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衡九十三年,九月。
武丞相府张灯结彩,火红的灯笼及红丝带挂满了整个濂州城的街道,两支迎亲的队伍于武丞相府门前背道而行。一路呐锣齐鸣,随行的侍女们手捧花篮,略施粉黛的俏脸上脸洋溢着盈盈笑意,素手从花篮里抓起一把夹杂着红丝带的花瓣轻扬起时,层层叠叠的花裾袖摆便与着飘落的花瓣一起盛开成了一朵朵转瞬即逝的昙花,引得路人连连驻足,议论纷纷的同时还不忘伸手去接几片花瓣沾沾喜气。
“武丞相府今儿个是双喜临门啊。”
“唉?这新郎官我怎从没见过?”
“你还想全见过?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
姑娘们看到最前面骑在白色高头大马上,身穿修身大红喜服的新郎官时,都不禁捂起了烫红的脸:“哎呀,这新郎官好生俊俏,我曾梦想的白马梦中人都没他一半好看啊!”
“我觉得我从此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心仪之人了……”这第一个自然就是眼前的新郎官——空征了。
“娘,我长大后要嫁给那样的大哥哥!”小姑娘一手摇着身旁怔神的娘亲,一手指着新郎官道。
“我若是新娘子该有多好……”
姑娘们瞧了眼花轿后开始陷入了遐想。
队伍的后面跟着一个彪形大汉,那人肩扛一个形似礼箱的箱子,待队伍快走出闹市区时,他便一手扶箱,一手伸进箱里抓出来什么往人群里抛洒而去。
咚!咚!咚!叮,叮当叮……
“哎呀!什么东西砸我!”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声痛呼起,跟着二三四五六声接连而起,随后痛呼就变成了惊叫:“是钱啊!”
众人蜂拥去抢地上的那一个个铜板,钱再小也是钱!顺便再蹭蹭武丞相大人的财气。
空征目不斜视的驭马绕着半座濂州城走了一遭,在此之前,原本血色的眼眸收敛,现出了比寒渊还幽深的墨色,即便僵硬着一张脸,那双凌厉的丹凤眼随意一瞥,也能收割走不少女子的芳心。
他这支迎亲队伍回到武丞相府前时,也正好与走另一半濂州城的罗且那一支碰面。
整个濂州城都知道,今日是武丞相大人的两个干儿子和两个干女儿成亲的大喜日子。城主亲自上门道喜,就连街上的乞丐都收到了武丞相送的十两喜银。
若说整座城里谁最不高兴,那应该当属易千由了吧……
两对新人迈着红地毯从大门外款款走进来,杨丘仞意气风发的端坐于大厅中央,连连满意的点头注视着他们。
两旁也少不了应邀而来的富贾同僚,其中还有从皇城赶来的文丞相一家……
林云渡揪着易千由,表情既天真又气恼道:“本来可以三喜临门的,小易装输一次会死?”昨日他们来到武丞相府时,林云渡又追着易千由打了一架,结果自然是她又输了。
背对着她的易千由深吸了口气,强笑着回头答道:“林小姐你莫不是还没睡醒?”能赢就一定不能输,打不过也一定要赢!不然还真就会死了。应该庆幸自己有个神仙师父,天意站在他这一边,林云渡这辈子都别想赢了。
林云渡对易千由的话不明所以:“和平常一样亥时睡,辰时醒,我确定自己睡够了呀,现在清醒的很。”
一旁的青青欲言又止,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小姐小易要表达的意思是“小姐在白日做梦”呢?
林云渡见易千由脸上笑容消失,嘴角下弯,眸光沉沉,一副顿失生气的模样,便伸手去揉他的脸,将他的嘴角往上提,眉眼弯弯的笑道:“小易笑一笑嘛,你看我输了都还在笑,而且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啊,你这样子很晦气的啊。”不知不觉,易千由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了……
易千由惊异的瞪大了眼睛,慌乱的掰开林云渡的手后往后退开好几步,然后边揉着自己的脸边往人群最多的地方跑去。
林云渡当即愣了愣,捂起脸蹲在了地上。青青担心的弯下腰抚上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小心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谁知林云渡抬起头,双手捂着脸颊,止不住兴喜道:“啊啊啊青青,我我摸到他的嘴唇了!”
满脸红云,光捂脸颊已经不足以掩盖林云渡的羞赫了。青青不知该说什么好,有些无奈的干笑直起身来。
而林云渡也正好瞥见了青青身旁的老五,于是戏笑道:“五师父打算什么时候娶我家青青啊?”
“嗯?”话题突然的转移让无甚心理准备的老五懵了一下,随后瞥了眼青青,假咳了声:“咳,这就要问小姐你了。”
林云渡疑惑的站起身来:“关我什么事?”将刚才与易千由的事暂且放到一边。
老五正色道:“青青是小姐的侍女,小姐未嫁,她也不愿先小姐出嫁的。”
林云渡张嘴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给他们个惊喜也好,于是就闭上嘴,撑起下巴似笑非笑的点着头看着老五和青青,“回去就让爹给他们两个赐婚,嗯——”
看得他们二人浑身不自在。
不久,婚礼仪式也开始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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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就位,林云渡坐在席位上伸长了脖子前后左右四顾,可就是找不着易千由的一丝影子,耳畔充斥着她那几个师父的吼叫声。
老六双眼发光的左手一双筷子,右手一双筷子,两手交替并用的站在宴桌前不断的夹菜往嘴里送:“唔,咗过吼此,咗过共吼此!宰呲呲咗过……”
老八要夹什么都被老六抢先阻止然后被夹走……老八急了:“老六住手!哦不,住嘴!还让不让我吃了!”
老六还理所应当的回了老八一句:“哦食宰庞里门藏藏拿鞋吼呲(我是在帮你们尝尝哪些好吃)!”喷了老八一脸菜渣。
说完老六不着痕迹的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以往九人还是密卫,也没有开始护送林云渡时,茶楼里点的酒菜一端上来,他就比谁都快的拿起筷子把菜尝了个遍,还一脸嫌弃的评价道:“嗯~这个太咸,这个太干,这个太淡……”实际上要表达的却是“我还活着,没毒就对了”。
愣完那一下后他就暗自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夹菜,“居然会怀念以前,我真是有病!”
老大和老三老四也加入战局,在老六还没触及到他们面前的菜之前,赶紧夹进了自己的碗里,八人一桌的大圆桌,老六要想吃到整桌的菜,总要挪挪位置的。
老七悠哉悠哉的吃着自己面前的那盘青菜,叹然道:“争是不争,不争是争,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还是先贤英明。”
“啊——”老五捂头望天:“为什么要我和他们坐一起!”
旁桌与林云渡一桌的老二听到了便顺口刺老五一下:“因为我猜拳输了。”
“……”一口熟悉的血气梗在了老五的喉咙里。
老二回头瞥了眼同桌的青青,回头揶揄道:“看在青青的面子上,再给你一次机会。”
老五立即神色犀利的转过身来。
“石头剪子布!”
“啧!”老二幸灾乐祸的砸舌,看着老五的拳头,慢悠悠的收回自己的食指和中指,转回身坐好,抓起筷子夹菜:“看来老天都不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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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练武场,易千由给三匹马添上自己刚去割回来的马草,然后靠坐在马槽前的梁柱上,抱着个酒坛自嘲道:“罗且哥今天很忙,没空管你们,二师父和二师爹经历了那么多磨难,终于在一起了,我应该高兴才对啊……”
小红:“嘶!”
小黑:“咴!”
小白:“呼!”
这三匹马绕到易千由身旁跪伏到地上陪他。因为空征通过神力读得懂这三匹马的思维,也便帮易千由解决了他与这三匹马之间的恩怨,而这三匹马亦因此变得更有灵性了。
易千由见此,笑着放下酒坛,转身从身后的马草堆里抽出两根马草递到小红嘴边:“今天它们两个都披红戴彩的,在外面一定威风的不得了,小红你一定要多吃点,最好连它们的份也抢了。”
小红咬住了那两根马草,然后放到了一旁……
“……”易千由惊讶了一下后便轻笑出声,抓起酒坛就猛灌了一口,他不是很喜欢酒,又呛又辣,呛得眼泪都出来了,虽然近两年里杨丘仞没少让他喝酒。
他用袖子胡乱的擦了擦朦胧的眼睛,又灌了一口。
离告别的那一天又近了。
“罗大哥和絮儿姐也有情人终成眷属……大概所谓的喜极而泣吧?偏偏在这时候没忍住眼泪……”
“且让我消糜完这一天……借酒不能消愁,但却是最容易让人过完一天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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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云渡撑着下巴看自己身旁已经空了半天的位置,沉沉的叹了口气:“小易去哪了?”她抬眼,看到拿着酒碗笑呵呵的一桌桌慰问的杨丘仞,忽然想起了一个以前忘记问的问题,于是走上前去问道:“杨伯伯,我想知道一些有关于小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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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丘仞带林云渡到房间里说完易千由的事,林云渡随即四处寻找易千由。当她看到狼狈的倚坐在马厩梁柱上的易千由时,她所有想说的话也都沉到了心底,到他身旁和他并排坐着。
视线模糊的易千由一见林云渡的身影,当即就清醒了,摸了把脸后坐好,声音沙哑道:“你来干什么?”
林云渡耸肩:“明摆着陪你啊。”
“我就是在躲你。”易千由定了定神道。
“哦?怕我看到你现在的不堪?”
“是,也不是。”一种名为尊严的东西的确不想让他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我不在乎你是否堪比跌入泥沼的难看,我只在乎你是否还是我所喜欢的那个人。”
易千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