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衡九十四年十二月。
梁纵卖掉客栈“回乡养老”去了,那天方锦岁也在,她问易千由:“你还当小二?”
入冬之后大雪簌簌,阴云连绵,难得的天气放晴,抬眼望去,白茫茫的积雪再加上冰与化雪在阳光下映照入眼,刺目非常。
易千由站在客栈大门前,不禁微眯起眼睛,道:“你不是说我在这当小二纯属浪费时间,白瞎了自己的武功吗?所以打算用自己的武功去赚钱咯。”
方锦岁欣喜易千由居然听自己的提议啦!不过用武功赚钱……她想了想:“街头卖艺?咦~”一脸的嫌弃。
易千由嘴角抽了抽,没有回答方锦岁,抬手向收拾好行囊上了马车还伸出个头来跟自己摆手的梁纵道别,然后背上自己的包袱,转身走向西城门。
方锦岁焦急不已,难道要离开皇城?“喂,你去哪?”
易千由:“去看看城门口有没有皇榜可以揭。”
方锦岁:“嗯?!”
一般朝廷会在人多的地方张贴捉拿朝廷要犯的通缉令,城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少不了要多贴几张……皇榜的周围还会有其他不是朝廷张贴的悬赏。作为赏金猎人所迈出的第一步就从那儿开始了!
于是方锦岁就更有理由找易千由了。
“本小姐雇你当本小姐的护卫如何?价钱你随便开,总比那些几十几百两的悬赏好吧?”
方锦岁见易千由没理自己,伸手指了指身后,又道:“给你个任务,帮本小姐把孔玉撵走,成天看见她就烦。”
荣旭客栈仿佛成为了她们每日一来的地方,吵架吵久了就开始横眉冷对,各自借各自的追求者有意无意的向对方炫耀。这一天既然方锦岁在,孔玉自然也在,不过远远跟在他们身后观察敌情罢了。
易千由依旧没理方锦岁,径直走到被来往行人围论的告示板处,接着拨开人群走了进去,大略扫了一眼后大手一伸,撕下来一张朝廷通缉令。
围观者纷纷将视线聚集易千由身上,看究竟是何方高手胆敢揭这次的皇榜。
“这……不是荣旭客栈的小二吗?”
“今天掌柜梁纵钱赚够回乡了,你这小二也不当了,改行了?”
“皇榜可不是能随便揭的,揭了完不成是要当欺君之罪论处的!”
“一个小二能有多大能耐?”
方锦岁也是惊得失了声,易千由走出人群后,她赶紧抓起易千由手上的通缉令仔仔细细的再看一遍。
“江洋大盗李行封于昨夜潜入皇宫,盗走皇宫珍宝逆月司南,凡助朝廷追回逆月司南者赏黄金一万,独自追回者赏黄金十万!捉拿李行封归案者赏黄金十万!”
方锦岁头皮发麻的念到这里,易千由就漫不经心的伸手拿了回来,叠好后收入怀中。要不是撕毁朝廷的公告会被严惩,方锦岁早就在抢到的时候把它撕个粉碎了。
“你是嫌我给的钱不够多?虽然我承认我是给不出你一万以上的赏金,但你就这么有自信能抓到李行封?你的武功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就问你一个最基本的问题,你知道李行封在哪儿吗?”
易千由摇头。
方锦岁都快吼出来了:“那你还敢揭?!”
易千由拿出刚揣进去的通缉令,摊开,指着上面的最后一句话,道:“望本国所有子民一起同心协力捉拿此十恶不赦之贼。上面既没有限定时间,也没有限定只能一个人去做,这种皇榜分明就是揭不揭都可以,我揭是为了证明我看到它了,并且想出一份力,明白?还有,到时候有人先行捉拿李行封归案了,身上揣有通缉令的人什么损失也没有,而若是朝廷将其抓住,说不定皇上会给揭了通缉令的人分发一万金呢?”
方锦岁眼眸一动,伸手就要把通缉令抢过来,易千由眼疾的手偏开,迅速再度折好收回怀里。
抓了个空的方锦岁愠怒的啐了一口:“呸!最多只会拿一万金出来给揭了通缉令的人平分!最多!”
易千由抿唇摇了摇头,转身往城外走去。方锦岁一急:“喂,你去哪儿?”
“捉拿江洋大盗李行封。”追回逆月司南十万,捉拿李行封十万,那就是二十万两黄金了,不过捉拿李行封是不可能的。嗯,十万两黄金应该暂且够师父他们挥霍一段时间了。有个败家师父真令人操心。这半年来易千由都把自己当小二的钱寄回去了,还次次写信声明好好对待他的血汗钱,别随便乱花,甚至送人。虽然梁纵付给易千由的工资毫无疑问是所有小二中最高的了,其中有梁纵倒贴上去的,但到了杨丘仞那里,最多算杯水车薪。
方锦岁见易千由真的要离开皇城了,急得直跺脚:“回来!你给我回来!”易千由走了,她怎么办!
旁人听了两人刚才的对话,纷纷去问守在告示板两旁的士兵是不是真的,士兵们回答是的,于是就掀起来一股揭“江洋大盗李行封通缉令”的狂潮……不揭白不揭,万一天上掉钱呢?
传闻,本国建国皇帝登基那日,建国皇帝携众臣夜游后花园,一位仙人从天而降,道建国皇帝一统诸国,解救了深受战乱祸害的黎民百姓,故仙帝特派他来将逆月司南赠予建国皇帝,代代相传,望历代皇帝莫忘今夜殊遇之缘由。
逆月司南的司南盘和司南勺看起来皆为玉质,司南盘外方内圆,四周刻二十四向,司南勺静止时勺口指北,勺柄指南,这些和普通司南一样无甚奇特,其奇特之处在于司南盘中心光滑的区域有一轮弯月,白日里不会显现,只于夜间出现,并发出明月之芒。如果夜里司南勺无故自行转动,则预示着不久的将来会有大事发生。
这些大事有吉有凶,凶有帝王崩、将相死、将相反、战事起、百姓反、天灾降……吉有新帝登基、任免能臣、将士凯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司南勺自行转动静止下来后,勺柄所指的便是事情即将发生的大致方位。
司南盘上的弯月两端指向南北,月弧向东,缺口在西。勺口由北向东转代表顺月,寓意吉,由北向西转代表逆月,寓意凶。因为凶比吉的利害关系更重,所以一般报凶不报吉,只要未出现逆月,则天天都是太平盛世,顾称其为逆月司南。
易千由回答方锦岁说自己不知道李行封身在何处是假,去捉拿李行封也是假的。
逆月司南被盗,驻守城门的官兵开始对所有进出城门的人进行盘查。
出了城门攀上几里外的小山,站在山顶上极目远眺,可以越过小山下的树林看到万白中的几点黑——一个被雪掩埋得只剩房屋的墙壁清晰可见的小村庄。
……
易千由走进村庄,村庄里只有寥寥八九户人家,村民们在门前晒太阳聊天,三两个小孩子雪地里追逐嬉戏,大人们瞥见易千由,转头微笑道:“小易来啦?”
易千由回以微笑,点了点头后问道:“历大哥在吗?”
大人们给易千由指了指第一间屋子,易千由了然,走到那间屋子前敲了敲房门:“历大哥?”
“嗯?”屋子里传了一阵疑惑声,许是觉得敲门的人声音不是村民的,但又觉得有些熟悉。
易千由无奈笑了笑,轻咳了声道:“咳,我是小易。”
过了一会儿,房门吱丫开了,开门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魁梧青年,历风行瞥了眼易千由,确认是其人后让开挡住门的身形,道:“进来说吧。”
这个村庄的村民都是背井离乡的难民,四五年前流难到此,皇城里的房子租不起就在此搭屋安家,男人们白天去皇城给人干活,晚上才回来,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历风行人长得比较靠得住,就成了这小小村子的村长。留在家里的人也没有闲着,在屋子旁开垦田地,种植果蔬粮食,收成的时候拿到城里去卖,刚好被当时还是小二兼半个厨子的梁纵去采买时看见了,觉得他们的菜不错,就让他们以后都直接把菜送到客栈。后来梁纵成了掌柜,依旧如此,一来二去,易千由就认识他们了,每次陪护他们来的都是历风行。
实际上,历风行和易千由一样都是杨丘仞派来的卧底,易千由应该喊历风行一声师兄,论有一个遍地布满线人的师父的重要性。而更实际的是,这一村子的人都是卧底,因为老了,开始养老罢了。说不定哪天梁纵须发皆白了,不回衡国的话,也会成为这里的村民之一……个个都是戏精。
野火烧不尽,直接在敌国培养一代接一代的细作,这套路(骚)可以。
历风行的房子不大,摆设简单,一张没有纱帐的床,床上的两床被子都没叠,看起来就像睡醒后掀起被子下床就不管了。一张摆在正中间的桌子,四张椅子,一个大大的乱七八糟的工具箱,还有脸盆、镜子、梳子,挂墙上的弓、剑、黑色麻袋……
历风行关回门,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说吧,找我什么事。”
易千由站在屋里有意无意的瞥了眼那个黑色麻袋,然后坐下来意味不明的笑道:“师兄,逆月司南好玩吗?”
“切——”历风行翻了个白眼,“这破玩意儿被传的神乎其神,亏我蹲了一夜,还因为它会夜里发光,特地关门几天织了个厚厚的黑麻袋,结果偷回来了,我拨它逆月它逆月,拨它顺月它顺月,不是说如果未来几天没有坏事发生,就算手动拨它逆月它也会在静止之前变回顺月吗?而且昨晚它静止时指的方位都是勺口北勺柄南,难道这国家要亡?”
易千由略一扬眉:“说不定是最近既有好事又有坏事呢?又或许是它只有在皇宫里才起作用?”
“你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逆月司南吧?”历风行站起,将黑麻袋取下放到桌面上。皇城里张贴的通缉令通缉的江洋大盗是他,李行封也是他。
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偷别人最宝贝的宝贝,然后砸了卖了也不还。一村子的人都指望他养活呢。
易千由拉过袋子把逆月司南拿了出来,自行翻看,看到它好好的,不禁笑出声:“你怎么还没把它砸了?”
“别说了,过手财宝无数,还是被它骗了,看它的质地和白玉一样,亏我把它偷回来的时候那么小心翼翼!昨晚玩了一下觉得它没用,捧起来砸地上,它半点事儿没有,我的地板倒是碎了。”历风行伸脚踏了踏由一块块石头组成的地板,他脚踏的那一块很明显,龟裂了。
“既然你不要了,”易千由把司南收回袋里,拎起就走:“那我拿去换钱了。”
历风行伸出五根手指:“五五平分,不然对不起我的千辛万苦还有地板这块石头。”
今天早上历风行把大米扛进荣旭客栈,既然进过皇城,自然看到了通缉令,还在想着该怎么不暴露自己又能拿钱。这不,易千由要拿它去换赏金,也省得自己费脑了。至少易千由没有大义灭亲到抓他去换赏金。
易千由没有立即将逆月司南拿到城门的官兵面前,而是等。等事情扩大,几乎全国上下都在抓李行封的时候。
现在就拿去?他出了城门还没多久啊。
所以易千由刚出门,想明白了又走了回来,“啪”放回历风行桌上,“先放你这几天,风头更胜了再拿去,说不定狗急了跳墙,赏金往上增了呢?”
桌子晃了晃。
历风行凉飕飕的道:“桌子坏了你赔。”
……
没把逆月司南交出去之前,易千由去做了些别的事,例如护送某个人安全抵达某处、看守某个宝物以防某个在盗之前还下通告通知宝物主人的贼得手、帮官兵抓几个在逃囚犯……以至于做着做着,一个月过去了,逆月司南的悬赏由十万涨到十一万、十二万……十五万,而捉拿李行封的十万赏金依旧还是十万。
易千由因为方锦岁的缘故,在皇城里比较出名,毕竟一个艳冠皇城的左丞相千金,有才有势的公子排着队的喜欢她,她却明确表示自己喜欢一个小二,那个小二能不出名吗?再加上他这一个月里完成了不少贴在告示板上、告示板旁的悬赏,守告示板的官兵都认识他了,名声又高了不少。
他名声真正大振的时候是许多赏金猎人找了一个月一丝线索都没有,他却把逆月司南追回来了,虽然没捉到江洋大盗李行封。
至此,他的赏金猎人道路才算真正的开始。
不是所有的悬赏都可以张贴出来,譬如杀人放火盗物尾随之类见不得人的。这些通常需要雇主联系赏金猎人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