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允随着庄漓步出军帐的时候,发现天开始零零碎碎落雪花。云层厚厚的压在兵营上方,看来今夜会有一场大雪。
庄漓行在前面,一身暗色大氅,在幽蓝色的落雪的夜里颇有种压迫感。
“你们看,那个人,是不是都兰的军师?”
郭允听到一个兵,拉了拉身边的同伴,悄声道。
“好像是好像是。殿下要带他去哪里?会不会有危险?”
“不可能,我们的人现在可比他们多,殿下如果有危险,冲上去一人一脚,都能踩死他们。”
“也对。不过高原来的人……”
郭允跟在庄漓身后走着,时不时听到几句这样的话,心下思量,又看一眼庄漓的背影,见他正闷头走着,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
入了主帐。账内温暖如春日。庄漓进了帐篷就脱下身上的兽皮氅,吩咐道,
“温一壶酒给都兰送过去,再送一些小菜。”,底下人应了,庄漓又补一句,“给郭先生也送一壶来。”
“谢殿下,在下不喝……”,郭允眼见就要拱手推辞。
“那我喝。这么冷的天。”,庄漓衣袖一挥,遣退下人,往兽皮毯子上盘腿一窝,伸手把郭允往对坐上引,“先生不用拘束,坐,坐。”
郭允觉得庄漓说话做事,总会快自己半步。而且总爱趁着这快半步之差的优势,有事没事找着机会故意和自己对着干。
郭允略一施礼,弯腰坐在了庄漓对面。
“先生,好像有心思?”,庄漓的目光扫过郭允的脸,“是因为在来的路上,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吗?”
庄漓一语切入要害,郭允只觉被一根尖刺一扎,好在面上掩饰得很好,微笑回答,
“殿下的军士们,似乎,对都兰有误解。”
“啊,这事是这样的。连着几日,我这里,接连来了三波刺客。”,庄漓说着,看到下人端着酒进来了,挥手招呼过来。
“刺客?”,郭允上身略坐直了些。
“那些刺客说,他们是都兰派过来的。”,庄漓漫不经心说着,满上一杯酒,看了郭允一眼,又道,
“来来来,先生你还是喝点酒吧,你看你,脸都冻白了。”
郭允惊得的确有些失了血色,没去接庄漓递来的酒,而是慌忙起身到了坐下,弯腰一摆,
“殿下,都兰从未派出刺客暗杀殿下。都兰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对于刺客这等……”
“我知道我知道,要是我信那些话,你现在还能,坐在我对面喝酒?”
郭允这才略宽心,但不敢回座,只站在一侧。
“干嘛?怕酒有毒啊?”
郭允干巴巴地笑一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确实,如果庄漓不信他和都兰,方才在饮宴上,早就下手了。
“先生如果在意,我这就派人,把那些嚼舌根子的人抓出来,把他们的舌头割下来绑到柱子上示众三天,先生你看如何?”
郭允低头道谢,“大战在即,如此做,在下担心会弄得人心惶惶。殿下无需费心。都兰也并不会过多在意此事。”,说罢将手中的酒喝尽。
热酒划过脏腑,郭允的理智却是恢复了些,转了话题道,“殿下方才说有事相商,是何事?”
庄漓听罢,正了神色,放下了手中的杯盏,
“今早收到大郢来的飞鸽传书,大郢皇帝,似乎发觉了这里的异动。近七十万大军在边境集结,难免不引人耳目啊。”
“不过,依在下的了解,现在大郢国内的状况,恐怕没有那么快,在边境集结起人数足够的防守力量。”
“先生一定知道,‘君主无为,众必诛之;君主有为,天下拥之’这句话。”
郭允应声,道,“若出现了昏聩的当权者,损害到国家的安危,王姓之家,皆可起兵。”
“昨日收到瞿沽庄氏的来信,说愿意,在半途协助于我。”,庄漓说着话,瞥了一眼被夜风卷起的军帐帘幕。帘幕飘飞,像苍鹰的羽翼。
“这是好事,恭喜殿下。”
庄漓轻笑,“先生对于天险鱼跃关,了解多少?”
郭允在庄漓对座坐了下来,
“鱼跃关?鱼跃关距离天绝山口,仅三日路程。但因为澄江流经该处时,出现巨大的落差,形成天然的防御屏障,正因为如此,鱼跃关,反而是大郢边境防守上,最薄弱的一环。”
“瞿沽庄氏,便在如鱼跃关后约两日路程的瞿沽城。”,从帐外灌进来的夜风,夹杂着雪花,吹晃了烛火。
“如果,能兵分两路,一路自天绝关入大郢,另一路军队过鱼跃天险,到瞿沽城同瞿沽庄氏会和。届时,在天绝和瞿沽两处,便能够形成对大郢郢都的两路夹击之势。”
“聪明!”,庄漓赞道,替郭允满上一杯酒,“如果兵分两路。南下过鱼跃关入瞿沽的军队,到了瞿沽城,可能需要短暂停留大约两日,待大郢军队杀过天绝关后,再共同出兵,攻打郢都。”
“需要在瞿沽,停留两日?”,郭允举杯的手顿在唇边。
按照庄漓的说法,自天险鱼跃关入大郢到瞿沽城的这一行军路线,其实并不会损耗太多兵力,几乎可以说,是从最大程度上,避免了战场的厮杀。
加之,按照今早探子的回报,古拉苏塔似乎意图在天绝山口,对都兰军队下手。倘若继续选择天绝一路,就愈发会对都兰不利。
如果入了瞿沽城后,又会有静养一到两日的机会,这对于都兰手伤的右手,简直是再好不过。
“按照此前的计划,”庄漓打断郭允的思绪,继续道,
“按原计划,三路大军将一同冲击天绝关,后长驱直入大郢国境,直捣郢都。届时,再同瞿沽庄氏的兵在郢都郊外回合,也是可以。”
郭允放下酒杯,已是下定决心。他长身而起,拱手躬身道,
“请殿下准许,让都兰的军队,南下过天险鱼跃,同瞿沽庄氏的军队回合后,再攻占郢都。”
庄漓轻叹一口气,
“先生,可是同时在担心着,都兰手上的伤?”
郭允沉默,却明显就是默认了。
庄漓走向帐中桌案,在帐篷的阴影处,沉默良久,返身看向郭允,道,
“天险鱼跃关,两岸群峰峥嵘,直壁可达千余米,有的河岸,几乎无山路可供通行。先生,确定要选这条路吗?”
郭允再次不语,盘膝坐回兽皮地毯,片刻后道,
“可否书信瞿沽庄氏,前来天险鱼跃出口处接应?”
庄漓下颚微挑,靠坐在桌案边沿,两手撑在身侧,道,
“我立即书信瞿沽庄氏,请求此时。三日内,必有答复。但只怕,都兰会不喜这样的变动。”
郭允从座上起身,快走几步,朝庄漓郑重一拜,
“在下这便去,同都兰商议此事。恕在下先行一步。”
“有劳先生了!”,庄漓还以一拜。目送郭允离开,抬头看了一眼天。
起风了,头上的云,并没有散开的意思。如果天气状况继续糟糕下去,恐怕今夜,就得拔营冒着风雪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