黝黑汉子再前边走,我把鞋脱了,光着脚丫子在后头一跳一跳的跟着。不住的嘴里抽着凉气,柏油马路被太阳烘烤的热乎乎的不说,还有许多沙石颗粒。
整个吴庄的男人女人们都停下手里的碗,审视的看着我。尤其是那个小卖部的老大娘还嘿嘿的调笑道:“咋,这天还怪热,非上河里凉快凉快!”
黝黑汉子挑了挑眼,撇了我一眼道:“嘿,喜爷家的孙儿,这不滑沟里去。”
“哎呦——”头发虚白的大娘手叉着肥腰指点着我脑袋道:“小孩子可不能下水哟,你可不知道,就前几年。赵白堂(村庄)余三的四儿子,就滑东头坑里,再没上来。”
我尴尬的点着头称是,黝黑汉子啧啧嘴道:“三婶子,咱都知道你心好不是。可这孩子刚落了水儿,浑身顶个的湿潮,咱不赶紧把孩子给送家去,省的感冒不是!”
三大娘微点头,笑眯眯道:“谁还不知道你三子心眼老实,是个好人。咋,过些日了,给你说个媳妇,你这也老大不小的啦。”
“唉,我也想谢谢三婶你哎,可我这年龄在这儿搁着哪。再着说,还是等我家里事儿忙完了再说吧。”吴三叹了一声,接着脸上挂着笑对着三大娘道:“先不跟你说啦,三大娘。这儿先送这孩子家去(回家)。”
我在邻村人瞩目指点中,到了我们村。吴三把交给我爷后,就往外走了。我脱的溜光,爷爷给我倒了半盆热水,我正厕所擦着身子。
我妈不一会儿就过来了,才刚换上干净衣裳。我妈气哼哼的就要踹我,这时候许十三敲了下我爷家开着的外门,走到院子。
“弟妹,别揍昌儿啦,这事儿也怪不,没来的跟孩子说清楚。你们也都知道,村东头那坑里淹死过赵白堂的娃娃。那东西邪性,娃娃这命又不太稳。你们看要不这样,让昌儿在我家待几天,等过了十二岁,估摸着就没这事儿了!”许十三笑了笑,接过我妈递过来的马扎,坐院子里。
“这不太好吧,”我妈给了个回头再收拾你的眼神,嗫喏了一会儿道。
“没啥好不好的,孩子能平安最好,你说是这个理不?”许十三说着话接过我妈到的水喝了一口,把搪瓷缸子放在脚下。
我爷撇了许十三一眼,站起来也不说话走进了堂屋东间。
“啊,那不会太麻烦吧!”我妈想了好一会儿,才松口道。
“没啥麻烦的,正巧吴三他爹三年要合葬。找到我这儿,我寻思带昌儿一起,这毕竟往后说,这门子手艺还是要传给他的。”许十三尴尬的笑了笑,又端起搪瓷缸喝了口水。
“啊,让军儿去,不太合适吧!”我妈连忙回道。
“孩子现在叫许昌,军儿这名能不用,就最好别用了。”许十三岔开话题道。
这时候我爷的声音传过来,“让孩子去,既然当初拜了干爹,入了谱子,当了门徒。这传承就不能断喽!”
“爹——”我妈急惶惶的回到,起身走进堂屋。许十三一边喝着水,一边笑眯眯的看着我,也不说话,似乎胸有成竹。
过了好一会儿,我妈缓着步子走出来。深深的看了许十三一眼道:“成,这孩子跳脱的很,还请十三哥多担待着点儿。”
许十三笑呵呵的拱了拱手,“都是自己孩子,又什么劳烦担待的。正巧我还有点儿事儿交代给昌儿,那就不缠啦!”许十三起身,抓住我胳膊。
我呆了呆,看向我妈,我妈点了点头。我跟着许十三走出我爷家院子,许十三拉着我就往吴庄走。
“不是去你家吗?”我扭了扭脖子问道。
“有管饭的,鱼肉管饱,还劳那个闲心在家做?”许十三回了我一句。
吴三的家在吴庄村北边,绕过两三户人家。来到一家开着门的院子前,院子很冷清。吴三显然没想到许十三又到他家来了,连忙出来迎。
许十三接过他递的烟,点着嘬了一口。站在门口,盯着他的院子。吴三尴尬的甩了甩双臂袖子,我顺着许十三的眼神看过去。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堵迎门墙,他家里没有东屋。一些简单的风水东西,许十三倒是和我粗略讲过。没有东屋的院子一定要设一道迎门墙,否则院子便存不住气。东屋一般是院子里最矮的屋子,一是不能超过西席,二是不能高过堂屋(就是主房)。
一般没有东屋的房子迎门墙上一定要挂一面镜子,八卦镜最好,方位在墙最上头正中央能把整个门口照清最好。这镜子一般称为照妖镜,主要是起到遮煞防妖邪的作用。具体有没有用,谁也不知道,反正风水好的地方,同样容易招邪。
吴三用手不住的挠了挠头,好一会儿想张口问。许十三却不说话,径直往堂屋走了。我跟在许十三的身后,一边随意的看着院子。
许十三看了一圈他家房子道:“别瞎担心,风水啥的我也不懂,就是看你家房子盖的错。寻思着以后能不能给昌儿也弄一处院儿,毕竟哟我可就这么一个儿。”
吴三尴尬的一笑,一手提一个马扎递给我一张递给许十三一张。许十三大咧咧的坐下来,我也跟着他坐下。
“嗯,刚才小三你也说了,想给你爹娘立碑的时候合葬。又怕老人底下不同意,这三年合葬一家之主到了三年和原配合葬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怎么能用的着我?”许十三抽了口烟对着吴三说道。
吴三身体斜对着我俩在泡茶叶水,到这儿把手里的水壶一顿。转身轻叹一声道:“这我爹活着的时候脾气就大,还常跟俺娘吵架。临老前跟我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让跟俺娘葬一块,唉,您说说我爹这脾气。”
“哦,既然你爹说了,你照办就是了,这遵从老人的意思。老人才能保佑着不是!”许十三接过水杯,先递给我一杯,又拿着另一杯吹了吹水,喝了一口。
我们常看到有饮茶的时候吹吹再喝的,很多人自认为是很高雅的习惯。其实不是,这是对主人的不尊敬,更多时候是主人辈分职位小,喝水要训斥了,才会这么做的。
吴三长舒口气,又道:“这不是我爹临三年了,我从外边回来寻思着给我爹立个碑。这我爹也操劳几十年了,谁知道前天梦见我娘了,说这些年一直太孤单,这我娘都去了七八年了——”
许十三抽了口烟把烟头踞灭在地上,斜看了吴三一眼道:“兴不是在下头没钱花了,你烧点儿纸钱下去,诚心点儿磕几个头不就了了。”许十三说完起身,就要来牵我胳膊。
吴三连忙走到他跟前拦住他道:“哎,十三叔,要是这样我咋还会来麻烦您哪。这不过烧了纸钱,连用的东西我也烧了不少。可不顶用哎,这不才来找您嘛!”
许十三笑了笑坐下,看了我一眼。抬头似笑非笑道:“兴不是你小子到现在没个老婆,你娘等着抱孙子,等急了吧!”
吴三尴尬的看了许十三一眼道:“您倒是会说笑,我娘都,怎么等抱孙子,呵呵!”
许十三手指敲打了下自己的腿盯着吴三看,吴三被他盯得发毛,不住的搓着手。过了好一会儿,许十三笑眯眯的道:“成,到时候我问问你爹娘看,不过,这都正晌午了,你看昌儿还没吃饭。”
我心里咒骂着,你自己想蹭饭,还赖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