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我的二姑父还是老江湖,打完之后我们回了家,广成媳妇直接打电话报了警,我的大舅在镇上的派出所亲戚,提前透了风,说是要来抓人。我的大舅急忙通知我的二姑父,“赶紧找个远的亲戚家躲起来,这也不是多大个事,回头我给你打听医院人咋样,只要人没大事,我再给你协调,放宽心。”说完,我的二姑父即刻转身回家拿了两件衣服,几百块钱,便骑着摩托走了,去到邻镇农村的妹夫家躲着。而我的表弟可以在家相机而动,我不得不佩服我的二姑父有勇有谋,若是我们都动手了,三人都被抓,为了出气就付出太多了。过后的事情,无非是给派出所送钱打点关系,大事化小,并去到医院托了村头德高望重的茂才做中人,去到医院里说和。
茂才可不是一般人,这个人是人精里的人精。辈分高,在生产队里为第一大姓,论辈分我都喊爷爷,可他年纪却和我的父亲相差无几。茂才个子不高,嘴巴极其能说,并未见他打架,却让村人敬畏三分,据说其父亲曾经杀人,属于当地一等一的恶人。年轻时的茂才,凭着三村不乱之舌和各种政治手腕当了生产队长,之后去过镇里承包砖瓦厂,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后被政府回收,破灭了企业家梦想。可是在村里依然是富户,占据着村里最好的位置,利用砖瓦厂的材料早早盖起了楼房,并开起了农机修理店。茂才来到医院,先是看望了广成,拿去了两袋白糖,一篮子鸡蛋,当然这都是我大伯家拿的。递上东西,寒暄之后,茂才切入正题:“今天警察来村里了,要抓立平,你说平时处的好好的,打个架至于让人坐牢吗?你能忍心?”待茂才说完,广成挣扎着想坐起来,扯着嗓子艰难的说道:“他把我打成这样,就不许我报警?”“你也打了道喜啊,这事就扯平了,只不过你受伤受的重,事情是一样的,你伤的重,他们给你出医药费,营养费,这个你放心”说完,茂才两眼直视广成,带着几分期待,也带着几分威胁,是的,广成心里此刻明白,茂才和我的大舅、二姑父都是村里的能人,平时也是关系极好,这几个人一起,也难以对付,再说茂才这么高的辈分来说和,也只好就这个台阶下了,这几个人的儿子也都不是善茬,而自己的孩子还小,终归是斗不过的,拿点医药费就算了,事情到了这里,似乎顺利解决了,不曾想又起了风波。
广成住院花了四千,还要营养费三千,加上给派出所的打点,一共需要差不多一万,打架的时候都是一时之气,患难之情,到了出钱的时候真的就是各自为政了。一万元对于一个农民来说,并不是个小数,对于我的一辈子节俭的大伯来说,更无异于天文数字。按理说此事因为我大伯而起,钱理应由我大伯来出,可我大伯却责怪我的二姑父下手太重。“你总不能打死人了也让我偿命吧,下起手来没个轻重,一辈子都是这样。”我的大伯一脸不满,仿佛让他出钱是天大的委屈,而我的二姑父更是觉得为了自己的大舅哥两肋插刀,却落个如此两边不讨好,出力还出钱的悲惨下场,更是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捶胸顿足,又无济于事,毕竟是自己的大舅哥,不能也拳脚相向吧。两家为此吵了起来,本是血浓于水的亲戚,此刻仿佛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最后我的二姑父只好自己拿了大头,我的大伯象征性的拿了两千,给广成那边做了了解,而自此他们两家似乎要老死不相往来。
多年后,我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农村真是充满了暴力。走亲戚时,我的大舅带着娘家的这帮亲戚与其他走亲戚的一帮人在路上相遇,因为路窄,互不想让,借着酒劲便都会从拖拉机上下来,男人女人齐上阵,一阵撕打,任凭小孩在一旁吓得哇哇大哭。村人有的为了5块钱牌资而大打出手,村里的老王出差一年回来,媳妇却大了肚子,解开皮带,打的皮开肉绽。成年人的暴力,掌握着分寸,极少有闹出人命,最多逞一时之快,而那些年轻混混们,则是提着刀四处不分轻重,随时可能闹出人命。我有时痛恨于家乡的暴力,直到现在,细细想来,我们那地处三省交界,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南宋时期,蒙古人和孟拱极其后人在此拉锯争夺数十年,人们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而凭借当地人的悍勇,也曾多次击败野蛮的蒙古人。人们习惯了战乱和屠杀,在那个烽火连天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年代,人们异常珍惜血亲,也养成了好勇斗狠的民风。这里出了东汉开国皇帝刘秀,也有在此躬耕的诸葛亮,这里成就了南宋一代名将孟拱,也出了中国四大美男子之一的宋玉,这是个复杂的地方,有着河南人的质朴,有着湖北人的智慧,还有着战火中练就的不屈不挠,这一切都随着历史流入了滚滚东去的汉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