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魅的墨蓝色身影站在了羽奴所在的军帐前。他面上的笑像刮过玻璃的一道苍白裂纹,尖锐得令人战栗。
他的瞳孔收缩成一个微小的白点,取下腰上一把通体黝黑的匕首。手腕转动,匕首在顷刻间化作一团暗黑色的瘴气,瘴气中心,包裹着一团跳动的猩红色内核,在他掌心浮动。
他抬手将那团瘴气,自帐帘的缝隙处,向帐内送去。
暗黑色的瘴气滑入军帐,仿佛有自己的思想一般,瘴气直直朝睡在兽皮毯上的夕颜飘了过去。瘴气在夕颜的面上盘旋片刻,突然分裂成两股,自夕颜的鼻息处,钻入了夕颜的身体。
瘴气在进入夕颜的身体后,其中包裹的猩红色内核,亮着冥火般的光,漂浮着,嵌入了她的心窝。
鬼魅的身影凝着一抹极不自然的笑,随着瘴气步入军帐。他刚踏入军帐,便毫无预兆地,对上了一双幽冷冷的眸子。一对婴儿的眸子。
羽奴神情泰然,探究般注视着步入军帐的鬼魅身影,仿佛在看一只有趣的动物。
那是一个孩子才会有的好奇心,却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
——
身影的动作稍微顿了一下,随即又重新挂上那种,裂纹一样的刻意微笑。
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你去死。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就不多费精力了。
微笑在眨眼间消失,身影一晃身,已到了羽奴身侧。他跪下去,朝着羽奴的面门摊开双掌。
那是一双干枯而发青的手,骨头扭曲着,就像在一把枯树枝外面,硬生生包裹上一层枯槁的人皮。
他干笑一声,掌心灌注劲力,军帐的帘幕在这时“啪”一声被掀开。
身影一震,只朝门边望去一眼,但迅速回过视线,聚焦在脚边的羽奴身上,双掌衔着杀意毫不迟疑地朝羽奴擒去。
他要趁着来人赶到自己身前的短暂间隙,直接把羽奴杀死。
哪怕来人是库倾拓马的战神都兰,他也无所谓。
因为他不怕死,根本不怕。
他面上掠过轻蔑,可就在掌心已能感受到羽奴鼻息的短暂间隙,都兰猛地抬脚,朝他狠狠踹了过去,正踢中他的背心,几乎把他踹进燃烧的炉火。
他咳嗽了几声,只觉肝脏几乎裂开,面上却依旧现出玩世不恭的笑。他还未完全支起身子,一股自下而上的劲力,已铁钳一般,牢牢擒住了他的咽喉,直接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他正对上都兰那对苍鹰般的双目,那双目之中并无愤怒,甚至无悲无喜。
这双眼睛里,只有杀意,纯粹的杀意,
“我的军营,还轮不到,你来动。”
郭允紧跟在都兰身后,冲进军帐。进门正看到都兰劈手向搜捕者擒去。
还未等郭允出口提醒,都兰已单手扼住了,前来刺杀羽奴的搜捕者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郭允的面色已变得煞白,惊惧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几乎失去控制,失声惊呼,
“别碰他!有剧毒!”
已经晚了。
搜捕者的面容,现出一抹极端的苍白,眼下紫黑色的淤青,和因为被掐住咽喉而暴露的青筋,撑得他裂纹一般的笑,愈发狰狞。
他的笑容越来越明显,但那笑让他的整张脸,看起来就像要裂开。
搜捕者的目光在都兰脸上刮过,定在了冲进来的郭允身上,
“郭师兄,咱们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搜捕者话音未落,自他的脖颈处,“咔啦啦”发出一串尖锐刺耳的骨头断裂声,随即他的头扭出了一个极不自然的弧度,歪向一边。
都兰只觉擒住搜捕者的右手虎口处,猛地袭来一阵灼人的钻心剧痛,未待他看清眼前,搜捕者已在顷刻间散成一道红黑交织的浓烟,自他手中逃窜而出,擦过郭允的左肩,蹭着半掀开的军帐帐帘,眨眼滑入了夜色之中。
——
一股肉的焦糊气味在军帐中弥散开。
郭允在搜捕者蹿出军帐的一瞬,已飞奔上前捧过都兰的右手。
只见都兰右手虎口处的肉,已不知被什么,彻底地灼伤。伤口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灰烬似的黑色小虫,伤口可见森然白骨,伤口边沿,似还有猩红色的火星跳动。
都兰带兵征战数十载,兵戈戎马,负伤无数,已数不清多少次同死亡擦肩,但在此刻,郭允却清楚地看到豆大的汗珠,自都兰额上滑落。
都兰看着自己右手的伤势,眉目紧锁,却依旧运气镇定地问道,
“郭允,这是什么东西?”
郭允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用目光确认了一遍躺在地上的羽奴毫发无损,
“是天应虫蚀散,”,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了这几个字,顿了顿,稳住颤抖的声音,“都兰,请立即同我回主帐疗伤。”
都兰略点头,又看向地上的羽奴,
“带上这个小不点,一起过去。”
郭允答了“是”,正欲上前抱起羽奴,却瞥见了一直睡在地上的夕颜。
郭允皱了皱眉,先将羽奴护入怀中,这才伸手,探了探夕颜的鼻息。夕颜的呼吸平顺,丝毫没有受到打扰的样子。
方才的动静如此之大,夕颜居然还能睡得这么沉。
“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都兰立在一旁,看着睡得纹丝不动的夕颜,问道。
“这附近,只有溢泉谷,能找到……乳娘。”,郭允半低着头,并不敢直视都兰。
都兰听郭允说完,勉强一笑,他脖子上已全都是汗,
“还是你办事周全,我都没有想到,要雇乳娘。”
都兰显然并不在意,郭允找来的乳娘,具体来自哪里。
他只是好奇,为何一个远征军的营地里,会突然出现一个成年女人。
郭允注意到,都兰说话时,明显在极力控制着气息,手上的右手,已经因为疼痛而扭曲起来,
不能再等。
抱着羽奴,郭允翻身从地上站了起来,
“都兰伤势要紧,请都兰,立即返回主帐!”
——
郭允抱着羽奴,护送着都兰走出军帐。
室内安静下去,睡在地上的夕颜,缓慢地张开了双眼。
一双混沌的、暗黄色的眼睛,空洞无神,就像一只快要饿死的丑陋野猫。
夕颜张了张口,她嘴中的色泽,已不是正常人的红润颜色,而是殷红。
满口的殷红血迹,在她的口中弥漫开了。
她的身体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混沌的眼神空洞地环视四周,她抬起鼻息,嗅了嗅军帐中的空气。
她的动作看起来还极端笨拙,仿佛她只剩下一具躯壳,有什么新的东西,住进了她的躯体之中,开始主宰她的行为。
方才那团被瘴气包裹着的猩红色的亮光,此刻已经移至她的眉心处,盘踞在了她眉心两侧的,天应穴处。
她舔了舔嘴角,摇晃着朝军帐外行去。
惨淡的月色下,她满是伤痕的双臂上,爬满了细小的、灰烬状的黑色小虫,一如方才,都兰虎口处的灼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