甚至有正式工作的，可是她一个也看不起，一个也不答应。她心里只有那个她曾爱怜的弟弟，可是她又无法向人打探他的下落，她知道那时晓途还小。她就这样找各种藉口拒绝拖延着，她相信那个男孩总有一天会来找她的，她就这样做着美好的梦，一直等到二十岁那年。当然，如果晓途不再读书，如果她还能再等两年，以晓途外婆和她家的亲邻关系，以她的美貌和勤劳，以晓途母亲对她的喜爱，两个有情人会终成眷属。这个社会真能将如果变成现实，那该多好，世界将变得多美好。可是，因为山里的世俗眼光，晓途父母望子成龙的庸俗心理，导致两个有情人抱憾终身。
在那大山深处的小山村，在那个年月，象小霞这个年龄还没出嫁的姑娘是从未有过，如果有是要被村里人耻笑的。最后在父母的一再逼迫下，经人介绍她嫁给了王强，当时她选择王強的原因只有一个，离她亲爱的弟弟近了，总有相见的一天。结婚的头几个月她不愿意跟这个男人同床，自己到另一个房间紧闭着门睡，可是这个比她大几岁，壮实而黝黑的男人却对她百般呵护，百依百顺。他老实而憨厚，勤劳而专注，见他这般疼爱自己，小霞的心也软了下来，也就踏踏实实和这个男人过日子。可是结婚一年多了，小霞也不曾怀上孩子，两人到医院检查都没有问题，医生让他们放松心情，一定会怀上孩子的。但婆婆娘是一个老封建，抱孙心切，总是指桑骂槐，不给她好脸色看。可是王强却对她很好，总是温情劝慰她，她也就没跟他母亲一般见识，只是一心一意跟着这个男人过日子。如果晓途不再出现，如果那天他不打她，如果不喝那么多酒，她会一直压抑着对晓途的那份情愫，就这样平淡的过一生。
多年以后，晓途才明白一个道理，人千万不要被当前的假象和利益所迷惑，时代的变化是非常迅速的。当年他考大学就为跳农门，分工作找铁饭碗，费尽筋力和心机，但自己所在的单位破产后，他想把户口迁回农村老家，乡政府还不接收，这就是时代在捉弄人，欺骗人。他后来总是想，如果他和小霞都晚十年出生，哪怕他考上大学，也会豪不犹豫地娶她，她也会死心踏地的等他。有一个世界股神曾经说过，如果谁能预测到下一刻的股市行情，他将成为世界首富。何况这是十年，他们又都是平凡之人，怎会知道十年后会有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其实，他们最不该信任的是时代和潮流，应该坚信爱情和幸福，这是千古永恒的话题。
就这样，晓途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往事，那完全是无意识的，却又是最真实的。整个下午他就这样昏昏噩噩的在校园里乱逛，时而嘻嘻的傻笑，时而摇头叹息，就象一个疯子一样。最后他走进一个小商店，买了一瓶店里最好的白酒，他只想喝酒，和他心爱的小霞姐喝酒。他提着酒走回宿舍，拿出两个茶盅摆在桌上，将自己面前的茶盅倒得满满的，还剩一小口倒进另一个里面，端起满满的那盅碰了碰另一个茶盅说：“小霞姐，来，干。”一盅酒大大的三口就喝光了。
第一口，辛辣刺喉，
但这是琼浆，这是玉液，这是解忧的杜康；
第二口，头晕目弦，浑身发烫，发红，
但这是生活，这是友情，这是失败的恋情；
第三口，五脏俱翻，喉咙反甜，心中作呕，
但这是欺骗的人生，这是无情的社会，这是残酷的现实。
下午饭前，秦海推门进了寝室，他闻到房内满是酒味，见晓途躺倒在桌边，忙跑上前扶起他说：“晓途，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喝这么多酒。”见晓途不省人事，一把背起就向医务室跑去。
晓途睁开眼睛，映入眼睑的是两张苍老的脸，他有气无力地说：“爸，妈，你们怎么在这里？”母亲还在擦拭着眼泪，父亲的两眼有些疲惫无神。
“醒了，醒了就好，你把大家都吓坏了。”这是秦海的声音：“你昏迷了三天，两老是昨天到的，还有江白和壬颖也来看过你，说回家有事就先走了。”
“秦海，谢谢。”晓途伸手拉了拉他的手，显得无力而虚弱。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母亲哽咽着说。
“爸，妈，没事，不要担心，就是酒喝多了点，回去可不要对任何人提取。”他的父母都默默地点头。
第二天，晓途和父母坐火车回家了，他什么都不愿对两老提及，下定决心要彻底忘记这段伤心的往事，也不再怨怼任何人。
晓途是在一个冶炼厂实习的，厂里对实习生要求不严，也不给报酬。但他还是按时上下班，认真地跟老师傅学习技术，从而也学到很多宝贵的实践经验，这对他后来参加工作很有帮助。
实习是半年时间，在这半年里他没有给任何人通过信，那伤残的心渐渐有所平复。他尽量不去想江白和壬颖的事，也不在怨恨他们，更多的只是自责而已。实习很快就结束了，他在实习单位开了证明，盖了章，拿回学校交了差。
大四的最后一学期还有两门功课和毕业论文，回到学校后，同学们都非常兴奋，各自谈起实习的经历，新奇而快乐，只恨实习期太短，但很快大家又进入了学习的正轨。回校不久的一天下午，播音器传来宿舍楼看守王大爷的声音：“钱晓途同学，楼下有人找……“
晓途走出宿舍楼大门，见树荫里站着江白和壬颖，两人正拉着手卿卿我我，一见他出来赶紧松开了手，热恋中的壬颖显得更加美丽，身影更加曼妙。他走到两人面前向他们点点头，三人都没提及晓途醉酒住院之事，虽然两人不知他具体为何，但也猜到了几分，彼此心照不宣。还是江白先开口：“最近还好，实习还顺利。”
“嗯，都好。”
壬颖显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那么高雅，她也问道：“晓途，工作找好了吗？”这个声音是如此动听，晓途的心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他突然明白，原来自己跟了三年的是这个动人的声音和那象梦一般曼妙的身影。
“还没找好，只能等分配。”晓途嚅嗫地说。
江白见晓途那无精打采的样子，聪明的他自然能猜出其中的原由，他早在一年前就向壬颖表白爱，但她却等了半年之久才接受。他知道这中间一定有晓途的原因，因为两人都怕伤害到晓途，可是在爱情面前人又是自私的。他从骨子里是看不起晓途的，认为不论从哪方面相比，晓途都远不如他，他们为何又能成为好朋友呢。其实就好比康熙皇帝和韦小宝一样，因为他太优秀，太孤傲了，需要一个一无是处，却自不量力，自以为是的家伙来陪衬一下，方显出自己的英雄本色来。
可在壬颖的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她虽高傲聪慧，但却心地善良，一开始她心中感情的天平是偏向江白的，因为他是如此的优秀，家庭条件又好，可心性太孤傲，情性有很多的缺失。晓途虽然平庸，家庭条件也差，但他心地纯善，吃苦耐劳，就这点会让很多女孩子心仪。自从那次晓途扶摸她的脸颊，她知道他爱着她，虽然她的感情天平偏向江白，但只要晓途先向她表白，她很有可能会接受他的爱，可他就有这么傻憨，三年了也不敢向她示爱。
江白虽心中不忍，但还是无比高傲地说：“我们实习时开始确定恋爱关系，现在双方父母也同意了，他们已经帮我们找好了一家事业单位，在同一个单位，毕业了就上班。”
“哦，祝贺你们。”晓途敷掩着说，虽然心中有些惶恐与嫉妒，祝福有些酸楚，但还是由衷的。三人站着又聊了一会儿，两个恋人才向他告辞，临走江白去拉壬颖的手，但她躲开了。这个小小的举动晓途看在眼里，心里多少有些感激她，毕竟她心地还是要善良一些，怕当面刺激晓途。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他一直默默地望了三年，也跟了三年，是那么的熟悉，可这次隐隐的有些酸楚、疼痛、嫉妒。但同时也感到如释重负，三年他一直跟着这两个背影，心中是说不出的怪味，每天睡觉时一闭眼就是这两个身影。很多次梦中看到两个身影亲亲热热地手牵着手回头说：“晓途，快跟上来。”他猛的惊醒已是满头大汗，心中不免隐隐作痛，有时甚至会流下眼泪。从现在他再也不用跟着这两个身影了，只是这个时间来的有些迟了，已浪费了他三年美好的青春。临走时他们没有手牵手，最后一次见到的这两个身影是三年来一直的两个身影，心中多少有些欣慰，毕竟两人还是顾及了曾经的那份友谊。
约摸三四天后的一个下午，播音器里又传来王大爷的声音：“钱晓途同学，楼下有人找……“
晓途走出宿舍楼大门，原来是那个乖巧善良的菲儿，正笑迷迷地望着他。菲儿入校时是新生里年龄最小的，经过大学三年多的时光成熟了不少，虽然还是小巧玲珑，却丰满了许多，变得更加可爱了。大二和大三的两年，两人也时常会碰面，但最多是打个招呼或闲聊两句，从未长谈也没单独呆过。因她在热恋中，早把他遗忘在九霄云外，他也不愿去打扰她，今天她单独来找他，还是两年多来的第一次。
“晓途，我们走走。”菲儿变得老练沉稳多了，毫无从前的羞涩与不安，非常自然大方地邀请他。
晓途点点头，两人肩并肩顺着林荫大道走着，菲儿开口问道：“你的工作找好了吗？”
“没有，你呢？”
“他家（菲儿的男朋友）关系还不错，已经帮我们找好了工作，虽然不在一个单位，但也在同一个城市，将来我们很可能会结婚，到时你一定要来。”
“祝贺你们，到时一定来。”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菲儿抬头望了沉默的晓途一眼迟疑地说：“壬颖说她和江白在实习时正式恋爱了，现在工作也找好了，你知道吗？”
“嗯，知道。”
“你知道啥，我早就看出他俩在恋爱了，全世界都知道，就你一个人不知道，我早已提醒过你，可你就是不听。我也看出你喜欢壬颖，但那是一个高傲的公主，她的心里哪会有你，只有你这个大傻瓜，大笨蛋还一直跟着他们，现在你痛苦了吧，悲伤了吧，后悔了吧。”她显得有些激动，但又爱怜地看着平静的晓途，她惊讶于他的平静，可单纯而善良的她哪里知道，就在半年前他已经历了生死的考验，现在剩下的只有无言的平静。
“晓途，你恨他们吗？”
“不恨，只是怨自己。”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各自实习时的事情，顺着林荫大道、操场、湖边走着。所有的一切都是三年前的样子，但在晓途的心里已经物是人非了，他一直把她送到女生宿舍楼门口，才回自己的宿舍。
最后只剩毕业论文了，在精心准备下，论文也很快通过了，只等拿毕业证书，关系要好的同学都相互留下彼此的联系方式。拿到毕业证的这天晚上，所有的毕业学生都疯狂了，他们宣泄着四年来压抑在心中的不满。大多数人都喝醉了，他们把酒瓶摔碎在寝室里、过道上、楼梯间，碎的、多的脚都无法下。但绝不能摔到校园里，这是学校的最大容忍度。晓途只喝了几瓶啤酒，并没有醉，他不想再醉了。
第二天，晓途就坐火车回家乡了，他是走得最早的一批人之一，因为他再也不想呆在这个伤心之地。来送他的只有秦海，他还要等两个老乡，要晚两天再走。两人是上下铺四年的室友，同学，又是好朋友，在车窗边紧紧握着双手，叮嘱对方要常联系，常走动，等着对方来玩，但这一等就近十年才再次相见。火车开动了，两个好朋友频频挥动双手告别，看见越来越远的秦海的身影渐渐模糊在远方，晓途的眼眶里也有了一些潮湿。再见了我最好的朋友，别了我的大学生活，别了大学校园，别了省城，别了那些曾经爱过和恨过的所有人，别了那曾经无比伤心的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