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快适应了元力消息之间的“对话”,交流的场景、氛围、方式及感觉逐渐变得跟平常一样了。
我的面前有一个阴鸷男子,还有一个病恹女子。他们的面前,是一个盲人书生。
我等三人真是一个奇怪的组合。但是,组合背后代表的三方势力——苍鹰使、绯樱阁以及天心域,让我惊心动魄,无比忐忑。他们的厉害,我是知道的。
其实,我下不老峰的想法很简单,只有两步。第一步,通过剑隐留下的信息、线索查清她在忘忧山林里遇害的背后真相;第二步,手刃背后元凶,祭慰她在天之灵。做完了这两件事,我便可以心安理得,归隐不老峰了。
但是现在看来,我这一步似乎跨得有点大、有些远了。我竟然参加了三方势力的一次绝密会谈。我这一步,还能收得回来不?
我正犹豫着能否直接跟对方说“啊?对不起,我走错房间”,然后立即开溜出来。
左边的病恹女子掩嘴轻咳,双颊泛起一丝血色,却使得原本苍白的脸庞更加苍白。她一袭白袍紧罩全身,仿佛一个长期遭受风寒侵蚀的病人。
“三个月前,苍鹰使、天心域与我绯樱阁三方正式联盟,共诛人洲使浊归。”病恹女子的话有气无力,气若游丝,却别有一番威仪,令人不敢小觑,“苍鹰使代表左离阁下,此次紧召我等密谈,未知有何用意?”
我身处权谋漩涡,深知言语稍有不慎,会立即引来杀身之祸。所以,我认真听着病恹女子讲话,连一个字都怕漏掉了。我尝试着推演三方的利益关系:
苍鹰帝国之苍鹰使左佣,率领北军雄踞天、地二洲,最大敌人当属坐镇人洲指挥南军的人洲使浊归。绯樱阁异军突起,阁主宁以尘统率数千名元力修炼者蛰伏于人洲,欲先灭之而后快的,当属人洲使浊归无疑。他们共同的敌人都是浊归。但是,天心域作为元力修炼世界最大的暗杀组织,底蕴、实力深不可测,一向孤傲超然,其与人洲使浊归有何冲突?即使有冲突,以天心域的能耐,似乎亦无必要与苍鹰使、绯樱阁联盟。
右边的阴鸷男子,即苍鹰使代表左离。他一身锦衣劲装,瘦脸长发里藏着两只斜长、阴冷的眼睛,仿佛一条冷血噬人的毒蛇,正向猎物吐出红色的信子。他,绝对是我不愿意第二次再遇到的人。
“昨日,人洲使浊归,密赴忘忧山林。”阴鸷男子一声冷笑,颇显得意,“但这一绝对绝密之情报,被我事先截获。”
“可现在是……”病恹女子紧了紧身上的长白袍,似乎是觉得有些寒冷,道:“今日了。”
听到“忘忧山林”四个字,我心潮起伏。人洲使浊归,为何密赴忘忧山林?阴鸷男子截获这一绝密情报后,居然没与绯樱阁、天心域通气?由此来断,三方势力并非绝对信任,恐怕相互怀疑更多些。
阴鸷男子沉声道:“你可知,浊归为何去忘忧山林?”
病恹女子摇摇头,道:“既然阁下说是绝密了,我怎会知道?又怎能知道?”
我厌恶这阴鸷男子,却觉得病恹女子有趣,十分有趣。还好,他们顾着自己说话,一时也没时间“招呼”我,我乐得如此。
这时,阴鸷男子“哼”了一声,道:“浊归明知此行凶险万分,亦决然要去,只因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他必须去做。你可知,是何事?”
这一次,阴鸷男子是望着我说这句话的。
我淡淡道:“我不知道。”
阴鸷男子注视着我,似乎想把我的内心看个一清二楚。但是,我的感知力是何等敏锐,我说出了他要的答案。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即使是浊归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阴鸷男子点点头,继而望向病恹女子,道:“但是,苍鹰使知道,贵阁主宁以尘也知道。”顿了顿,又道:“这世上,其他人可以不知道,但他们二人一定知道。”
“哦?”病恹女子应了一声,语调很敷衍。
我却感觉到,病恹女子语气中一丝难以觉察的痛楚。
她也知道!
“十年前,一女子在忘忧山林遇害。”阴鸷男子一字一字道:“她是浊归之私生女,也是贵阁主宁以尘之结拜义妹。”继而向病恹女子怪笑道:“你说,有这一层关系,又在这一节骨眼上,我怎能事先与贵阁通气?”
我听不明白。既然浊归与宁以尘有这一层关系,二人又何以反目?但是我好奇,究竟是哪一个女子有着如此深厚的背景?只是想到逝者已矣,又不由心伤。
“既同气连枝,当同舟共济。有些事情,不必打听。有些事情,不必知道。否则,影响大事。”病恹女子悠悠说道,“我想,阁下昨日布下天罗地网,暗杀浊归,大概无功而返吧。”
我暗赞一声,相当高明的推断。只要浊归一死,苍鹰使、绯樱阁立即丧失了联盟的大前提,双方不可能如现在一般,继续着对话。当然,我也不可能坐在这里。
阴鸷男子勃然变色。我却知道,病恹女子说中了。
阴鸷男子恶狠狠道:“若非浊归潜入此叠空界,我早已生擒之。”
病恹女子淡淡道:“若非二字,最是耽误事。若非你事先不告知,我等早已生擒之。”
阴鸷男子只是冷笑,道:“也有可能,浊归跑得更快。”
“这件事情没有继续讨论的必要了。”病恹女子目光移向我,慢慢说道,“剑隐阁下,我很想知道,你追杀浴血盲魔的近况。”
阴鸷男子也望着我,他也很想知道。
我既是震惊又是疑惑,他们终于说到我了。忘忧山林一战,我已成为世人眼中的浴血盲魔,但我几时得罪过绯樱阁?十年前,我血洗忘忧山林,主要是针对苍鹰帝国南北两军,何曾涉及绯樱阁中人?苍鹰使、人洲使都有理由杀我,但绯樱阁有什么理由?
我突然灵机一动,作明知故问状,淡淡道:“羽豸阁下,我倒想请你重复一遍追杀浴血盲魔的理由。”
病恹女子久久凝视着我,我则泰然处之,像极了剑隐的冷酷与不可一世。
她终于说道:“浴血盲魔者,尽噬苍鹰帝国南北两军近千名元力修炼者。更重要的是,人洲使浊归之私生女,即我阁主之结拜义妹,亦命丧其手。”她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不由咳嗽连连,脸色更是苍白之极。
“我记得,浴血盲魔似乎也杀了你天心域的人。”阴鸷男子嘿然一笑,继而叹气道,“剑隐前辈若能一举除去浴血盲魔,定可助我等铲除南军势力之威胁。”
我明白了,我惊呆了,我真的没想到,我的罪孽竟如此深重。没想到忘忧山林一战,我不但得罪了苍鹰帝国南北两军,还与绯樱阁、天心域无意树敌。我将感知力提升到极致,他们除了盼望得到答案之外,别无其他想法。
是故,我只是淡淡道:“杀浴血盲魔,难如登天。我一时亦未能追查到浴血盲魔的行踪。”
这时,病恹女子微微一笑,而我从这微微一笑,感知到了不屑。我一惊,难道她知道什么?
她说:“十年前,浴血盲魔横空出世,连杀元力修炼者近千名,举世震惊。此后十年间,苍鹰使、天心域包括我绯樱阁,连派高手十余名潜伏不老峰追杀浴血盲魔,但,或者音信全无,或者茫然而归。”然后,她注视着我,淡淡一笑,道,“剑隐前辈元力深厚,我等深感佩服。只是没想到,如剑隐前辈这等元力深厚之人,亦是无功而返。只不过,我还是不得不表达对剑隐前辈由衷的敬意。前辈能从不老峰全身而退,亦属不易了。”
我恍然大悟。难怪,这十年间,不老峰陆续来了许多不速之客。起先,我与他们玩起了捉迷藏,他们找不着我,只好灰溜溜下山。后拉,有些人变本加厉,居然私毁山林,让香儿好不心烦,我屡劝未果,只好教训了他们一下。可真没想到,他们看到了我的功法,竟然欣喜若狂,不顾性命向我攻击,我无奈之下,只得杀了他们。一直以来,我耿耿于怀,内心甚是愧疚。此刻,我终于明白,原来他们都是苍鹰使、绯樱阁、天心域派来的杀手。
“浴血盲魔,元力修炼界十大通缉犯,排名第三。”阴鸷男子又道,“苍鹰使、绯樱阁主、人洲使均有令,灭杀之赏金千万两,生擒之赏金万万两。”
我暗暗乍舌,难怪剑隐欲杀我而后快。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剑隐已归天,而我浴血盲魔,此刻就在他们的面前。
从阴鸷男子的利诱以及病恹女子的讽刺,我突然明白了。无论是苍鹰使还是绯樱阁,都十分忌惮我浴血盲魔。因此,他们才会极尽所能刺激着我这个假剑隐,目的当然只有一个,便是杀死浴血盲魔。
这时,病恹女子起身离开,迈出房间之际,道:“人洲使浊归,昨日遇袭,今日应跑不远。我等不必再废话了。”
阴鸷男子一怔,抚掌笑道:“不愧是绯樱阁第一军师。”继而望着我,道:“剑隐前辈,应该也会助一臂之力吧?”
我坦然笑之,道:“当然。”
只是,我仍然不知道,天心域作为元力修炼世界最大的暗杀组织,底蕴、实力深不可测,一向孤傲超然,有何必要与苍鹰使、绯樱阁联盟抗敌?
难道?人洲使浊归一方的势力,已经强大到足以威胁天心域的存在?