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快逃吧!李行封在敌军攻进皇宫之际,趁皇宫内乱闯入宫内,把皇帝陛下……杀了……”
长岚因半年前中翟城城主,即易千由被李行封杀死后就一直恍恍惚惚,仿佛一切都随着易千由的死失去了意义。宫女匆匆忙忙传来的噩耗亦无法让她生出其他心情。她一副厌世的神情背转过身去,“你们走吧,我要问李行封一个问题。”
“可这样公主您也会死啊!”
“我早就想随驸马而去……但我是这一国长公主,曾经只顾泄一己之恨而折磨百姓,现国家危亡之际,我惟有与它共存亡才配得起我的身份,才配得上是父皇的女儿。”如今长岚才明白,易千由离开时所说的“你有一个好父亲”这句话的重量。“如果父皇没有在乎我,我早已被遗弃或直接扼死,甚至根本就不会有什么长公主府,不会有什么会武功的婢女家丁……也更不会有十万之多的银票雇无二……”
“公主……”“哎,不想死就快走吧,我还没活够呢。”“你们!没良心!”“女婢愿留下,誓死伴公主左右。”“……”
侍奉长岚的宫女几乎全捡完宫里值钱的东西跑路了,只剩下当初那三个给长岚出谋划策的婢女。
“我想公主可能见不到我师兄了。”
忽然,门外一阵风吹来,一个修长的黑影倏然出现,跨步走了进来,略为沙哑而又玩味的话语中带着一丝神伤。
长岚听到熟悉的声音,猛然欣喜地回头,“相公?!”
婢女们惊诧:“驸马?”
易千由长身玉立,手执一剑,短发长了一截,扎着马尾,额上与鬓间不够长而绑不起来的短发缓缓飘动,染着沧桑之色的脸庞上唇角轻扬,“公主有什么问题问我即可,我师兄他不会来了。”
“……”长岚一哽,跑上前去一头扎进了易千由怀里,泣不成声。“呜呜呜……你、又骗我!”
易千由垂眸:“我一直都在利用你的身份。现在,我是来取你性命的。”
旁边的三个婢女闻言,刚露出的欣慰表情瞬间消散,手摸上腰间,陡然从腰带下抽出一把软剑将易千由围了起来,其中一个厉声喝道:“你敢动公主我们拼死也要你陪葬!”
长岚却哭着笑了,她松开抱着易千由的手,捂着泪落不止的眼睛,唇瓣颤动着缓慢上扬,“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李行封明明因为父皇将假的你斩首而愤怒到去扰乱我军后方。既然如此,当他见到你还活着,并成为了中翟城城主时,又为什么要杀你?难道你是以易容后的模样出现的吗?”
易千由摇头:“你既见到我还活着就证明那只是我与师兄演的一场戏,目的是……让中翟城沦陷,而我也便可以悄无声息的回到衡军的阵营中。那个衡军之中的黑袍将领就是我。我和师兄都是衡国细作,现在你明白了?”
“呵……哈哈……”长岚幡然醒悟,颓然痛苦的笑着,攥袖拂过眼睛,甩下时,一滴滴晶莹的泪珠飞散落地。她止不住哽咽,抬起沾满泪珠的眼睫,雾气氤氲模糊了视线,“你能陪我喝一次合卺酒吗?”
易千由的目光平和的落在长岚身上,眼皮动了一下,答:“好。”
长岚的寝宫里没有酒,也没有卺杯。二人各执一盏茶杯,杯里盛茶。
交杯前,长岚问:“所以当初你带迷路的我回府也是有意的?”
易千由张了张嘴,否定之词到嘴边却变成了:“是。”
长岚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易千由表情的细微变化,她悯然一笑,迅速与易千由交杯将茶一饮而尽,然后挥手将易千由的那一杯打翻。
“相公,如果可以重来,我不后悔……咳咳咳……”
长岚猛然咳出一滩一滩的鲜血,身形一晃倒了下去,易千由扔掉手中的剑伸手接住她。
她满心欢喜,沉重的眼皮渐渐合上。“相公,岚儿、害怕独自、一人,谢谢、相公、送、岚儿回家……”
地上破碎的茶杯旁,淌开的茶水“滋滋”冒白泡。
易千由低头,额发阴影遮住了上半张脸,嘴唇紧抿。他跪在地上,抱着已无生息的长岚,下半张脸贴着她的额头,喃喃:“下次别再轻易相信主动靠近你的人,否则被卖了还傻傻的帮卖了你的人数钱……”
易千由没看见长岚倒茶时往茶里动手脚,毒早就放了,她……已经想好要饮毒自尽了。
三个婢女“噗通”跪在长岚身旁,眼带泪光,抬起软剑,利落划过脖颈……
长岚生于毒,死于毒。
长麒寝宫里,长麒和方锦岁准备将两个月大的小公主移交给奶娘,让奶娘赶紧带孩子离开,结果浑身血腥的易千由走了进来……
黎衡一零四年四月五日,黎国皇帝、太子和太子妃相继自刎,长公主饮毒自尽,四公主、六公主、十公主被抓。黎国覆灭,衡国一统天下。
衡国皇帝龙颜大悦,厚赏重大功臣易千由和历风行。易千由拒绝赏赐,只求皇帝能将长麒、方锦岁和长岚的尸体交由他处理。
皇帝怕其中有诈,派仵作去检查尸体,这一检查就是七天之久……如果不是因为易千由一直跪在大殿之上,如果易千由连黎国皇帝的尸体也求……或许会一直拖下去,没有期限。
四月十二日下午,易千由拉着一辆板车,车绳缠绕过肩膀和两臂,跪了七天神智混沌,双脚颤抖着,每一步仿似都会在下一瞬打滑跪下去。车上盖着一张宽大的白布,白布之上又盖着一张大席子,没有露出里面的任何东西,但尸体散发的恶臭令人作呕,尸蝇飞绕。
一路上行人或掩鼻退离三丈,或举起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就砸向易千由,或流泪下跪。
“好臭啊!”
“金钱易!你还有脸出现!”
“都怪你和李行封!”
“如果不是你们,我们怎会失去家?!”
“你这个奸细!滚出去!别让老娘再看见你!否则见一次杀一次!”
“太子殿下啊!谢谢您当年施舍的银两!金钱易,谢谢你让恩公的尸身完好……谢谢……”
“大黎啊……”
“嘿!你们这群庶民在干什么!”一群官兵跑过来,官兵长手握腰间大刀,指着他们喝道。
……
原黎国皇城东城门外,漫山遍野的黄色蒲公英花朵大片大片的被七天前攻守城之战的军队践踏成泥,残败零落。
易千由走了很远,找一片完好的草地坐下,仰躺着望云霞布满的天空,望着望着,突兀的笑出声。
“哈哈哈……”
他放弃了一切……放弃了……一切……
“养育我的干娘死了,我成为了四处乞讨的乞丐,好不容易没有饿死,挣扎着活到十岁时,一群士兵忽至,恭恭敬敬的跪下,喊我‘太子殿下’,对他人来说犹如鸿运天降的事,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我宁愿是个乞丐。
你能当我师父吗?陈悔之从来都不肯……不,是不敢教我,他一直都把自己当作下属,兢兢业业的保护我。他走过很多次鬼门关,我以为这一次他依旧可以化险为夷,结果……他曾经说过,皇宫是一座牢笼,如果他有一天死了,能否将他的尸体火葬,把骨灰撒向一个广阔的地方?
我多想死后也能眠于那片风起时白绒纷飞的蒲公英田海。
……
师父,孩子是无辜的!能否让她活下去?”
易千由坐起,抹了把眼睛,艰难地撑起身体去捡柴火。
当火焰熊熊燃起,热浪拨动碎发,火光映照狼狈的面颊,身后的草坡跑上来一个人。
她一身艳红嫁衣,三千青丝如瀑散开,画着艳丽妆容的脸流下两行清泪,她手里紧攥着一张纸,声嘶力竭的大喊:“小易——!”
站在烈火前的易千由回头,止不住的惊讶过后,眼眸半阖,笑容似喜似悲,苍白的唇瓣上下开合道:“回去吧,你的新郎该等着急了。”
她的身后,一群追逐她而来的人陆陆续续赶到,围住她,架着她回去。
他,放弃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