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千由跪在大殿上的第一天,他怀里抱着一个婴孩,对历风行说:“师兄,能把我让你保管的木盒拿来吗?来的时候顺便帮我带笔墨纸砚……”
在李行封重出江湖前,历风行早已安排村子中的人回到衡国武丞相府,但易千由交由他保管的木盒里面装的是给易千由看的信,于是他再三思量,决定将木盒给荣旭客栈的掌柜保管。带回衡国没什么用,便于易千由哪天想看了,好从荣旭客栈取给他。没想到真用上了。
历风行回来后,易千由把襁褓转接给历风行抱,他自己打开木盒,翻着一张张叠好的纸条,直到最底下那张,顿住。他还记得,第一张被他烧了……
“师兄,你能出去一下吗?我想给她和师父写一些悄悄话。”
历风行撇眉,嘟囔:“都快见面了,还写什么悄悄话?”嘴上说着,自己却走出去了。
他轻笑,开始磨墨,执笔一笔一划的写下七个字,然后折成纸条般的大小,塞到盒底,合上木盒。接着他重新摊开一张纸,写给杨丘仞。
一盏茶后,易千由折好信放在木盒上,跪直喊道:“师兄,进来吧。”
历风行好不容易拔出被婴孩抓在小手里往嘴里送的手指,甩了甩黏糊糊的口水,不解的问:“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易千由把木盒推过去,温和笑道:“跟他们说她是我和长岚的孩子,麻烦你们帮我照顾她了,她叫易生。”
历风行闻言,气得咬牙,额头青筋隐现:“你可有想过小渡听说你和长岚有孩子后会作何反应吗?他们知道这是长麒和方锦岁的孩子又如何?只要不让皇帝知道不就没事吗?!”
“她应该快要和她的九师父成亲了吧?”木盒里最上面的那一张纸条很新,算着隔一月写一封信的时间,应该是前两天才放进去的,而那张纸上写着:小易,我答应九师父的求亲了……“她好不容易接受了一个一心待她好的人,我又怎能去拆散他们?”
历风行一怔,继而更怒了:“你看不出来那是用来刺激你的话吗?她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答应?不就是希望你能回去阻止婚礼?说不定这只是个局,你现身制止新郎就直接变成了你呢?!她连你娶了长岚这件事都能接受,还会在乎你和长岚有孩子这件事吗?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呜哇哇……”被易千由更名为易生的婴孩吓得哇哇大哭,历风行拧着眉,耐下性子安抚她。
易千由不答,转言其他,“帮我把信交给师父,而木盒……放到林云渡写这些信的地方,孩子就拜托你们了。”
“你呢?”历风行忽觉不对。
“我在等皇帝同意把长岚他们的尸体交给我处理。”
历风行逼问:“之后呢?”
“保密。”
第二天,空荡荡的黎国皇宫大殿被衡国皇帝派兵看守,衡国皇帝带领一群大臣进衡国皇宫观赏他们赢来的江山。
许多尸体被拖出去挖巨坑一起填埋。黎国皇帝和其他死去的皇室被挂在城墙上示众。
只剩下长麒三人的尸体躺在大殿上,被易千由守着,除了被派来检查尸体的仵作,谁靠近便伤谁,直到衡国皇帝听闻他们的尸体已腐烂,死的不能再死了,又感于易千由惊人的毅力,终于同意他的请求。
易千由只是想让长麒他们的尸体不被覆盖于黑暗而又没有空隙的三尺黄土之下,这也是他们最后不敢奢求的希翼。
历风行回到武丞相府,按易千由说的做。那时林云渡还在武丞相府等易千由,满心欢喜的想着他看到信一定会立马赶回来的,可历风行带回来的消息……
林云渡抱着木盒跑进易千由的房间里,一开门,一股纸墨的味道便扑鼻而来。每次总会写好几页的信,十年来,易千由的房间早已被一沓沓信纸堆叠满。
她无意中翻到最下面,发现明显不同于其他纸条——折叠成纸条大小的一封信。她好奇的打开信纸,按纸条排放的顺序,越下面代表时间越久远,那最底下的,应该是她写的第一封信,但她记得那时候她也是写在纸条上的。
待信纸展开,她看到了几个很明显一笔一划写,但止不住手抖,写得有些溅墨的字。
她怔了怔,想了想自己写的第一封信是什么,然后欣喜若狂的捂起了脸。
林云渡在等易千由,婚期将近,她一直都在相信,易千由会来带她走的。
直至她穿上嫁衣,坐在梳妆镜前,她脑海灵光一现,猛然握紧手中的信纸,挥手拍掉青青正在为她梳头盘发的手,起身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小姐!”
她乘马轻车熟路的以最短的距离跑到廉州城,然后乘船北上。
她忽然意识到,易千由不会回来了,否则为什么还要让历风行把木盒带回来?历风行还说,易千由跪在大殿上,衡国皇帝不答应把长岚他们的尸身交由他处理就不起……已经多少天了?!
“小易……”
她来到原黎国皇城,听到百姓的交谈,跑去东城门外。
文武丞相府都在派人北上追她,荣旭客栈的线人一见林云渡便追了上去,直至东城门外的一个小山坡,她见到易千由后停下来他们才追上……
林云渡挣脱开桎梏,即便身上的喜服不便打斗,打倒这些武功不高的人绰绰有余。
她返身跑下山坡,手中攥了很久的信不知何时脱手,被风吹飘远,信上赫然写着:林云渡,我喜欢你。
她飞扑上去抱住易千由,放声大哭。
易千由僵硬的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身上很脏,还有,我很累……”
易千由刚说完,一颗石子自远方咻然飞来,砸中易千由的脑后,眼皮再也支撑不住,压着林云渡倒了下去。
林云渡慌乱无比:“小易!”
……
三天后,易千由恢复意识,但沉重的眼皮怎么也掀不起来,周围有些嘈杂的交谈声传入耳畔,脸还有些痒痒的。
“噫~叔叔好能睡啊,我都出去玩儿了一天啦!”厉慢行手中执着一根城外草丛里生长的狗尾巴草撩拨易千由的脸颊,就差没恶劣的搔鼻子了。
“慢慢,别打扰你叔叔睡觉!”轩压声斥道,走过来把厉慢行拖走。
“娘,叔叔什么时候醒啊?你看林姐姐都守了好几天了!喜酒都散了!”
“就那么喜欢喝喜酒?陪你师公喝去。”小孩子喝什么酒,不学好,真是的。
“……额,不敢不敢。”师公不喝酒则已,一喝酒神仙都能被他灌醉。“都怪爹爹,下手这么狠!”
“喂喂喂,臭小子不懂别乱说啊!”历风行捏起厉慢行的小脸蛋,摆了个狰狞的表情吓唬他一下,“你七天不睡觉也能睡这么死。我只是给超负荷的他制造了一个休息平台而已。”
易千由的眼睫动了动,还是睁不开:“……”
旁边的林云渡发现这一微小举动,欣喜的趴近了一些,“小易?”
易千由试着张了张嘴,发出细小沙哑的声音:“我在哪儿?”听到林云渡的声音,心间莫名的有股暖流经过。
林云渡几乎把耳朵黏到易千由脸上了,她辨了一会儿话语后回答:“荣旭客栈的厢房。”
房中一众人齐齐聚集目光,“小易醒了?”
林云渡回头摇头又点头,这种意识醒了身体却没醒的状态她仿佛经历过,所以可以说他醒了,也可以说没醒。“他还没休息够,大概是被我们吵醒了,嘘!”
然后易千由就又沉沉的睡过去了。
待他再次夺回自己的意识一天过去了。脑海里浮现出以熊熊烈火为背景,长岚、长麒、方锦岁相继在自己眼前死去的那一幕,他猛然睁开眼睛坐起,接着额头一痛,唇瓣触到了一片温凉……错愕。
林云渡只是见易千由的身体动了,伏近想听易千由是不是又要说什么,谁知道突然就醒了……
两双眼睛初次如此近距离的对视,林云渡面颊一红,下意识退开,话说不完整了,“我不是……我不知道你……”
易千由抿了抿唇,回忆方才的柔软,朦胧的眼神逐渐清明,眼底泛起波澜,伸手揽住林云渡的腰肢,将她拉近,抬起她的下巴,俯身覆上那两瓣樱唇,抵死缠绵。
“噫惹~!”厉慢行打开房门看到这一幕,立马把双手拢到眼前……随后的历风行假咳了一声,两只大手抱起厉慢行转身出去,关上门,指着厉慢行沿眼眶并屈起仿佛要做千里眼一般看得清清楚楚的小手,语重心长教育道:“小孩子,非礼勿视懂不懂!你还想光明正大的看?”
厉慢行做鬼脸吐了吐舌头:“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